1.
成芊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这一点在她三岁那年有了认知。放学后，启程幼儿园小班的孩子们雀儿一样叽叽喳喳。
"小朋友们坐坐好，等家长接。谁坐得最端正，奖励一朵小红花哦。"
一个穿深棕色呢子褂的高个女人，蹬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进来了。她俯下身，一把抱起睡着了的莉莉，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莉莉揉了揉眼睛，迷糊了几秒钟，大声哭了。
"宝宝第一次离开妈妈这么久，真是可怜坏了。哎呦，怎么钙奶饼干吃一半就睡着了。"
和老师道别后，高个女人宝宝乖乖地哄着莉莉，走出教室。
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西装，打红领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了下，笑着走向小志，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把捞起他的小身体放在脖子上。父子俩有说有笑，走了出去。
陆陆续续，爸妈们都领回了自己的孩子。成芊月含着大拇指，边吮吸边看地板。夕阳在教室里铺洒了最后的余晖，空荡荡教室里只有她这么一小只和姚老师。
姚老师第二十遍看表："我得回家给儿子做饭了，成芊月你妈妈到底来不来啊？"
姥姥还在世的时候，不断重复一句话："芊月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每每此时，她都眨着眼睛望向远方，似懂非懂。故而，听到老师的问句时，她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孩童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我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
无论怎么问，她都只嘟囔这一句。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姚老师无奈，只得陪她坐着等家长。
天色漆黑时，一个头发像方便面的女人闯了进来。她也不跟老师问好，上来对着成芊月的小脑袋就是一拍："不是跟你说了吗？自己走回来，自己走回来！"
姚老师一脸狐疑："芊月，你喊她什么？"
"姨姨。"
2.
又是一年九月五日，这一天对于成芊月来说，是天大的日子。每年这日，妈妈都会从远方寄来一封信和一个礼物。
从前，信都是姥姥念给她听的。
"现在你还小，不太理解信里讲的什么。等你上学，识字了，自己就可以读了。"把信叠好，重新装入信封后，姥姥慈爱地看着懵懂的幼童。
她从未亲眼见过妈妈，也不知她的声音是什么样。她只见过90年代初期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短发女子，手扶浅蓝色圆帽，身着牛仔裤白衬衫，朝气蓬勃又妩媚多姿。
"芊月的妈妈小时候可水灵了，带她出门时，谁见谁夸……芊月都没遗传到你妈妈的一半。"说到这里，姥姥长久停顿。芊月抬起小脸，看见老人正在拭泪，便伸出小手帮她擦拭。
姥姥去世后，她被寄养在姨姨家。姨姨不识字，故而现在是姨夫念给她听。
"芊月，你上幼儿园了，是个大孩子了。要懂得谦让，懂得分享，懂得感恩……但是如果有人欺负你，也要懂得反抗……你的样子一定很漂亮，如果你眉眼像爸爸，肤色像我……"成芊月在姨夫的朗读声中，打起了盹。
"念什么呀！屁大点的孩子，她能听懂吗？过来吃饭吧，今天伙食可好了！"姨姨的声音从抽烟机的呜呜声和油的噼里啪啦声中传来。
天天摆素菜的餐桌上，如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肉、香菇青菜、土豆牛肉、西红柿炒鸡蛋，榨菜肉丝汤。
成芊月站沙发上，手扶桌子，用勺子装了个大块的红烧肉。姨姨眼睛瞟到了，一把拽过勺子："吃吃吃！就知道吃，馋嘴的东西！"
成芊月惊了下，看着表姐碗里堆满的红烧肉和土豆，"哇"得一声哭了。
"行啦行啦，小孩子长身体，想吃就吃吧。"平日里窝囊寡言的姨夫，来了这么一句。
"都被这杂种吃了，咱闺女吃什么？看她那一身膘，再看我们家圆圆瘦得呦！"姨姨把筷子当啷一摔，见半天没人应她，翻个白眼，又抓起筷子继续吃。
一阵沉默后，姨姨换了个平缓的语气："芊月，你妈今年给你的那个小皮球怪好的，你姐姐很喜欢玩，就先放她屋里吧。"
3.
"我们今天的故事讲到哪里啦？讲到小红帽遇见了大灰狼……"
隔壁，姨姨温柔的声音传来。不久，就是一阵有规律的"哦哦"声，大概是在哄圆圆睡觉。
成芊月抱紧粉红色的小吊带，鼻子在上面嗅着。这个吊带是妈妈的，姨姨第一次看到成芊月时，她就抱紧了这个衣服。谁扯开，她就哭得昏天黑地。后来，这个吊带就被她抱到了7岁。
长大后，成芊月才回忆起自己为何如此迷恋那件吊带。因那独一无二的味道，像花朵的芬芳，像阳光晒过的被子，又像雨后的青草地。不管洗了多少次，那味道都不曾消退，闻了便觉安心。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在隔壁淡到几不可闻的摇篮曲中，她渐渐睡熟。
4.
七岁这年，成芊月成了小学生。同桌王笑笑蹭了蹭她的胳膊："你知道吗？我今天一个人睡自己房间。妈妈说我上小学了，长大了！"
成芊月正写口算题，手都不抬："我从小就一个人睡。"
"你骗人，谁小时候都是睡在爸爸妈妈中间的。"
成芊月的笔停了下来："我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没见过她。"
王笑笑看她总是面无反应，心中不悦，把手腕伸到她眼前，左晃晃，右晃晃："这个米老鼠手表看到了吗？是我妈带我去香港迪士尼乐园买的！"
成芊月眼里有了光，刚要触碰时，王笑笑便猛地抽回手："很贵的，你别给碰脏了。对了，你妈妈有没有送给你什么啊？"
"我妈妈每年都给我送一个礼物和一封信，今年我上学了，就能自己看懂信了。"她敏感捕捉到同伴的不屑，心底里脆弱的部分被针扎了下，却依然语调平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寄人篱下的孩子，总会察言观色，也总会掩藏自己的内心。最脆弱，也最强大。
这年九月五日，姨夫出差了，没人念信。第二天一早，成芊月走进办公室，把信、书和语文作业一同交给苏老师。
苏老师五十岁上下，一脸有趣地看着这个小姑娘："芊月，这是什么呀？"
"老师，这是我妈妈……给我的信，这个书……是生日礼物，我看不懂字，老师可以念……上面的字吗？"她磕磕绊绊，半天才把意思讲明白，然后低下头。
苏老师和对面崔老师了然地对视一眼，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都觉得这是个留守儿童。
"芊月，你妈的字真俊，是知识分子吧？"苏老师展开信，惊叹道，怀疑起刚才自己的判断。
"她在远方工作……"
信纸有几个字是模糊的，像是浸了水。
"芊月，你上小学了。有人说，女性每过七年都会有一个大的转变。妈妈希望你在学校好好学习知识，日后能成为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性。随着时光的流逝，容颜会衰老，知识却会沉淀，让你优雅地老去。
成绩不必顶峰，尽力就好。倘若你某次拿第一，那么压力就大了，因为你下次只有原地踏步和倒退两种结果。这就是好和坏的辩证关系。
世间万事，过程和心态都比结果更重要。人生的唯一结局就是进入虚无，生命的本质是一个千滋百味的过程。
也不必时时拿自己跟他人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比你更优秀。哪怕你在某一方面做到顶尖，其他方面总有人能比你强。只要超越过去的自我，就是进步。
这本《小王子》是你的礼物，你识了些字便能看懂其中故事了。但要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却还要再长大一些。经典文学作品就是如此，不同年龄段读出不同味道来。
你尽管享受自己的小学生活，好好学习，以善待人。我始终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看着你成长，在你得意时，在你失意时。"
读到这里，原本嗑瓜子、唠家常的办公室静了下来。成芊月看到，苏老师的眼睛使劲眨了下，而后用一种很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她。
她年纪还小，不理解苏老师怎么了，只觉得那目光包含了很多内容。
5.
十一岁那年，成芊月已认了不少字，《小王子》也翻过很多遍了。她翻出妈妈从前的信，重新一一读来。
礼物有的被圆圆玩丢了，有的被姨姨搬家搬没有了。她只集齐了五件：拨浪鼓、白色蓬蓬裙、芭比娃娃、口琴、《唐诗三百首》。
这一年，她没收到妈妈的礼物和信。九月五日那天放学后，她搬个小马扎坐邮筒边，直到深夜。
姨姨走下楼，上来揪住她："一直坐在这儿，就能坐出信来了？可能你妈今年忘寄了！"
"我妈妈不会忘记的！"吼出来后，成芊月自己都吃了一惊。十一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对姨姨吼。
楼上有人家窗户打开，大骂一句："神经啊，还让不让人睡觉！"
一旦吼了出来，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成芊月继续撕心裂肺地吼："我妈妈不会忘记的！你骗人！我妈妈不会忘记的！"
这一嗓门，带了沙哑和哭腔。她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直哭到没了力气。哭嚎变成了抽噎，她把头深埋在膝盖里。
本以为会遭来一顿骂或是一顿打，谁知姨姨静默了半晌，心平气和地来了句："站起来，跟我上楼吧。"
平静的力量很大，成芊月的心绪也跟着稳下来。拖着麻了的腿，跟着姨姨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6.
十二岁这年，妈妈的礼物和信连带着十一岁的，一并寄来了。姨姨的解释是，搬家后妈妈没找到他们现在住址，今年才找到。
十二岁的礼物是一条灰色百褶裙和一件白色衬衫。成芊月穿在身上，站镜子前转圈看。
姨姨在身后看着："啧啧，芊月眨眼那么大喽。这条裙子我家圆圆穿了更好看，她瘦，你都胖到一百斤了。"
成芊月没理她，悄悄地挺胸收腹。姨姨走后， 她一溜烟把信拆开。
"芊月，你快到青春期了，就要成为一个花季美少女啦。这个时候，要多拍照留影，留住最美的年华。我跟你这么大时，可臭美了，对着镜子摆弄到上课还不停下来。
当你有一天看到自己内裤上沾血的时候，不要惊慌。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而是一个少女了。可以求助姥姥，或者姑姑、姨姨，她们会告诉你该买什么，怎么用。
莎士比亚说过，青春时代是一个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时，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青春之所以美好，恰恰在于韶华易逝。当你想抓住它时，已如露水消失在朝阳里。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利用这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持之以恒地吸取更多知识。
并且，你的格局要大，多读历史类和地理类的书籍。心中装有中国上下五千年和山川湖海，便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劳神伤心。
如果你爱上一个男孩，就大胆去爱。许多美好的东西，都是适当其时的。一期一会，错过了便此生难遇。
你要和他上山看一场日落，和他去海边看海鸥飞翔，或是在四月看一场樱花雨。你要对他坦诚而纯粹，不可有欺骗或功利之心。
爱情是世上最美好也最蚀骨的，如果你受伤了，可以哭个那么些时日。但是，万万不可沉沦在里面。
哪怕处于热恋的状态，你也不能丧失独立。爱得再深的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是恰好遇到，一同相伴走一程罢了。
人生天地间，生也好，死也罢，都是独自来去。
佛经里说，如蜂采华，但取其味，不损色香。很多时候，我们要和蜜蜂学习。"
成芊月咀嚼着其中字句，失眠到凌晨。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出来是哪里。半梦半醒间，她被一个潜意识里的想法炸醒。难道妈妈不知道姥姥已经去世了吗？
她等不及了，一溜烟闯进姨姨的房间。
"姨姨，我妈妈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疯丫头，大半夜吵的人不得安生，羊癫疯啊你？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写的，你去问她啊？问啊！"
姨姨抓起床头柜的相框扔向她，"砰"的一声，碎了一地。
"她什么时候写的信？我想知道！"
"你他妈中邪啦？有病啊？不就是想知道你妈啥时写的吗？告诉你，你妈早死了！你一出生没几个月她就死了，这些是她在怀你时写的！她癌症，你懂吗？你是剖腹产下来的！"
成芊月的手指被相框砸了，此时却像打了麻醉一样毫无知觉，她呆立良久。分明是之前已隐约猜到，才冲进来问的，此刻却拼命去否认。
"你骗人，我妈妈没死！她每年都给我寄信，每年都寄！"她大幅度摇着头，无泪也无表情。
"芊月……"
"不，你骗人，你骗人，姨姨骗人。我妈妈没死，她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她阻止姨姨继续说下去，用一连串的话去堵那个残忍的事实。
"芊月，过来，坐下来听我说。"姨姨语气放平缓了。圆圆被吵醒，躲在门后看。
"你骗人……我妈妈没死，姨姨你刚才说的是气话……"像是浑身没了骨，成芊月瘫在地上软成一团，两手抱紧自己。眼泪跟断线珠子似滴下来，哭腔逐渐伤心到让人不忍卒听。粗神经的圆圆也心酸了，眼泪盈眶。
圆圆走进来，蹲下抱住伤心欲绝的表妹。
姨姨再后悔，话也收不回了，索性一五一十道出了真相。
7.
成芊月的爸爸成仁是学校的保安，妈妈覃芬是大学生，他们相识在一个落雨的屋檐下。覃芬上学时就怀孕，一毕业就顶着家里的强烈反对和他结婚。
婚后，成仁得知覃芬曾经和一个酒吧老板"好过"。从那以后，便对她拳打脚踢。
"老子的女人，凭什么让人碰过？你个婊子以前怎么不跟我说清楚？"成仁把覃芬硬生生从床上拽下来，摔在地上。
"别动，肚里有孩子！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谈过恋爱。"
"你他妈的又没告诉我你跟人家上床了？谁知道你那么浪荡，随便跟人睡？肚里有孩子了不起啊？鬼知道你怀了哪个的。"
"我跟你睡时，没见你反应这么大啊。"
"日你妈！闭嘴！"成仁再没理哭得梨花带雨的覃芬，摔门而去，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覃芬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搬回了娘家。祸不单行，查B超时，医院说她肺癌晚期，肺里全是转移灶，正常的肺组织剩下不多了。
覃芬和母亲抱头痛哭许久，肚里的婴儿似是感应到了母亲情绪，不停踢腿，闹腾得不得了。
"我苦命的儿啊，当初不嫁给他呗，你哪里落得这个下场。"
"嫁不嫁他，这病都逃不了，"覃芬平静了下来，嘴角淡淡一抹笑，带着甜蜜或苦楚："我要把这孩子生下来，让她代替我看这个世界。"
手术后，放疗化疗都经历了个遍，她并没有好转。索性回到家里，静静养胎。
这段时间，覃芬寻了些信纸和信封。一封一封，从孩子一岁写到十八岁，而她自己也才二十三岁。
写着写着，她便搁下笔，用手比划着：七岁，个头该到我胸前了吧？十三岁，该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吧？
……
比划着比划着，眼泪便毫无征兆落了下来。
覃芬稀里哗啦翻着字典，最终给孩子取名成芊月。
她边写信，边琢磨这个年龄的孩子喜欢什么东西，出门购置了不同的礼物。想象孩子拆开礼物时的表情，她简直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都搞定后，她把所有礼物和信都交到闺蜜桂芳手中。告诉她，每年九月五日寄到某处。
说到这里，姨姨抬起头，盯着鼻子一抽一抽、眼神涣散的外甥女："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些信都早已写好了，要不要我联系你桂芳阿姨，让她一次性都寄过来？"
成芊月盯着地板上的爆米花桶，鼻子囔囔地说："不不。那是妈妈给我的生日礼物，我只在生日时收。"
说完，她便拖着双腿走回自己的房间。留给圆圆和姨姨的，是微驼而孤寂的背影。
8.
成芊月回床躺下，平静睡去。她对死亡没有概念，从来不觉得妈妈已死去。
她分明活在世间，参与了自己每一个阶段的成长。每年生日，成芊月都跟别的孩子一样有生日礼物，甚至有别人没有的：精神上的交流。
从十三岁这年，她开始写回信。她总觉得妈妈会看见，她相信妈妈能看见。
"妈妈，别嫌弃我写字丑，我再练十年都赶不上你的！你给的《小王子》，我看过好多遍呢。妈妈，小王子一天看四十四次日落，他会不会很孤独？
在学校里，我数学好，语文阅读理解总是跟标准答案相偏差，作文也总憋不出字来。总有女生看我好欺负，变本加厉占我的好处。上次我前桌的英语周报褶皱了，她二话不说就把我的抢过去，好霸道是不是？
对了，我的同桌好帅，他找我说话我都不好意思说。今天他嫌我太闷了，上课跟别人调座了。好难过，我是不是哪里不好？
妈妈，我想你了，快过十四岁生日吧，我想看到你的回信。"
9.
"嗨，成芊月，今天是你生日哎，我请你吃麻辣烫，喝奶茶！"闺蜜珊珊说。
高中后的成芊月，比之以往开朗了很多。能和群体打成一片，只是也有些时候，突然就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思考心事。朋友们习惯了她阴晴不定的性格，并不多介意。
住校后，她很少去姨姨家了。姨姨年纪大了后，比之以往慈祥了些，见到她也笑着问东问西了。但是，总归不想多打扰人家一家人的生活。
只是，今天特殊。十八岁生日，她将收到妈妈的最后一封信和礼物。下晚自习后，骑着车便一路风驰电掣回去。
"芊月回来啦，我给你把南瓜粥热一热，当夜宵喝。你圆圆姐最近在大学里当上学生会主席了，这孩子从小沉稳……"姨姨沉浸在身为母亲的自豪里："对喽，你妈送的礼物放你屋里了，快去瞧瞧。好家伙，差点给忘了。"
成芊月走回房间，微弱月光下，桌上放着一摞书籍和一封未拆的信。
她一步一步，挪到桌前。手抖得痉挛似的伸向信，刚触到信纸，又触电了似缩了回来。她闭上眼，双手交叉蜷在胸前。
眼泪汹涌而下，在桌上汇聚成一摊。她平复了会儿呼吸和心跳，待伸出手时，又怯怯缩了回来。
最终，她把信封收在最下面的抽屉里，上了锁，锁的钥匙搁床底下。
"只要我不打开，妈妈就永远还活着，永远有未说完的话。"成芊月想着，躺回床上，在月光下沉沉睡去。
10.
这年，成芊月二十五岁了。
医院产房里，护士抱着女婴来到她身边："恭喜，是个女婴。这小姑娘一出生就这么好看。真难得，一般婴儿出生都很丑的。"
成芊月一头是汗，虚弱地笑了下。消息传来，她的丈夫眼泪都激动得流了出来，站在产房外把手搓来搓去，把脚跺来跺去。
次日，成芊月趴在丈夫耳边耳语一番，这样那样，这样那样。丈夫在她额头上亲吻半天，表示自己一定办到。
夜里，枯黄台灯散发出温馨光芒。床的左侧，丈夫坐翻着一本育儿百科看。床的右侧，成芊月展开信纸。
"芊月，恭喜你成了大人。关于我的一切，也许你早听了姥姥或者其他亲人说起。一个孩子，她总该疑惑，为何对自己的妈妈只见其字，不见其人。
我多想看着你奶声奶气地喊第一声妈妈，想看你掉第一颗牙，想看你第一天背起小书包上学。想参加你的婚礼，或者你不想结婚，我也无异议。
此刻的我，望着襁褓中的你。你还那么小，那么柔弱。世间坎坷诸多，愿你都能一一跨过。我会祈祷，会保佑你。
这一摞书，是我最爱的，里面有我写在空白处的标注和感想。我最爱三毛的书，常常想着，倘若有来生，就流浪天涯吧。或者人如果有灵魂的话，那就轻盈了。死后，便可以随心而往。
当然，那只不过是幻想。身体的痛苦，限制了我全部的自由，甚至生命。都说人生如寄，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的身体不能称为你寄居的地方。你的身体和你的灵魂组成了完整的你，都要好好爱惜。
所以宝贝，健康和快乐永远是必要的，是一切的前提。你要时时刻刻把身心健康当成第一原则，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以平和之心面对万事。
愿我的宝贝一生顺遂，一生幸福。"
阅完信，成芊月的心里无限安宁与平静。这些年，她在学业上一路奋进，不求超越他人，只求成就自我。这些年，面对爱情的到来，她以最纯粹最深情的心去爱。
每一步，都走得问心无愧。妈妈的精神和她的生命早已融为一体，不灭不散。
她转过头，望着熟睡中的婴孩，轻柔抚摸着小包被，目光的温和驱散了世间所有不幸。
妈妈，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我交给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