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
话说平儿听迎春说的话正感到好笑,忽见宝玉也来了。原来管厨房的柳家媳妇的妹妹也因做头聚赌受到处罚。园中平日与柳家有过节的,趁机又告出柳家来,说她和她妹子是合伙的,虽然她妹子出头,其实赚了钱两个人平分。因此凤姐要追究柳家的罪。柳家的得到消息,便慌了手脚,思来想去与怡红院的人交情最为深厚,所以只得来悄悄恳求晴雯、芳官等人。芳官告诉了宝玉。宝玉一想迎春的奶妈现在也犯有此罪,不如来约迎春一同去求情,比自己单独去为柳家说情更妥当,所以就来了。进屋忽见许多人在这里,见他来了都问:“你的病好了吗?跑来干什么?”宝玉不便说出来约迎春一起去求情的事,忙推说:“来看二姐姐。”众人也没在意,在一起说些闲话。
平儿回去办金凤钗的事,玉柱媳妇紧跟在后面,嘴里百般恳求说:“姑娘给我留条性命吧,无论如何不要告诉他人,我一定去赎回来。”平儿笑道:“你早也是赎,晚也是赎,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心思能躲得过去就躲过去了。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告诉他人,你趁早去赎回来交给我送还回去,我一字不提。”玉柱媳妇听了,方放下心来,立刻拜谢,又说:“姑娘先去忙去,我赶晚上就拿回来,先禀报了姑娘再送回去怎么样?”平儿道:“到了晚上拿不回来,可别怨我。”说完,二人各自散去了。
平儿回到房里,凤姐问她:“三姑娘叫你去干什么?”平儿笑道:“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劝奶奶,问奶奶这两天想吃些什么。”凤姐笑道:“她还记挂着我。刚才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来告柳二媳妇和她妹子合伙开赌局,她妹子的所作所为,都是她背后作的主。我想,你经常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闲下时间,自己保养保养也好。我当时还听不进去,现在果然应验了你的话,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赚了一场病。如今我也看破了,随她们闹去吧,反正还有许多人在管呢。我白操那心,还惹得万人咒骂。我先养病要紧,即便是病好了,我也要做个好好先生,得乐且乐,得笑且笑,所有是非一概由他们去吧。所以我只答应说知道了,才不放在心上。”平儿笑道:“奶奶果真如此,便是我们的造化。”
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好好的又生事了,前天我和鸳鸯借当老太太的器物,那边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刚才太太叫我过去,让我不管到哪里先挪用二百两银子,八月十五日过节使用。我告诉她实在没处挪用。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挪用,我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就说没地方挪用。前天那一千两银子用什么东西当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儿就二百两银子,你就这样为难。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我想太太分明是不缺银子,何苦来要找事为难人。”凤姐道:“那天我们房里并没有一个外人,谁走漏了这个消息。”平儿听了,也细想那天都有谁在房里,想了半天,笑道:“对了。那天说话时是没一个外人,但晚上送器物来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碰巧也来送浆洗衣服。她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儿,看见地上那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一定是小丫头们不注意说了出来。”说完,平儿便叫了几个小丫头来问,那天是谁告诉呆大姐的娘那箱子的东西哪来的。众小丫头立刻慌了,都跪下赌咒发誓说:“从来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凡有人问什么,都回答不知道。这事怎么敢多说。”凤姐仔细想了想说:“她们一定不敢,还是别委屈了她们。这件事以后再说,先把太太安抚明白了要紧。宁可咱们缺些,也别自讨没趣。”便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去暂押二百两银子回来送过去完事。”贾琏道:“干脆多押二百,咱们也要使呢。”凤姐道:“太没必要了,我又没处用钱。这一当出去还不知指望哪一项收入能赎回来呢。”平儿去把拿金项圈拿了出来,令人把旺儿媳妇叫来拿去抵押,不一会儿,旺儿媳妇拿回来银子。贾琏亲自把银子送过太太那边去。
凤姐和平儿在房里猜疑,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还想不出嫌疑人来。凤姐道:“我也知道,这事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机又造谣,生出别的事来。特紧是那些和鸳鸯结下仇了的,如今听说她私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些小人眼馋肚饱的,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往里下蛆呢,如今有了这个由头,恐怕又要编造出些没天理的话来。造谣你琏二爷还无妨,鸳鸯是个正经女孩子,连累了她受委屈,岂不是咱们的过错。”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的面子,并不是因为二爷。鸳鸯虽说是因为私情,其实她肯定是禀报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儿女子孙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时候撒个娇,和谁要去?所以,我们就装不知道。既使闹腾出来,也决不会有什么事。”凤姐道:“道理上倒是这样。只是你我知道是挪用的,那些不知道的哪能不生疑呢。”
正说着,有人来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诧异,不知太太为何事亲自过来,忙与平儿等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非同寻常,只带着一个贴身小丫头过来,见了凤姐和平儿一语不发,径直走进里间坐下。凤姐忙亲自躬身倒茶,一面陪笑说道:“太太今天高兴,到这里来逛逛。”王夫人也没答话,而是喝命:“平儿你们出去!”平儿一听,慌得不知该怎么样了,忙答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将房门也给掩上了,自己坐在台阶的石头上,令所有人,一个也不许进去。
凤姐在屋里也着了慌,不知王夫人有什么事。忽然王夫人眼含泪水,从袖袋内掏出一个香袋来,扔在茶桌上,对凤姐说:“你瞧。”凤姐忙双手拾起一看,见是个十锦春意香袋,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来的?”王夫人忍不住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能从哪里得来的?我天天就像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忙里偷闲。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天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捡着,多亏你婆婆遇见,要不早已经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先问你,这个东西怎么丢在那里了?”凤姐听了,脸上霎时变了颜色,忙问:“太太怎么知道这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息说道:“你还问我!你想,一家里除了你们小夫小妻,其余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就是女孩子们,她们从哪里能得到?显然是琏儿这个不长进的下流东西从哪里弄回来的。你们俩又和气,当作一件玩物,可年轻儿女的闺房里也有私藏这东西的,你还和我还抵赖!幸亏园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懂事,还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让你姊妹看见,这还了得。不然被哪小丫头拣着,出去说是在园内拣着的,外人知道了,这脸面和性命还要不要了?”凤姐又急又愧,登时涨紫了脸皮,顺着炕沿双膝跪下,含泪哭诉道:“太太说的当然有理,我也不敢辩解我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但这手工还请太太再详细查看:这香袋是外面雇工仿照宫中的东西绣的,上面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面货。我即便年轻不自重,也不回要这种东西,自然都是要好的。再说这东西也不是能经常随身带着的,我就是有,也只能放在家里,怎么能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是在园里,我们姊妹都会拉拉扯扯,倘若露出来,不但在姊妹面前,就是让奴才看见,我的脸往哪儿放啊?我虽年轻不自重,也不能糊涂成这样。若论主子里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就不止一个人了。况且她们也常进园,晚间各自回家去,怎么知道不是她们身上掉的?何况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都是年轻侍妾,她们更可能有这个东西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她也不算什么外人,常带佩凤等人过来,又怎么知道不是她们的?还有,园内丫头这么多,能保正个个都是正经的人?也有年纪大些的丫头懂事了,或者一时半会儿没查问到,偷着出去,或借由同二门上的小厮们斗嘴犯浑,从外头弄来的。我敢保证不但我没这东西,就连平儿也没有的。太太请细想。”
王夫人听了凤姐这一席话合情合理,便叹息道:“你起来吧。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怎么会这么轻薄,不过我气急了,拿话来激你。但如今却怎么处理?你婆婆才打发人送了这个给我瞧,说是前天从傻大姐手里得到的,把我气了个半死。”凤姐道:“太太快别生气,被别人觉察到了,保不定老太太就知道了。先平心静气暗暗察访,把事情查清楚,就算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这就叫作‘胳膊折在袖内’。如今正好趁着许多的人因赌钱被革了职的空儿,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与咱们贴近、不能走露风声的人,以查赌为由,安插在园里。再说如今姑娘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哪个丫头人大心大,惹是生非,等闹出事来,后悔就来不及了。如今若无缘无故裁减她们,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心术不正、难以管教的,借这个由头找个错儿撵出去许配人。一来保证别出别的事,二来也可省些花销。太太觉得我说的对不对?”王夫人感叹道:“你说的也对,但秉公细想一想,你这几个姊妹也太可怜了。不用远比,就说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嫁时,是多么得娇生惯养,是多么得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样子。现在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每人身边能有两三个丫头像个人样,其余的那四五个小丫头,就像庙里的小鬼。现在还要裁减掉,不但我于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能答应。目前虽然生活艰难些,但还没难到必须这么做。我虽没享受过大的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她们。以后要节省先从我来也可以的。先让人把周瑞家的等人叫进来,安排她们快快暗地访查这事要紧。”凤姐立即召唤平儿通知下去。
一会儿,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五家陪房进来,其余的都在南方有事情。王夫人正嫌人手少,察访不过来,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过来,之前就是她送香囊过来的。王夫人向来对待邢夫人的得力心腹就无二心,现在见她过来打听此事,显得十分关切,便向她说:“你回去禀告太太,你也进园照管照管,总比别人强些。”王善保家正因为平日进园那些丫环们不大奉承她,心里一直不舒服,要找她们的岔还找不着,正好王夫人委托她干这事,终于等到了机会,忙答应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按理这事早该管得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就像受了诰封似的,她们都成了千金小姐了,闹得天塌下来,没人敢哼一声儿。再不就挑唆姑娘的丫头们,说谁谁欺负姑娘们了,谁还受得了。”王夫人道:“这也是常情,跟随姑娘的丫头本来就比别的丫头娇贵些。你们该劝导就劝导劝导她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们不教导还不行,何况她们。”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没什么,太太不知道,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长得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长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在人跟前能说会道,把尖要强。一句话不顺心,就竖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道道,太不成体统。”
王夫人听了王善保家的这话,猛然勾起往事,便问凤姐:“上次我们跟老太太进园子里闲逛,有一个水蛇腰、溜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那个丫头正在那里骂一个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她那副张狂的样子,当时因为同老太太一起走,我不便说。后来想问她是谁,又忘了。现在对上茬了,想必就是她了。”凤姐道:“若论模样,这些丫头比起来都没晴雯长得好;论举止言语,她确实有些轻薄。方才太太说的倒很像是她,我也忘了那天的事,不敢乱说。”王善保家的便道:“不用这样猜,这有什么难的,把她叫来太太一看就知道了。”王夫人若有所思道:“宝玉房里常见到我的只有袭人和麝月,这两个丫头笨笨的倒好。像晴雯这个样子,估计她自己也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嫌弃这样的人,况且又出了这个事。好好的宝玉,倘若叫这死丫头勾引坏了,那还了得。”便叫自己的丫头过来,吩咐她到园里去叫晴雯:“你去宝玉那里,有一个叫晴雯的、很伶俐的丫头,叫她即刻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其他话不许和她说;袭人和麝月留下服侍宝玉,不必来。”
小丫头走入怡红院,正赶上晴雯身上不舒服,睡中午觉才起来,正在无精打采发呆,听说王夫人找她问话,只得勉强打起精神跟那小丫头出来。
平日园里这些丫环都知道王夫人最讨厌浓妆艳抹、言语轻薄的女孩子,所以晴雯心里犯嘀咕,不敢出头。加上连日不舒服,并没有特别妆饰,自以为没什么事。等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她头发蓬乱、金钗斜插,衣衫松垮、衣带不整,大有贵妃春睡、西施捧心的神态。贵妃春睡的典故,是说杨贵妃在《海棠春睡图》的模样,描绘的是杨玉环的慵懒之美;西施捧心的典故,传说西施心脏不好,患有心绞痛,有时就会痛得捧着心口窝,这样一个小小的肢体动作反而衬托出西施一种病态美。王夫人往晴雯脸上仔细一瞧,正是上月在园子里看见的那个人,不觉把刚才的火又勾了起来。王夫人本来是个天真烂漫的人,随心所欲,喜怒形于色,不像那些善于掩饰的人,现在真是怒火攻心,冷笑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装出这副轻狂样给谁看?你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呢!我先放过你,等明儿扒你的皮!宝玉今天好些了吗?”晴雯一听王夫人这样说自己,不禁大惊,心中大惑不解,略一镇静,感觉是有人暗算了自己。虽然令人气恼,却不敢吱声。她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王夫人问宝玉的情况,便不肯说实话,只说:“我不怎么到宝玉房里去,又不经常和宝玉在一处,我实在是不知道,只能问袭人和麝月两个。”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做什么!”晴雯道:“我原本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间大人少,怕宝玉害怕,所以拨我去外屋间值夜,不过是看看屋子。我原来说过我笨,不能服侍宝玉。老太太骂了我,说‘又不是叫你去管他的事,要那么聪明的人去做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不过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如果宝玉闷了,大家在一起玩一会儿就散了。至于照顾宝玉饮食起居,上面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面还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活儿,所以宝玉的事真不曾留心过。太太既然责怪,我以后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为真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接近宝玉是我的造化,那就不劳你费心。既然你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禀报了老太太,再撵你。”又向王善保家的说:“你们进园去,好好盯着她几天,不许她在宝玉房里睡觉。等我禀报过老太太再处治她。”回过头又呵斥晴雯:“去!别站在这里,我看不上你这副浪荡样儿!谁允许你妆扮成这样花红柳绿的!”晴雯一言不敢发,只得慌忙转身出来。
晴雯这一气非同小可,一出院门便拿出手帕子捂着脸,一边走,一边哭,一直哭到进了园子门。
王夫人向凤姐等人自怨道:“这几年我精神越来越不足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然没看见,只怕这样的东西还有,明天得好好查查。”凤姐见王夫人正值盛怒之际,而且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挑唆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种托词,此刻也不敢说,只能低头答应着。王善保家的说:“太太请休养好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就交给奴才。现在想查这个主儿也非常容易,等到晚上园门关了的时候,里外不通讯息,我们就给她们来个冷不防,带人到各处丫头们房里搜寻。谁有这个香囊,决不会只有这一种东西,自然还有别的。那时翻出别的来,自然这个也是她的。”王夫人道:“这话也对。若不这样,就不能分辨出清白。”又问凤姐这个办法怎么样。凤姐只得答应说:“太太说行,就行了。”王夫人道:“这主意很好,不然一年也查不出来。”于是大家就这么商议定了。
到了晚上,宝钗等人伺候贾母吃完晚饭,上床睡觉了,才返回园中。王善保家的见她们都回到园子里,便请凤姐一起入园,喝令看门的婆子将大门和侧门都锁上,从值夜的婆子那里开始搜查。搜查出的不过是些她们攒下的蜡烛和灯油之类东西。王善保家的道:“这也是赃物,都不许动,等明儿禀报过太太再说。”
接着就先到怡红院中,喝令随身婆子关门。此时宝玉正因为晴雯被训斥的事情不痛快,忽见这一帮人进来,不知为什么直扑丫头们的房门去。宝玉刚要出门质问,凤姐迎面走进屋来,宝玉忙问怎么回事。凤姐答道:“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大家瞎赖,怕是被丫头们偷去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心疑。”一面说,一面坐下喝茶。
王善保家的领人在丫环屋里搜了一会儿,发现几个箱子,便细问都是谁的,叫本人亲自来打开。袭人之前见晴雯回来那个样子,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见王善保家的敢领人进来这样搜查,知道这是奉命行事,怕其他人顶撞,只得先上前把自己的箱子打开,把里面的匣子也打开,任她们搜查一番。王善保家的见里面装的不过是平常使用的东西。便放过又去搜别人的,挨个搜了个遍。
等搜到了晴雯的箱子,王善保家的问:“这是谁的,怎么不打开让搜?”袭人等人见晴雯不在,正欲代她打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屋来,“咣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搬起箱底,底朝天往地上使劲一倒,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王善保家的被弄得不好意思,涨红着脸说:“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不是私自来的,我们是奉了太太的指令来搜查,你们让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让翻呢,我们还得禀报太太去呢,不用急成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更加火上浇油,指着王善保家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派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派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没见过你这个有头有脸的大管事的奶奶!”
凤姐在那屋听见晴雯说话尖酸刻薄,心中非常高兴,但碍于邢夫人的面子,急忙过来喝止住晴雯。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嘴,凤姐摆手制止道:“妈妈,你也不必和她们一般见识,你先细细搜你的,咱们还要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漏了风声,我可担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先忍下这口气,仔细看了看晴雯倒在地上的东西,见也没有什么私藏的东西。便过去禀报了凤姐,要往别处去。凤姐道:“你们可要细细地查,这次要是查不出来,可是难回话的。”几个参与搜查的人都说:“都细细翻看了,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必是宝玉的旧东西,没什么关系的。”凤姐听了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再瞧别处去。”
说着,凤姐带着几个人出来,出了院门,向王善保家的说:“我有一句话,不知说得对不对。要搜查只能搜查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绝不能搜查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哪能搜查亲戚家的人。”凤姐点头道:“我也这样认为。”
一边说,一边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经睡着了,忽报这些人来了,也不知为什么事,迷迷糊糊刚要起来,只见凤姐已经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她起来,说:“睡吧,我们马上就走。”这边说些闲话,那边王善保家的带着几个人闯到丫环房中,也是一一翻箱倒柜地搜查了一番。从紫鹃房中搜出两副宝玉往常换下来的寄名符,一副束腰带上的披带,就是挂在束腰带上用以拴荷包等佩饰的条带,两侧各一条,为一副;还有两个荷包和装在扇套里的扇子。打开一看,竟然都是宝玉往年使用过的。王善保家的很是得意,忙请凤姐过来查验,怀疑地问:“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凤姐不以为然笑道:“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块儿混了这些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快撂下再到别处去吧。”紫鹃也从旁笑道:“直到现在,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分不清。要问这些东西,连我也忘了是哪年哪月哪日放这儿的了。”王善保家的听凤姐这么说,也只得作罢。
凤姐和王善保家的又领人来到探春院内,谁知早有人报与探春了。探春猜着必有原因,所以才引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来,随命众丫环点燃蜡烛,开门等待。众人来了见此情景不禁诧异,探春故意问她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凤姐笑道:“因为丢了一件东西,连日来访察不出人,恐怕旁人诬赖这些女孩子,所以干脆大家都搜一搜,免得别人猜疑,也是洗净她们的好法子。”探春却不领情,冷笑道:“我们的丫头当然都是些贼,我自然就是这个贼窝的头。既然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偷来的所有东西都交给我藏着呢。”说着便命丫头们把箱柜一齐打开,将镜奁、妆盒、被褥袋、衣包等或大或小的盒子、包裹一齐打开,请凤姐来搜查。凤姐尴尬地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令来的,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便命丫环们快快关上。平儿和丰儿等忙上前帮待书等人关的关,收的收。探春却不依不饶道:“我的东西你们可以搜,但想搜我的丫头可不行。我本来就比众人歹毒,但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屋子收着,一针一线她们也没收藏,所以要搜只能搜我的。你们不同意,只管去禀报太太,就说我违抗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自己去领。你们也别忙,你们被抄家的日子也可能有呢!你们今天早起不是议论甄家好好的怎么被抄家了吗?都盼着自己家里好好的也被抄家吧?今天真就抄了。咱们也渐渐开始抄家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进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就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凤姐不好答话,只能静静地看着众位参与搜查的媳妇们。周瑞家的便对凤姐和王善保家的道:“既然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那就请奶奶到别处去吧,也好让姑娘休息。”凤姐便起身告辞。探春道:“可仔仔细细地搜明白了?若明天再来,我可就不答应了。”凤姐笑道:“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必搜了。”探春冷笑道:“你倒是果真听话。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翻。明天还不得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许你们翻了。你趁早说明白了,若还要翻,不妨再翻一遍。”凤姐知道探春平日就与众不同的,只得陪笑道:“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清楚了。”探春又问其他搜查的人:“你们也都搜清楚了吗?”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清楚了。”那王善保家的本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平日虽听说过探春的名声,以为是众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一个姑娘家哪能真这样厉害,况且又是贾政和妾室赵姨娘所生,寄养在王夫人名下,她怎么敢有这样胆量。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陪房,连王夫人都得另眼相看,何况别人。现在见探春敢对她和凤姐这样说话,以为探春真和凤姐恼了,与她们无关。便想趁机在凤姐面前露露脸、献献好,因此越过众人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真没有什么。”凤姐见她这样不免紧张,忙催促她说:“妈妈走吧,别疯疯颠颠的。”话音未落,只听“拍”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早挨了探春一巴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善保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上了些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祟,惹是生非。如今越来越不得了了。你以为我同你们姑娘一样好性格,由着你们欺负,你打错了主意!你搜查东西我不管,你不该拿我取笑。”说着,便亲自解衣卸裙,拉着凤姐细细的翻看自己的身体。又说:“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凤姐和平儿等忙给探春整理好衣服,嘴里责怪王善保家的说:“妈妈喝了两口酒就疯疯颠颠的。前天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不要再提了。”又劝探春不要生气。探春冷笑道:“我但凡有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岂能允许奴才来我身上翻赃?明儿一早,我先禀报过老太太、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陪礼,该怎么处治,我都认。”王善保家的挨了一巴掌,讨了个没趣儿,在窗外讪讪说:“算了,算了,我这也是头一次挨打。我明儿禀报了太太,还是回老娘家去吧。这条老命还要它做什么!”探春喝令丫环道:“你们听她说的这话,这是还等我出去和她吵嘴。”待书等人一听探春这话,便一齐冲出去说道:“你果真回老娘家去倒是我们的造化了,只怕你舍不得走。”凤姐忙笑着劝待书等人道:“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探春冷笑着讥讽道:“我们作贼的人,嘴里都有三言两语的。这嘴要是笨的,背地里就不会挑唆主子了。”平儿也忙一面陪笑劝解,一面把待书拉进屋来。周瑞家的等人也从旁劝解了一番。凤姐怕出什么事,一直待到探春睡下,方带着人前往对过的暖香坞来。
此时李纨还病在床上,她与惜春是紧邻,与探春也很近,所以凤姐和王善保家的领人顺路先到这两个地方。进了李纨院里,听丫环说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只到丫环们房中搜了一遍,也没搜出什么东西,随到惜春房中来。
惜春年少,尚不懂事,不知她们突然闯进来有什么事,吓得够呛,凤姐急忙安慰她。谁知竟在丫环入画的箱中搜出一大包小金银锭子来,约共三四十个,还有一副玉带板和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吓黄了脸。王善保家的问她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给我哥哥的。因为我们父母都在南方,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就好喝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该胡乱花了,所以平常得到了什么东西,都悄悄麻烦老妈妈带进来让我收着的。”惜春胆小,见到这种事情就害怕得不行,慌忙说:“我都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就带她出去打吧,我听不惯这种打闹的声音的。”凤姐笑道:“入画这话若是真呢,倒也可以宽恕,只是这些东西不该私自传送进园子里来。这些东西如果可以传递进来,哪还有什么东西不可以传递进来呢?这应该是传递人的过错了。若这话不是真的,或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跪着哭道:“我不敢撒谎。奶奶明日只管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若奶奶和大爷说不是赏的,就把我和我哥哥一起抓去打死,绝无怨言。”凤姐道:“这个自然要问的,只是真是赏的,私自传递进来也不对。谁准许你私自传送东西的!你先说出是谁在园里做接应,我便饶你。下次万万不可。”没想到惜春竟然对凤姐道:“嫂子最好别饶她这次。这里人多,若不拿杀一儆百,那些大丫头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呢。嫂子若饶过她,我可不答应。”凤姐劝她道:“平日我看她人还挺好。谁没个错,只饶她这一次。下次再犯,二罪一起罚。但不知园里传递东西的人是谁?”惜春道:“若说传递的人,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在后门看门的张妈。她常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愿意照顾她。”凤姐听了,转头命人记下,将搜出的这些东西交给周瑞家的暂且代为保管,等明天核对明白再说。于是辞别了惜春,往迎春房里走去。
此时迎春已经睡着了,丫环们也刚要睡,众人敲了半天门才开。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随与众人来到丫环们房里。因为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凤姐倒要看看她王家的人私不私下藏东西,怕王善保家的走过场,便留神看她搜查。先从别人的箱子搜起,都没有私藏的物品。等搜到司棋的箱子,王善保家的胡乱翻了翻说:“也没有什么东西。”刚要盖箱盖时,一旁的周瑞家的制止道:“等等,这是什么?”说着,伸手从箱子里拽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和一双缎鞋来。还有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和一个字帖,一起递给凤姐。
凤姐因为当家理事多年,经常看帖和帐目,也识得几个字,便打开看那大红双喜信封里装的信笺,上面写道:
上月你回家后,父母已觉察出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嫁,还不能完成你我的心愿。若在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我一个信息。若能在园内一见,比回家方便说话。千万,千万。另外,所赐香珠二串,今已查收,特寄香袋一个给你,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凤姐看完,不怒反乐,别人也不识字,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王善保家的平日并不知道她姑表姐弟俩有这一段风流韵事,见了这鞋袜,心里已感觉到不对劲,又见有一个红双喜帖,凤姐看着还笑了,便有些紧张地说:“一定是她胡写的帐目,字写得也不成个字,让奶奶见笑。”凤姐笑道:“这个帐我还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姥姥,她的表弟应该姓王,怎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见凤姐问得奇怪,只得勉强答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她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凤姐笑道:“这就对了。”舒了一口气又说:“我念给你听听。”说着把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大家听完都吓了一跳。这王善保家的一心要抓别人的错儿,没成想却抓住了她外孙女儿,又气脑又羞臊。周瑞家的等四人又都问她:“你老可听见了?明明白白,再没别的话说了吧?现在你老人家看,该怎么办?” 王善保家的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凤姐只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瞅着王善保家的“嘻嘻”笑,向周瑞家的笑道:“这样倒也好。不用你们做姥姥的操一点儿心,她鸦雀无声地给你们弄回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是省心。”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善保家的有气无处撒,实在羞得不行,伸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打去,边打边骂道:“老不死的娼妇,造下什么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丢人现眼。”众人见她这样,都忍不住笑个不停,还半劝半讽的。凤姐见一旁的司棋只是低头不语,并无畏惧惭愧的意思,很是惊疑。见此时夜已很深,怕她夜间想不开去寻短见,便不再盘问,而是召唤两个婆子来把她看守起来。然后,领着其他人,带着赃证出园,先回房安歇,等待明天处理。
谁知道凤姐夜里连着起来几次,下身出血不止。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虚弱,起来就发晕,支撑不住。随请来太医,诊完脉,边开药边说:“看来少奶奶系气血不足,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以致嗜卧好眠,胃虚土弱,不思饮食。今暂用升阳养荣剂调理看看。”方子用的药不过是人参、当归、黄芪等一类补阳滋养的药物。太医走后,老奶妈们拿着方子禀报过王夫人,王夫人不免又增添一番愁闷,司棋等人的事情也暂时搁置未处理。
碰巧这天尤氏来看凤姐,坐了一会儿,又到园中去看过李纨,才要去看望众姊妹们,忽见惜春差人来请她去,尤氏便随来人到了惜春房中来。惜春便趁机将昨晚被搜查的事细细地告诉了尤氏,又把入画的东西全部要来让尤氏过目。尤氏看过后道:“确实是你哥哥赏给她哥哥的,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园子里去,如今官盐也成私盐了。”又骂入画:“糊涂!让油脂蒙住了心似的。”惜春道:“你们管教不严,还骂丫头。这些姊妹,唯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怎么出去见人。昨儿我当即逼着凤姐姐把她带走,她就是不肯。我想,她原来就是宁府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她走,也有道理。我今天正要把她送过去,嫂子来的正好,快把她带走。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入画听了,又跪下哭着哀求道:“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在我们从小儿就在一起的情分上,让我们生死在一起吧。”尤氏和惜春奶妈等人也都一个劲儿劝解惜春说:“她不过一时糊涂了,下次再不敢的。她从小儿服侍你一场,还是留着她好。”谁知惜春虽然年幼,却天生成一种油盐不进的倔脾气,任人怎么说,她就认为入画丢了她的脸面,咬断牙也不松口。甚至还说:“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再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经常听人背地里议论许多不堪入耳的闲话,我若再过去,恐怕连我也给编排上了。”尤氏有点不高兴了,提高嗓门质问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然听见有人议论我们,就该问问她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得好。我一个姑娘家,只能躲是非的,还能反着去寻是非,我成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别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相互勉励’,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自己就够了,管不了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连累我。”尤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向站在地上众人道:“难怪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我还不信。你们听她刚才说的这番话,无缘无故,不知好歹,还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能寒人心的。”众奶妈笑着安抚尤氏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傻子,看着聪明人,反倒说年轻糊涂。”尤氏气得反唇相讥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才子,我们都是糊涂人,不如你聪明,行了吧?”惜春不以为然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了?可见你们也有不能参悟明白的。”尤氏笑道:“还是你行。刚才是才子,这会儿又成大和尚了,讲起觉悟来了。”惜春道:“我不觉悟,就舍不得入画了。”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还说过:‘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让你们连累坏了我!” “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的意思是不下狠心斩断俗缘,便不能抛开种种烦恼,成为超凡脱俗、自由自在的人。尤氏心中本来因为妹妹尤二姐和尤三姐的事情,也有块心病,最怕别人说那些谁连累谁的话。现在听说有人背后这样议论,心中已是羞恼异常,只是当着惜春不好发作,强忍耐了半天。现在见惜春还说这句话,便按捺不住,厉声质问惜春:“怎么就连累你了?你的丫头有错,无故说我,我已经忍了你这半天,你还越发得意了,一个劲儿说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了,小心连累了你小姐的美名。即刻叫人将入画带过去!”说着,便赌气起身走了。惜春长舒一口气,冲着尤氏道:“如果真不再来了,倒也省却了口舌是非,大家也清净。”尤氏也不答话,径直往前边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