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剑录·(2):晓夜偏闻玉笛声
入夜了,下过雨的街面已然愈发清冷了。
叶秋桐走在街上,旁边是那匹劣马,叶千寻仿佛漫无目的的走着。马蹄声哒哒哒……响着,叶秋桐看着身边那个男人,在几个时辰前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并说要收留他的男人。
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清亮的眼睛,坚挺的鼻子,不是十分英俊但依然耐看的脸庞,此刻他只顾着抚摸马背上的一个物件,长条的布包裹着,眼神是那么温柔,完全没有刚才在酒楼上射出竹筷时的杀气凛然,叶秋桐还记得那一刻,他感觉到的刺骨的冷。
叶秋桐想张开嘴说些什么,可看了看那马背上的人还是闭上了嘴,一声不吭的走着,他不想说吗?不是的,他此刻心里有千万句话想说:“我们去哪里?我们去做什么?这么晚了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可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说,安安静静的走着,他有这么一种感觉,这个奇怪的大叔会给他答案的,不用着急。
马蹄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已是下半夜了,路上已没了行人,两边的民居也灭了灯火。
这本是极其静谧的夜晚,四周安静。偌大的洛阳城静静地矗立着,似黑夜中一头沉睡的巨兽,收敛了自己的巨齿与利爪,安静的蜷伏着。北方的春天本就不甚温暖,下过雨之后更是添了许多凉意,秋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下意识的向马身上靠了靠,温暖略点膻气,让贴着马身体的那边有了些舒适的感觉。
一只握着一个破酒葫芦的手伸了过来“喝过酒没?要不来点儿,喝了就不冷了。”有些沧桑脸上挂着一丝狡黠地微笑,秋桐一把抓住酒葫芦死命的灌了下去,刚开始的几口还没有察觉,可没一会儿那辛辣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喉头一阵似火烧一般的炙热,他一口将嘴中的酒全都喷了出去,酒葫芦也脱手飞了出去。
叶千寻脸上也是一阵惊愕,他没想到这个小鬼的反应这么大,一愣神间那葫芦便飞了出去,他自马背上站起,在马鞍子上一踏便飞身出去,在酒葫芦快要落地之时左手一捞便将它抄在手中了,心疼的擦了擦那破旧的酒葫芦,转身看去,秋桐脸上已是满脸通红了,眼中的泪水涌出,五官挤在了一起,表情极为痛苦。
叶千寻心中愤懑一扫而空,不禁大笑:“小子,味道如何?不冷了吧。哈哈哈!”岂止是不冷了啊,秋桐现在身上一阵阵的燥热,脸上火辣辣的如同置身与火炉中一般,脑袋像是被千万匹飞驰而过的马匹踩过一般,又疼又晕,还重的要死。四肢也是无力,眼中的世界都在旋转了。
“叶……千寻……你……你是个……是个混蛋!”嘴中仿佛含着一块石头一般,舌头也麻木了,说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了。
叶千寻将小孩儿横放在马背上,用布带将其捆好,“这孩子,不就是没喝过酒吗,至于这么狠吗?”晃了晃空空的酒葫芦,之前它里面还盛装着满满的酒。
他摇摇头牵着马继续往前走了。前半夜的雨停后云层渐渐淡薄了,到了这下半夜竟有那么半轮下弦月挂在了天际,稀薄的月光就那么的洒在了这偌大的城池中。整座城市宛如被笼入白色轻纱之中一般。叶千寻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平静的城池里仿佛有了一丝声音刺透黑夜传了过来,叶千寻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天气冷,月光冷,空气冷,可这笛音,更冷!一阵阵的笛音里一股凄冷在韵律中旋绕,令听到的人心中一寒,下弦月下,天津桥上,一白衣女子伫立桥边,对着月下莹莹的河水呜呜的吹着伤心的曲子,月下,桥边,白衣,流水,就那样的搭配着。
叶千寻觉得眼中有些湿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一种莫名的忧伤自心底翻起翻滚着涌向了眼中,他觉得眼眶涨的很,有一种东西仿佛要喷涌而出一般。多少年了,不曾见到这个人,多少年了,不曾过有这种想哭的感觉,多少年的等待与彷徨此刻却是无尽的忧伤。身上没有带乐器,他拔出宝剑,铮!清寒的月光下剑身仿佛无形一般,他的手指并不漂亮,有些短,有些粗,像是一个乡下的农夫一般,而此刻 这农夫一般的指节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泛着寒光的剑唱着古老的歌,他的嗓音并不清澈,有些沙哑,低沉。
伴着凄冷的笛音,他弹剑而歌,低沉的嗓音含糊不清的吐词让听的人有中迷茫暧昧的感觉,仿佛耳中被人灌入麦芽糖一般的粘稠却又有那么一种魔力,让人在这粘稠中品到了甜味。朦朦胧胧中有一种凄冷,甜入心扉,寒冻彻骨。那白衣女子看着走来的潦倒男子,淡淡月光里,仿佛是自回忆中走出来一样,她的眼中也有些湿了,笛音顿了一下,之后便更加凄冷高亢,二人便就这样吹着,唱着。
突然高亢的笛音把那匹杂色劣马惊吓了,它猛地往后退了几步,马身一阵晃动,马背上的孩子却被震动下来了,本应掉在地上的孩子因身上的布带而免于摔倒在地,却也被侧悬在马背上了,布条死死的勒着他的肋骨,剧烈的疼痛让他一下子从酒醉中惊醒了,七手八脚的解开身上的布带子,揉着身上的伤痕,几条勒痕在黝黑的皮肤上浅浅的印着。
秋桐龇牙咧嘴的走到桥边,看着月光下那位邋遢的大叔和一个面容姣好,身着白衣的女子。月光本是朦胧,朦胧的月下那白衣女子仿佛黑暗世界中的光明一般的耀眼了,秋桐痴痴傻傻的走到叶千寻身边看着对面的女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过年年画上的那些个仙女一般,禁不住喊了一声:“仙女姐姐……”叶千寻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白衣女子却已是受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笛音也随之断了,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小鬼,皱巴巴的衣服和脏兮兮的脸蛋儿。“你儿子吗?跟你挺像的。”
“开……开什么玩笑!”叶千寻握剑的手轻轻的颤抖着。“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秋桐,我们走吧。”叶千寻收起长剑拉着叶秋桐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那匹马,白衣女子静静地站在身后一动不动,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拉的越来越长,天津桥仿佛成了奈何桥一般,跨不过的距离。
马上就要走到桥头了,叶千寻停下了脚步,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对面含笑的女子,无奈的耸了耸肩。“好吧,我又输了。你还是那么倔强啊,即使七年不见也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倔强。阿玉。”
阿玉站在桥的那边,含笑的看着叶千寻“你以为你有猜对了我的想法吗?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要试图猜测女人的心思,因为你永远猜不透的。七年了,好久不见。”
风轻微的吹起了她的裙摆,款步走来确如月中仙女一般。岁月流逝是无法挽回的硬伤,那年他还是一名鲜衣怒马,击剑而歌的少年,向往着游侠一般的生活。而她也不过是一情窦初开的女子,停留在“却把青梅嗅”的羞涩年华。七年逝去,她白嫩的手上皮肤依然渐渐松弛,手指划过的那张脸上,岁月和颠沛流离让那张原本丰神俊朗的脸变得苍老和疲惫。“这张脸,有些老了啊。我们分开的日子,还真是不短咧!”
这个叫阿玉的女人蹲下身来看着脏兮兮的叶秋桐,明亮的眸子里有着那么一种妩媚的光,闪闪的跃动着。“这是我今天捡到的孩子,叫叶秋桐。”叶千寻拔伸出手指从剑锷抚摸到剑尖,粗糙的手指滑过剑身,那里黑色的剑脊上有着青色的铭文,鸟篆写就的“星火燎原”。他无比深情的抚摸着这把剑,宛如抚摸着温婉的女子一般。“如果有一天我不幸战死,就让他给我送终吧,至少也能让我的骨灰回到故土。”
手中长剑虚挥,亮银的剑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圆弧,长剑虽然斩空,但一股凛冽的寒气四溢而出。“回归故土吗?从七年前那天你踏出战阵开始,你在他们眼中大概已经等同于敌人了吧!不过也好,我也不打算回去了。”说完修长的手指将一缕掉到腮边的头发抚回耳后,对着叶千寻妩媚的一笑,“这次,你甩不掉我了,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静谧的夜晚,整齐的脚步声自天津桥两边的青石路上用来,月光下两支身着黑色铁甲的军队排山倒海一般向两人压来。整齐的脚步是他们硬底战靴踏下的声音,黑色的长枪斜指天空,右手持枪,左手持盾,黑铁铠甲,青铜面具,全身仅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外露,这,是虎贲军!不受三司统辖,直隶于天子的皇宫卫队。
在距离两人一百五十步的地方,两边战阵立定,整齐的向两边分开,行云流水一般的分成了四个方阵,在他们身后的黑夜里,马蹄声声似惊涛一般,这是洛阳,天子东都的闹市,怎么会有这种骑兵冲锋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