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陕西人,喜面食,什么美味的大餐于他来说,都抵不上一碗家乡的油泼面。
我的故乡在东北,东北大米闻名全国,但我们那里的土地都为旱田,种不成稻子。麦子倒是可以种一些,所以米面通吃的我似乎更偏爱面食。
我们那儿常吃的是打卤面。面条没啥花样,要么手擀,要么买现成的机器挂面,都是煮熟过水,浇卤。
可以花样翻新的是卤子。夏天蔬菜种类多,豆角、茄子、西红柿、大葱等等,加点粉条或打个鸡蛋,盐重一点,汤多一点,就可以做成各式各样的卤子。当然人们最爱的,是韭菜鸡蛋卤子,特别是头茬的韭菜,隔着二里地都能闻着韭菜的香味,谁家今天中午要是吃了,估计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吃到最后韭菜没了,浇点剩下的菜汤汤也能多吃上一碗。
我爱吃的除了韭菜卤、豆角卤外,还喜欢吃角瓜的。那应该算是母亲的独创吧:把过年时剩下的腊肉切丁儿,挤油,加入葱花花椒面和角瓜去瓤后切成的丁儿,翻几个个儿,加盐添水,再放点粉条,炖熟。出锅,角瓜粉条带着腊肉的咸香,浇在面条上,一豁了(东北话,拌一拌),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后来腊肉没了,光用角瓜和粉条打卤,味道便没那么好了。原来,这角瓜打卤子之所以好吃,全在腊肉上。
所以,似乎决定一碗面条味道好坏的关键,不在面,而在于卤子。就像是同样吃米饭,衡量一餐美味与否,关键看吃什么莱上。
冬天我们常吃热汤面,有些地方也叫糊汤面。用大白菜或者萝卜炝锅,水开下面,面菜一锅就出了,要是再就点韭花腌的小咸菜,那就更美了。
读大学后,又吃过炒面。洋葱、豆芽、胡萝卜、蒜苔加肉丝的炒面,或者一张大大的鸡蛋饼把整盘面都蒙起来的蛋炒面。于那时的我来说,这都是人间的美味。
直到认识先生后,跟着他回老家,才知道面条原来是个大家族,里面有许多我未见过也未吃过的新品种。
记得那时宝鸡火车站旁边有个卖吃食的大市场,包子饺子面皮凉粉搅团醪糟等等,五花八门。卖得最火的也是吃得最多的,就是面了。凉的、热的、干的、汤的、宽的、细的、刀切的、手扯的,直的,还有像弹簧一样的螺蛳面。各式各样,看得我眼花缭乱。
于是就一天天一样样的吃过去,尝过去。扯面,油泼面,臊子面,蘸水面,削筋、麻食、驴耳朵……但不管哪种面,里面配的底菜(我们叫卤子)大抵都是一样的:土豆胡萝豆腐切丁炒在一起,还有就是豆芽、绿菜(韭菜,菠菜小白菜等绿色菜)焯熟或炒熟直接放入面里,再加些油盐酱醋和油辣子臊子拌在一起。也就是说,这里吃面重点在面,而不在卤;我以前吃面,重点在卤,而不在面。同是吃面,关注点真是截然相反。
虽然都是面,但形式不同,细品起来,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宽面比细面吃起来更劲道,更安全,宽面里的大宽比二宽吃起来似乎更来劲,更可靠;细面比宽面吃起来感觉更顺滑,更柔软,所以细面通常用来做汤面、臊子面,和着汤汤水水,吃个熨烫舒服。打个不知道恰不恰当的比方,宽面有如粗犷厚实的西北汉子,稳健有担当;细面有如灵巧朴实的西北女子,温柔贤惠。
特别要说的是宽面里的油泼面,油盐酱醋、底菜、辣椒面,一一放好,烧好的热油往上一泼,滋滋作响,还没等吃,光闻味就馋得够呛。搅一搅,拌匀,吃起来就更带劲了。两根面,一大碗,油香菜香辣子香,红绿搭配面更香,怎么吃怎么香,怎么吃怎么美,用地道的陕西话来说,就是“美的很”“嘹咋咧”!吃前先来碗面汤润喉暖胃,或者吃完再来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由内而外,那叫一个舒服!
后来,我的南方同事去西安旅游,他怎么都理解不了的事是:为什么还没吃饭就先来一碗面汤?都喝饱了哪还吃得下呢?为什么面里没有大排可加呢?红乎乎的辣椒,到底吃面还是吃辣子呢?
我们听了,只是默笑。吃食就是地域的密码。一方水土一方人呀!
南来后,入乡随俗,我们也就吃米多一些。即使吃面,江南的面,也总是和东北的面西北的面千差万别。雪菜肉丝面、泡菜肉丝面、大排面、鳝丝面、爆鱼面……江南的面和江南的人一样,讲求精,细,雅,韵,吃的是一份雅致和情调,并不是满足。
虽已渐渐习惯,但时不时的有个声音在心底叫喊着,来碗油泼面!
小城里有家秦都面馆,西北味道,熬不住的时候就去吃一碗,但那里的面扯得不够薄,与地道的陕西味还是有差距,但有总聊胜于无。
也许吃的欲望达到一定的境界,就会爆发出无穷的动力和能力。先生从小耳濡目染,扯个面不再话下,我照葫芦画瓢,学着配菜、泼油。结果是样子有了,味道自然也不错,与地道的陕西味毫无二致。
于是,在这段宅居在家的日子里,一碗油泼面总算满足了一家人的口腹之欲,也解了先生的乡愁。
这就叫一碗油泼解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