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重读一遍《人间失格》时,我内心斗争了很久。也有人跟我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够沉重了,为什么还要读这么压抑阴暗的书?
坦白说,第一次读这本书时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人间疾苦世事艰难,单纯只是觉得《人间失格》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文艺青年应该读的书。读完只觉得文字晦涩难懂,也不能理解太宰治到底为什么要写这些,为什么要自杀。
几年后再次挑选这本书来读,自知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单纯简单,特别是经历了那么多生活的痛苦、悲伤、绝望、逃避之后。
《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半自传小说,大庭叶藏就是太宰治心中的自己。
“他们互相欺瞒,而且神奇的是双方都毫发无伤,就像没发现彼此在互相欺骗似的,这种不信任案例,在人类生活中俯拾皆是。”
家里的佣人们在背后将父亲的演讲批评得一文不值,却在母亲问起来演讲如何时淡定地回了句“非常有趣”,年幼的大庭叶藏哪里懂这些成年人世界里的游戏?对世界充满了疑问,却没有想过要告诉谁。
他说,不是我不信任人类,而是因为我幼稚又悲哀的搞笑方式,让人们对我合上了信任的外壳。
这种无法向任何人诉苦的孤独,谁能了解呢?
年幼时的我,总喜欢把自己代入一种悲春伤秋的奇怪境地里,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跟别人不一样。对于差异化这件事,确确实实是“演”到了极致。
印象深刻的是某年暑假去亲戚家避暑,夜间躺在院子里纳凉。叔叔说明天要出差,回来给我们带礼物,问我们想要什么。哥哥和弟弟都很迅速地说想要心仪了很久的玩具。我一心想体现出跟别人的不一样,说了句“我要一抔那边的土”,说完后特别自豪能想出这样出人意料的答案。
然而,对大人们来说似乎不是什么讨喜的话。毕竟“一抔土”的概念在大人们的思想里总有那么些不吉利,更何况是在叔叔要出门之前说这样的话,就会更添一些晦气。
从那以后,我变成了他们眼中古怪的小孩儿。比起跟大家交谈,更多的时候我都在房间里想自己的心事。
再比如自己的夜盲症,也因为跟大家不同而让我有些许自豪。
现在想来,这种近乎变态的得意没有让我变成太宰治,到底是一种不幸还是幸运?
“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也会被幸福所伤。”
叶藏说他怀念死去的恒子,一起殉情,恒子如愿以偿,他却被人救起。跟恒子度过的那个“幸福夜晚”,叶藏表示自己的恐惧和不安也被抽离。那样一个平静美好的晚上,也害怕会受伤。
没错,叶藏就是个胆小鬼。幸福这种事情,胆小鬼似乎“不配”拥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类”,同样看透了世间,觉得无趣的两个人相约镰仓跳海。虽然最后叶藏被救起,虽然恒子只是他后来无数女人中的一个,但跟恒子约定的跳海,成了后面几次自杀的开端。
“这就是我。世人对我不会有什么原不原谅,或是葬送与否的问题。我是比猫狗还要不如的动物,是蟾蜍。”
世人是什么?不就是个人嘛。叶藏的内心其实还是有柔软的地方。看见房间里静子和茂子母女的对话,不忍心打扰他们的幸福。“我这种混蛋家在她们两人之间,总有一天会毁了她们。”于是悄悄关了门,从此再没有踏进静子的公寓半步。但是世人在叶藏的心里,没有那么可怕了。
之后见识过酒馆对面香烟店老板的女儿好子的少女纯洁之美,也曾想过“放手一搏”过平凡人的日子,跟好子结了婚。婚姻中的欢乐未必比想象中的大,但是悲哀却比想象中大得多。这一次的“放手一搏”伴随着对人类的再次失望,才将叶藏推向了深渊。无意发现好子被商人玷污之后,叶藏问上苍“信赖也是一种罪过吗?”得不到答案的叶藏再一次觉得“世人终究还是深不可测的可怕对象。”
这样叶藏又从希望跌入了更深的绝望里。
“现在的我,称不上幸福,也算不上不幸。一切都将就此流逝。”
最后连自杀,也不知因何自杀。
这样的一生让我想起《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松子的一生也是可悲可叹。她一直渴望被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众叛亲离的她尘封过往独自行走在人世间,失去了人生目标。最后在枯竭的河川旁,被人发现冰凉的尸体。
或许松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落得如此下场。“幸运”的是,最后太宰治终于自杀成功了,毕竟这世间,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是大庭叶藏。只是最终的我们大多都选择了妥协,变成了和尘世一样的人,没有像叶藏一样钻牛角尖到最终迷失。这是幸还是不幸,我们该怎么去理解?
相比叶藏“放手一搏”的努力,我们很多的悲春伤秋都只是为了标榜另类的无病呻吟。你连努力都没努力过,又怎么能怪这个世间的冷漠?而那些没有妥协的我们,又何尝不是行走在这人世间不被人理解的“妖怪”?
只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仔细想想,这样的话我还是无法说出口。
就让我在这世间做个默默无闻的“妖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