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里的食物,都是朴素的。
回到家的那一晚,是真的很晚了。夜空中缀满了闪烁的星星,从广阔的田野上吹来的风让人瑟瑟发抖。没料到家乡的夜晚会那么凉,我也只好听着母亲的嗔怪,谁叫我穿得那么单薄呢!然而,当我接过母亲从电饭煲里拿出的玉米棒后,玉米的清香和它的暖意扑面而来,很快就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母亲说,玉米是从下午就开始煮的,煮熟后一直保温着,等我回来吃。在她眼里,玉米棒是很好的食物,黏黏糯糯的,又香又甜,捧在手里吃很舒服。故而,她会将玉米棒整齐地放进冰箱里,等着我放假回家或者父亲过年回家时拿出来煮,让我们也享用到。我一边吃着玉米,一边用手撕着玉米须,母亲在一旁陪着我,说着她的心事。深深的凉夜,暖暖的玉米,我和母亲有着尘世间最朴质的相守。
第二日醒来后,和母亲一起吃着早饭。清粥和咸菜,特别简单,但我们吃得很开心,很满足。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和家人一起吃饭不用大鱼大肉,朴素的饭菜也能吃出幸福感,最是人间美滋味了。吃完早饭收拾好碗筷,母亲端出一篮煮熟的花生出来,“来,尝尝今年摘的花生,早上刚煮好的,很好吃呢。”
我颠了颠篮子里的花生,颗颗有模有样,长得很标致,是好花生。剥了一颗,里面的两粒花生米很饱满,吃进口里咬开后,唇齿间弥漫着花生的味道。花生是长在泥土里的,所以它带着大地的厚重和亲切,叫吃的人可以想象到土地上盛开的野花,野花上飞舞着的蝴蝶,是很舒心的一种食物。
我抓了一把花生,边吃边走边看着家中田里长的作物。母亲忙着收着黄了的大豆,看到还绿油油的毛豆,她也一样拔了,因为她想要油焖毛豆,作为我们接下去几日的小菜吃。我蹲在一旁,把手中的花生壳儿仍在地上,让它从土里来再回到土里去。我问母亲,怎么不让那几株大豆长黄,还能多收点呢?
母亲淡淡一笑,反问我为何要多收一点?因为要卖钱吗?卖的钱是要干什么?因为要买吃的吗?既然最后都是因为要满足自己的口欲,那为何不吃自己亲手种的呢?母亲的话,不是金句名言,但很有道理。我想想也是,何必要求那么多的钱财,自己种出来的更健康,吃着更安心,不是吗?田园生活最妙的地方,就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种想种的蔬菜水果谷物,永远可以吃应季新鲜的食物。这是简单又难得的自由啊!
看到河边上南瓜藤铺了一地,肥硕的叶子下面藏着一个个又大又黄的南瓜,我忽然就馋起来。今年立秋那日不在家,没能吃上南瓜烧撒子汤,很遗憾。那是每年立秋母亲都会烧的汤,南瓜入口很粉,撒子入口很滑,它们的汤喝着特别养胃,在外面是很难吃到这样搭配的汤,我想念了很久。于是,指着自己看中那个老南瓜,我让母亲将其摘下来,中午用它烧汤。
“怎么还想念这么土的菜啦?我们多摘两个,晚上做南瓜饼,那个才叫香呢!”母亲笑盈盈地摘了又老又黄的两个南瓜,让我抱回了家。我将它们洗干净了放在篮子里,乐滋滋地等着母亲中午烧汤,晚上烙饼。尽管时光让我长大,让母亲老去,我还是那个贪吃馋嘴的小孩子,她还是那个变着花样给我忙好吃的美人儿。
晚上,母亲用勺子将南瓜肉刮下来,我则帮她剥着葱果儿,切着生姜,打下手。母亲得意地告诉我,这做南瓜饼的手艺是外婆传给她的,别人做的南瓜饼很烂,不够劲道,就是因为没有耐心地将南瓜肉刮下来。她将最关键的诀窍告诉我,就是希望我可以学到这祖传的手艺,以后做给我的孩子吃,让她也忘不掉那独特的味道。母亲说,一定要传承下去,因为这是她的骄傲。
当加了鸡蛋、葱花、生姜、葱果的南瓜饼从油锅里捞出来时,屋子里到处都是诱人的香味。即便是很烫,我也忍不住要先尝一口。刚熟的南瓜饼是味道最浓郁的时候,一口下去,香甜中带着脆意,口感特别好,叫人回味无穷。我常鼓舞母亲,让她开个小吃店,南瓜饼就作为特色菜,绝对吸引顾客,而且会有许多贪恋南瓜饼的回头客。母亲总是摇摇头,笑着说,这南瓜饼她只做给家人吃,再多的钱也买不了她烙饼时的用心。
母亲一辈子都在乡村里生活着,吃着朴素的食物,也成为了朴素的人。她有时会感叹,没能让我像其他孩子一样,吃上美味,苦了我。但其实呀,我能如此健康地成长,全得益于母亲用这些朴素的食物养育我,让我也多了一份大地的善良和淳厚。
谁说朴素的食物,不是美味,朴素的人,不是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