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在微博看到这样一句话,说中国式父亲永远分不清解释和顶嘴,你解释就是顶嘴,你再说一句就是抬杠。我看到这里是一万个不同意的,网友后补了一句中国式老婆也是。我便只当这是一种调侃,轻笑一声也就过了吧,谁知我这阵子一想起我家杨爸爸就会想到这句话。
中国式父亲只是永远不开口说我爱你而已。
-1-
留守儿童得到社会关注的时候,我曾经很认真地思考小时候的我是不是也属留守儿童?出生后小学前的那段时间,杨爸爸杨妈妈都在深圳工作生活,而我则由奶奶带大。那时候少有电话少有手机,没有高速路也没有高铁,一年到头见不到一次面也是常有的事情。时至年关,奶奶从信中得知杨爸爸杨妈妈将要回家,记得那晚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亮堂堂的,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晚的灯光太亮,还是因为太想知道这从远方来的爸爸妈妈长啥样,我等啊等,迟迟不愿去睡。待到他俩都来到了客厅,放下了行李,看着我,我始终静静地站在餐桌旁,没有电视情节里的拥抱也没有哭泣。奶奶说:“来,叫爸爸妈妈。”这感觉就跟她以往在教我怎么喊那些第一次来作客的叔叔阿姨们一样,只是这次我叫不出口。
后来奶奶过世了,换成杨妈妈跟我生活,虽然杨爸爸回来的次数渐渐多了,每次呆的时间也多了一天两天的,但我却开心不起来。杨爸爸严肃又寡言,高冷得像是只有杨妈妈才能接近他,杨爸爸在家的日子,对我而言就像上着一堂永远等不到下课铃的课,坐着要端正,站着要挺直,做什么事都要察言观色、规规矩矩的来。我们的亲子关系并不是女儿撒着娇,父亲很受用的那种,我怕他,事实上,时至今日,杨爸爸也从没有凶过我,但我就是怕他。
杨爸爸又回来了,一如既往地背着他的单肩包,杨妈妈调侃问他这回是否带了糖果给他女儿,我也好奇他的背包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一沓图纸几支笔或者一些本子好看的字迹?还是真的有糖果?终于有一天杨爸爸开金口让我去包里找支笔,心想说:太好了,终于让我逮到机会光明正大地去翻看他那神秘的肩包了。拉开链子,先把他要的那支笔找出来放在桌面上,按捺住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再翻看其他东西,头梳?牙刷?牙膏?剃须刀?袜子?呆了几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东西,但是它们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拉回拉链,心酸得想哭。回到客厅,看着杨爸爸亲力亲为装修的房子,外面风大雨大,我们都理所当然地享用着他带给我们的一切,而他回到这个靠他一人支撑起来的家却得带着各种洗漱用品,就好像去住的只是旅馆。转念一想,或许他早已习惯了随身携带,那我就更加不敢想象杨爸爸在外面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了,也许没有旁人口中的光鲜,风里来雨中去,有家难归是否说的才是他,我无从考证,他也从来不说。
-2-
2012年9月,尽管高考失利,我还是正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第一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是杨爸爸领着我去的,之所以说领,是因为车还没走出我们的小镇,我就开始吐了,整个人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般,只会傻傻跟在他身后走。换乘时,杨爸爸去买车票,让我看着行李在一旁休息,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慢慢远去,人潮拥挤,我的目光始终追随他的背影,忐忑不安的,我突然就害怕他不回来了。后来我再读起朱自清的《背影》,想起的也全是这个场景。
可能是此行吐得太惨烈了,之后的每一次远行,杨爸爸都会打电话把每个时间节点问得清楚,于是经常是大巴一路颠簸,大家都在闭眼小憩,我手机一响再响,对话通常是杨爸爸问到哪了,我看向车窗外,一脸茫然,说我不知道这是哪,再问下高速了没,我答还没有。我曾为了充分利用好珍贵的假期,坐着夜车回家,虽然早料到会接到几个来自杨爸爸的电话,也料到了他会安排人来接我,但我却料不到,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在我听着歌差点睡着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显示着Papa这几个字母组合,没等手机铃声响起,我按了接听,这次换我先说话,我说:“爸爸,我这回吃得饱,没晕车没吐,车也还没下高速,你安心去睡吧,到家了,我给你回电话。”我不知道后来他有没有睡,反正我睡意全无,就这么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一排路灯,还有久久无法平复的心情。
大学宿舍生活过去一个月有余,杨爸爸电话里问过我生活上的开销,我说了个大概,又恰好用着军训刚结束时那又黑又瘦的样子完成了一次走亲访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能接到各位叔叔阿姨打来的电话,内容基本都是你爸担心啊、钱不够花要说、饭也要多吃。我一一安抚再一一谢过,一个人在那么大一举目无亲的城市,其实我也不觉着孤单。
兴许所有的报喜不报忧通常都是由家人足够多的担忧累积而来的吧!2014年的中秋,我哪都没去就在学校呆着,跟室友吃吃喝喝睡,好不惬意,到了晚上,慢慢地就有了过节的气氛,有赏月的有吃月饼的,甚至还有放烟花的,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恰好是饭点,便又想缓一缓,谁曾想没过一会儿倒是杨爸爸给我打来了电话,先是嗔怪我过节没给家里打个电话,再说他跟杨妈妈正吃饭呢,问我是否吃过晚饭。我说吃过了,张口即来说了一两个听起来既美味又营养的菜品,再唠唠家常,便也挂了电话,但事实上我因为胃病再犯,根本就吃不下饭。而我渐渐也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我宁愿一个人难受也不能跟父母实话实说的。
-3-
毕业后,工作了,大部分人都说女孩子嘛,对自己要求别那么高,日子将就着过,再找个人嫁了也就可以了。每逢过年过节回趟家,多的是三姑六婆甚至一面之缘的阿姨们变着法儿地劝说: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大事了。这时候我一般沉默,由杨爸爸杨妈妈顶着。估计谁也不知道,就算我想偷懒,得过且过,杨爸爸肯定是第一个不同意的,我并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反正在他看来,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他女儿就肯定能做得到。
于是,在这个同龄人被逼婚的年纪,我们在饭桌上谈论的从来都是工作的事情,关于如何找寻自己的方向,关于怎么走好人生的路,关于如何提升自己。当然,杨爸爸并不总是对的,我也并非全然没了自己的立场,不过似乎再多的意见不一也总能找到折中的办法,只是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杨爸爸退让得多一些,还是因为我妥协得多一点,但就算妥协得再多又有什么关系呢,杨爸爸的心思我还能不懂么!
他带过我兜兜转转,走了很多的弯路,仅仅为了让我吃上牛肉,他说:“我们今天不吃鸡啊鸭啊的了,就吃你平时在饭堂没什么机会吃的牛肉吧!”我放慢了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想起了手机相册里他从没翻看过的各种美食的照片,中餐西餐、主食甜品、果蔬粗粮,而他竟然在担心我吃得并不好。我追上杨爸爸的脚步,说:“好啊好啊,肯定很好吃。”
杨妈妈听闻此事,悄悄跟我说:“你爸这是疼你呢。”我又哪能不知道呢,这又何止是疼!
-4-
杨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我却不再觉得难以相处。而我也做不到拉着他的手撒娇,但我也不认为我们是亲情淡薄的亲子关系。 他总是为了我们的岁月静好,默默挺起胸膛来挡风遮雨,却羞涩于将爱说出口,而这种爱的方式独具中国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