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利
2007年文:
我从小生活在西边,西南之地泸州,高山、大地,爬过山坡,站在山坳一望无际。但是,打心眼里,我更喜欢往西边走,因为越走越空旷,越走越苍茫,大漠长天,岁月悠长。而空阔和苍茫是契合我的心境的。在如今到处商业气息的背后,看似热闹的地方,空阔和苍茫是便是一片境地。
我向往长安,纯朴的人民,扭动着大秧歌,眼睛、指尖和身体都饱含热情地扭动、甩动、抖动着,热闹又欢快。
为什么要去长安?长安是十三朝古都,是中国历史上建都朝代最多,建都时间最长,影响力最大的都城,居中国四大古都之首,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中华民族的摇篮,中华文化的杰出代表,隋唐时期世界最大的城市。这不算理由,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或者说不愿去想清楚。我说你一定要寻找答案?为什么人生每件事情非得要想清楚开始和结局?那样的人生未免太过无趣,我情愿接纳所有情感—欢乐、烦恼、愤怒、悲伤、平静,这些情感让我的生命丰盛起来,如同拉长的时间维度,是一件让人心动而美丽的事。
只需带上行李,在远行中将受困的自我放逐,也许会碰上另一个陌生的我,我会是怎样的惊喜呢?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维罗妮卡的双重生活》一直萦绕于心,电影暗示了这样一个事实;现实当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在特定的条件之下拥有自己的个人双重生活,都有一个维尼卡似的影子。
这次出行,选择了坐火车去长安。我和同学刘海一人一个背包,一路说笑,穿过大学路梧桐树掩映的寂静街道,从学校坐公交车直达成都车站。经过随处可见巡警的车站广场,来到第一道检票口,透视旅行包,上下探测周身检查有无危险品。徒然觉得旅行并不是简单浪漫的事,对潜藏危险的防备从一开始便注入了不安的情绪。座无虚席的候车室聚集了成千上万旅客,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各种人各种脸各种表情,让你有种随时被淹没的虚无感,想赶快逃离。在通过三道检票“防线”,终于上了车落座后,我们想见一笑,击掌庆贺:Travel start.
在所有的旅行方式里,最喜欢火车的怀旧情结。喜欢穿过长长的站台,眼光掠过一列一列的车厢,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车厢的号码;喜欢戴着雪白手套深蓝制服的列车员站在车厢门口认真地检票,旅人拖着行李排着队耐心又满怀渴望地上车;喜欢老式蒸汽机车在启动那刻喷出的巨大白烟;喜欢钢铁的轴承带动巨大车轮向前运动的轰鸣;喜欢送行的情人追着火车奋力挥手,眼里有不舍和隐约的泪光,张嘴喊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清楚……这些类试怀旧电影的桥段如此让我着迷,它们来自于《魂断蓝桥》费雯·丽和罗伯特·泰勒站台前深情一吻,《猜火车》里冲进马桶的颓废青春,还有《东方快车谋杀案》阿茄莎·克里丝蒂布下的诡异,《哈利·波特》英国国王十字车站神秘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从成都开往长安的卧铺车厢里,这些怀旧情节被两个同学之间漫长无间的交谈代替了。至少三年没有联系的彼此,突然在国庆节前某一天想起,然后相约出行。一人抱着一个枕头斜依于床,窃窃私语。车窗外的天空晚霞落尽,耀眼的路灯随着火车摇晃的节奏快速扫过我们的脸颊。每每说到有趣的人,哈哈大笑得肆无忌惮,说到对方糗事,打闹着滚作一团。真正的朋友就是这样,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困顿之时伸出温暖双手。真正的朋友心照不宣,一个眼神足以洞悉所有不解,晾晒彼此心情,珍藏一份感动,然后各奔东西。年轻以后,也许重逢,也许天各一方,不变的是那份深置于心的惦念。
北上的列车行走在夜幕中,车厢里的旅人陆续入眠。我却毫无睡意,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城市、山峦、河流如旋转的镜头变幻莫测,一瞬间有置身世外的迷惑。长安,就在远处秦岭的后面,等着我,在易俗社秦腔的声调里找寻红佛夜奔的浪漫,去古朴沉厚的法门寺聆听晚钟悠扬……
比如此刻,列车走走停停,车窗外一片吆喝声,一路蜿蜒拖着向陕北。蓉城到长安相距720公里左右,乘坐飞机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而走走停停的火车要18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不快速度,听着陕北民歌,一路畅快,“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知心的话儿飞出心窝窝,依儿呀儿来吧呦‥‥‥。”
蓉城过去直达秦岭,成都平原空旷无比,从车窗向外看。农田、房舍、山峦,浩渺长空。
距离上次去长安已经快两年,古城墙、钟楼、华清池,还有哪里的山山水水,著名的华山,奇险天下第一山。
这个有着十三朝古都富庶贵气的底气永远那么足。我没有特别想念这些,倒是那里的人,时时萦绕在心里。
蜿蜒盘旋的秦岭山之后,到达宝鸡,一对小夫妻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走进了车厢,我冲他们友好地点头微笑,表示接下来的旅程我们将在一起度过,一阵安放好之后,小夫妻俩抱着孩子坐在我们对面,说话的声音却像陕南一带的方言,我们根本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很轻松愉快地,还带着关中大地的尘土味,无比亲切。
不一会小夫妻怀里的孩子就咿咿呀呀嚷着要吃奶,小眼神惊奇地看着我,满眼的清澈,单纯的样子让人不忍心不本真,我轻轻地站起来,退出了车厢的门外。
列车优美的划过一道弧线,转了两个弯,进入隧道继续前行。
我把双手轻轻按在车窗上,感受着这份黑暗带来的祥和,怀着敬畏注视着车窗外黑暗的世界。累了,就走进车厢,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希望有一个无比美好的梦,最好是一眼醒过来,我们就到了长安。
小时候最爱看的电影《铁道游击队》,看着火车呜呜驶过来,游击队员们个个身轻如燕般爬上火车,给那些侵略者们一次次承重的打击,让那些侵略者知道我们的强大。
他们就是在那火车上,那么神秘、惊艳、梦幻。
长安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之所以叫“西安”为“长安”,主要源于我的怀旧,我喜欢把这个焕发着古都的城市唤作“长安”。让它多留着岁月的痕迹和光泽。是的,岁月的痕迹有时比时下的事物更让人留恋。
自从秦始皇定都咸阳,刘邦西迁定都长安,“长安”城就有了千百年的“长治久安”。它的盛名不仅代表了它的辉煌,更代表了中华文明。
这个古都还与错综复杂的爱情分不开,这里不仅留下了妖娆的传说,华丽的名迹,还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许多味美的古诗词供我们持卷赏析。李白深情感慨“长相思,在长安。”孟郊赋成:“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看尽长安花。”贾岛留下“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常建:“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满长的诗卷何止这些,沿着长安城环绕一周的古城墙,无论从那个角度去看,谁说那不是一卷厚重的诗书?每次到长安,不沿着古城墙走一走,就像到了北京城不去故宫走一走,那是一大遗憾。
灯影里,隐约看到了东方升起的太阳,和我对长安的梦思日想。在这晃晃荡荡的行进路上,伴随着王二妮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历一程风雨,看一世尘缘,思一段往事,寂寥满怀。
此去长安,是为了恩师朋友的邀请,前去参加西安对接台北的一次博览会,更是一场交流、学习的盛会。麦家说:“因为有了文学的滋养,我们的情感世界变得细腻、饱满、敏感;因为有了文学的滋养,我们在苦难中仍然热爱生活的信念和梦。”对此,我深感为然,选择坐火车去长安,不是一种苦,而是一种生活上的体验。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文字为伴的日子如馔,似蜜。而行驶在蜿蜿蜒蜒的大山深处的亲身感受,那才是路途上最真实的自己,也是生命中难得的一次经历。
所以,这人生的山长水远,就像这一次坐火车去长安的一个过程。现今,这样的旅行再也没有,就如长安城墙那样,永远定格在那里,成为我们过去的一段历史。
现如今,长安满街的花香还依然等着我,可坐火车去长安漫长的路不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