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在身后嘭的一关,我又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就像杨过在郭靖面前告全真教的刁状:郭伯伯,你可知过儿这些年过得是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可以说,我那些年过得都是暗无天日的生活。古墓里当然可以说暗无天日,手术室也可以这么说。
一进手术室大门,这里温度永远在22摄氏度上下,辨不出春夏秋冬。这里永远灯火通明,不分阴晴雨雪。进门换了鞋子衣服,就仿佛跟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毕业季例行访问学生实习医院,我在访问医院的所有科室里毫不犹豫选了手术室——我曾经工作过的科室。
现在,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仿佛穿越回往事里。
每天清早太阳出来之前我更衣进入工作区接班,见到一脸疲惫的院长和主任们,总要问候一句:下台了,院长?下台了,主任?他们也都会高兴的接一句:下台了!
下台了!这是手术室打招呼专用语。(换个语境你敢用吗?)对于外科医生和手术室人员,一台手术顺利下台,才是最值得欣慰的。
当然,也真有下不了台的时候。比如,器械点不够数就是器械护士和外科医生们最大的噩梦。
有段日子,我曾经以为我得了数字强迫症,比如,一边和朋友聊天一边吃葡萄,吃完必定会记得一共吃了几顆,有时还会去数葡萄核对一下是否记错。
这种状态,使得手术过程中只要有器械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立即会察觉,而不是关腹下台的时候才发现。
饶是这样,有一天,比丢器械更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丢了一枚缝合针。
某外科主任有个坏习惯,手术过程中但凡心情好,就不理会你伸过来收器械的手,径直把器械扔回器械盘子。
某一次,持针器受他这一扔,啪的弹开,缝合针飞走了。
巡回护士和麻醉师立刻展开了寻针行动,他们甚至把手术床推开,坚决不放过一个死角。最后,针找到了,天哪,不是一枚,是三枚。到底哪一枚是台上掉下去的?幸亏,我想起丟了的缝合针,我准备了一对,虽然丢了一个,可它的孪生兄弟还在我手上,赶紧拿出来比对一下,结果,三枚都不是台上丢的。
这下真下不了台了!
好在,这提心吊胆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个站边上看手术的实习生,突然吱吆惨叫起来,他被衣服上的一枚缝合针扎伤了手。
一伙人顿时喜笑颜开,比对确认后又挨个欣赏了实习生鲜血淋漓的手,下台出去吃饭庆祝。
饭桌上,这一伙人,挨个对那个外科主任学了一遍黛玉那句话:你从此可改了吧!
这是护士生涯里,记忆最深刻的事。
现在,这里当然不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医院,但手术室的环境,还是我所熟悉的样子。
护士长预约好了,等在红线以内的换鞋区。我换过拖鞋,提着鞋子走过去,就跟着她去更衣室换手术衣,可等我换完衣服出来,却找不到护士长了-----走廊里几个人都是一色蓝色手术衣裤,帽子,口罩,武侠剧里的侠客们只要武装到这个程度,尽可以杀人犯案,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但人家护士长眼神岂是武侠剧里的那些睁眼瞎可比,我还在迟疑,人家只打量了两眼就从一堆医生中认出我来,领着去手术室参观。
从生活区到手术区,有个走廊,大大的落地窗,窗下是松软的沙发。护士长自豪的说,这是给医生护士们手术间歇里晒太阳顺便休息的地方。哦,这设计够人文,医护们居然奢侈到可以在两台手术的间歇里来看看太阳。
穿过这条阳光走廊,又进入与世隔绝的手术区。这里,二十多台手术同时进行,各自被隔离在一个手术间里。
外科医生,麻醉师,手术室护士,每一台手术都需要一个团队共同作战。
我进入的手术间在做妇科的腹腔镜手术。不是所有的手术都这样对于器械严防死守,像腹腔镜这样的微创手术,就不用太关心器械——能把器械塞病人肚子里去算你能耐。
中午是工作餐,就在手术室的内部餐厅。一大堆人,不用买单直接吃饭的人感觉有点像提前进入了什么主义社会。这里并不看人下菜碟,院长,主任,主治,实习生,都是一样的饭菜。当然,要从一群衣裤鞋帽一模一样的人中区分出大鱼和小虾来确实也有难度。
另外,别以为天下真有免费午餐,这饭只提供给中午不出手术室,下午接着上手术的人员。对于手术室工作人员,一年中总有半年,日出之前上班,日落之后下班,中午在里面吃工作餐,不到休息日是真的不见天日。
离开的手术室的时候护士长开玩笑,说我厌烦了教学可来当器械护士。
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旁边有个手术间做心外科手术,我进去瞧了,可是我意外而又悲哀的发现,我居然……晕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