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退去，阳光钻出水平面，透过一层层屏障，来到窗前，提醒着我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该起床了，该走了，即使生活很难，家是最柔软的港湾，也不能一直停靠在这海港，风浪不是躲躲就能过去的，终究该昂起头去面对。

离县城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没有车，到底还是只能步行，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便开始拖着疲惫的双眼和笨重的行李上了路。

“我送你吧！”

我转过头去，发现卓月已经在我的身后，骑着一辆红色的，已经开始掉漆，生锈的摩托车。

“不用吧！那多不好意思！”我还是很倔，客气的推脱着，他却已经着手把我的行李安顿好了。

“上来，走吧！”他始终是笑着的。

一路上，我没怎么说话，他也没怎么说话，只是简单的问了问我，要去什么地方，又还有多久才会回来，我一一作答，生疏的也找不出继续聊下去的话题，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半个钟头。

“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哦！我先走了！”他帮我把行李放下来后就骑着他的小摩托走了，还是笑的很开心，露出那口白的发亮的牙齿。

我站在那里，呆呆的，想起了曾经的那个男孩儿……

小时候，邻居家有一个大哥哥，自我生下来以后，妈妈就嘱咐我不要靠近他，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傻子，有着智力障碍和先天性的缺陷。那时，我还小，不懂得这些，便只是时常保持着好奇心，又时常提醒自己别去靠近。

大哥哥总是会挨打，一天要挨好几次打，而不久以前，他其实还是家里最宠爱的小皇帝，即使不怎么机灵，甚至有些呆笨，爸爸妈妈和奶奶对他都是极好的，可自从他的弟弟出生了以后，一切都变了。我们那里有一句俗话，“幺儿幺，名心肝儿”，大致的意思就是，一个家庭里最小的孩子都是最受宠爱的，就是父母最宝贝的小心肝儿。可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自从大哥哥的弟弟出生了以后，他的爸爸妈妈经常会打他，一点事情做不好，就会责骂，他的奶奶也没有原来那般对他的宠爱了，只是一味的责备他什么都做不好，时常骂他脑子不好。

那以后见他，总是蓬头垢面的，鼻子上挂着两条长长的清涕，有时候会是黄的，有时候又会是白色的多一点，有时候是透明的多一点，甚至有时候干脆在鼻唇沟那里结了壳，像是长在上面一样。他的脸上有一层黑色的痂，冬天就开始有细细的裂纹，后面裹着黑色，像极了干结的牛粪。衣服也是不常换的，黑的不成样子，一双十岁左右的手，看起来，硬生生的让人想到历经蹉跎后在工地日夜劳作的工人，这样的一个人，任谁都是不想靠近的。

我们最怕的是吃饭的时候看见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各种恶心呃逆，“你快走远点，我们要吃饭了！”这估计是他听过的最多的话。

“你别跟我们一起玩儿，我怕你把我新买的衣服弄脏了！”

“快走开，我妈妈说了，你是个傻子，是外面捡回来的，你不配跟我们玩儿。”

每一次，他打算靠近其他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嫌弃，有的是恶语相向，有的是不理睬！

我和他虽然是邻居，可是接触也是极少的，妈妈不爱和他们家来往，我也自然没有机会和他有什么交集，直到有一次，我在家门口玩儿，他的弟弟也出来玩儿，本应该看着他弟弟的奶奶和几个邻居聊了起来，我在一边玩耍着，可那小孩儿就自己靠近了过来，要抢我手里的玩具，我总是不愿意和不熟的人分享东西的，更何况是这个粗鲁的小屁孩儿，本以为让他走开就好了，可他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可想而知，我被他的奶奶骂的狗血淋头，心里憋屈着，特别难受。

自那以后，我每次看见他们一家人都非常的仇恨，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扎个小人咒咒他们，蛮不讲理，一副泼妇做派。

有段时间，我特别爱跟着另外一个哥哥后面，他有着我们村里最先进的玩具，也有很多很多的零食，有时候跟着他一起玩儿，他便会分给我们很多很多的吃的，村里很多孩子都很羡慕他。后来也是有那么一天，他也被那小孩子的奶奶骂了一顿，跟我的遭遇几乎是一模一样。

“你们谁帮我把那家的那个小杂种给我除了，以后我的零食都归他。”

“我去，我去……”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被那个宠坏了的孩子的奶奶骂，被他们欺负，而大人们总说，大孩子要让着年纪小的，往往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终于有人提出了要去报复一下他，自然个个都是义愤填膺。

“咋们商量一下吧，不如让那个傻子去收拾一下他自己的弟弟，这样，我们都不会挨打，还可以看看热闹！”

几个大孩子们表示这一招非常好，极其的高明，而我由于是他们的邻居，作为天选之子，我负责的主要是先和那个大哥哥套近乎，先去接近他。

靠近一个孤独的人，往往是很难的，可靠近一个想要逃离孤独的人，却是极其容易的，我靠着一包辣条和几根棒棒糖，便将他拿下，归入了我们的队伍，他告诉我，我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

他是不知道我们打什么主意的，那段日子，那几个有钱的大孩子天天撺掇大哥哥，说是因为他弟弟的诞生，所以他才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他弟弟，所以他爸爸妈妈老师骂他，他的奶奶也联同这一起讨厌他，起先，他总还会反驳几句，可是后来仔细想想，自己的生活，好像真的是因为弟弟的来临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怨恨在不断的堆积，直到那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家里的人不肯向外面泄露，只是听说，那一天父母和奶奶都不在家，他的弟弟又开始撒泼，在奶奶快回来的时候，便威胁这大哥哥给他给他吃的，不然就哭，等家里人回来，就会以为是大哥哥欺负了他，他便会接受来自各方的批评，甚至还免不了一顿毒打。他慌了，也忍不住了，凭什么他把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都夺去，自他到来，自己的生活，像是堕入了无边的黑暗，每个人都在指责他，都嘲笑他，他受够了这种压迫，也不想再被这个几岁的小家伙一直牵制着。拿起了菜刀，你再哭一个试试，小孩子不禁吓，看到哥哥变凶了的眼神和手里拿起的菜刀，他已经不敢再说话，可是哭是控制不住的，他只是想整整哥哥，他只是想让他挨骂，可没想，自己却惹来灾祸。

具体最后为什么安然无恙，各种版本都有听过，最靠谱的还是他奶奶回来以后，挡住了菜刀，那天晚上，大哥哥挨了一顿毒打，并被告诫不准再靠近弟弟，家里人也对他没有好眼色。

由于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大孩子们也不再和他一起玩儿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开始嫌弃他，不准他靠近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嘲笑他，连自己的弟弟都想要杀，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一个杀人犯。

那天他被爸爸妈妈打的很厉害，他看我的眼神，却没有怨恨，我和大哥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他找过我，想跟我一起玩。可我却不想因为他而被大孩子们嫌弃。

“你别来找我玩，好不好？我不想跟你一起玩。”

“你也嫌弃我，可我们是朋友呀！”

“不是，我只是帮他们接近你而已。”

“你说什么？”

“大家都看你弟弟不顺眼，所以才想通过我，把你拉拢过来，等你积满了怨气，就会自己动手收拾你弟弟了，而我们就可以坐着看好戏，不用担心自己会挨打。”

“所以，你没有想过要和我成为朋友？”

“对的，谁会愿意和一个傻子做朋友？”

“哦哦！我知道了！”

他就这样的走开了，从那以后，看见我，总是低着头，我们从那以后，也没有再说过话。由于妈妈的管束，我再也没有和那些大孩子们一起玩过了，妈妈说了：交友宜慎。他们显然不适合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

后来，他小学还没毕业就辍学了，学校里总是有很多大孩子欺负他，他爸妈也管不过来，再加上他的成绩真的糟透了，自己又没有继续读下去的想法，就在小学毕业以后，留在家里种地，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就被带去外地进厂工作赚钱了。而我自那以后，顺顺利利的上着学，读完初中，就是高中，然后是大学，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交集……

这是10多年后，我们第一次说话吧，听妈妈说他过的很不好，外出打工因为不会算账，老是被人骗工钱，稍微发一点工资，就入了他妈妈的账户里，为他弟弟读书修房子存着钱。后来，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厂里的工作，没日没夜的上班，也没有休息时间，伙食也不尽人意，便在前几年被遣送回家了，时不时跟着他爸爸出去做苦力，没事做的时候，就在家里种地。

妈妈说，以前总不该那样对他的，我出门在外，有时候她没办法，背不动的或者扛不动的东西，都是他来帮忙的，很多时候，他都会主动来帮忙，甚至不用喊，他看见了，就会自觉的来帮忙。

我没告诉过妈妈，我曾经有多么对不起那个少年，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曾经把那个视我为唯一的朋友的人，拒之门外，甚至和其他人一样嘲笑他。

那个男孩儿，就是卓月，我始终欠他的，一句道歉也好，一声谢谢也罢，而他从来，都是以笑容来面对我的……

如果说有一个机会，能对他说一句话，那么我想应该是：今后，为你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