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叶最近迷上了一首老歌。
事实上,他总是会迷恋很多东西:跳蚤集市上款式独特的装饰戒指、市面上所有口味的麻婆豆腐、80s风格的穿着——当然其中不乏有独特的相叶美学。
松本总是会嘲笑他只有两种裤子:兼具takenoko zoku廓形特征的黑色肥款束口裤,和除了第一种以外各种露出脚踝的裤装。
前者让相叶看起来更像是老派乌鸦族的忠实簇拥,后者……嘛,总让人觉得他身体挺好。
结实、耐冻。
实际上相叶并不是一个狂热的恋物癖或收集控,但如果舍不得扔旧物是种毛病的话,倒是病得不算轻。
只是谁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一点呢,比起松本那种金光闪闪的拜占庭BOY风格,相叶还是觉得自己挺低调的。
“如果你放弃那辆玛莎拉蒂改坐地铁,我就相信你低调。”——评价来自小口啜着盒装豆奶的二宫。
他的邻居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要消除面部水肿所以改喝黑咖啡了,因此一同搭乘电梯的二宫就拿到了这盒豆奶。
不过真的有人喝咖啡是用速溶黑咖啡与便捷豆奶进行混合吗?
二宫歪了歪头,他的邻居跟相叶一样难懂。
“喏,demo。”
“这次想要什么感觉的?”
“反正就是我爱你啊你爱我,”二宫和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偶像团体写的,怎么流行怎么来呗?”
“青春boogie,boogie……”相叶对着贴标念念有词,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看过这个单词。
眼看着二宫扔了demo就想走,连忙又“哎”了几声唤住他。
“编曲全权交给我?”
“你很烦啊相叶氏!”
“我要照着我的喜好……”
“不就是disco跟funk,”二宫截住他的话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复古情怀,你就好好做你的泡沫梦。”
他欲迈腿就走,却又在门口突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开口,“反正大野是制作人,最后审你的不是我。”
相叶完全愣住了,但是二宫早已不给他任何发问的机会,仿佛报出那个名字就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逃离的脚步飞快。
二宫刚走,松本就蹭了进来。
一边开口还一边扭着头。
“……他跑什么啊。”
相叶撇了撇嘴,“心虚。”
松本扭腰在沙发上坐下,八字长腿一摊开就八卦上了,“我听说这次二宫负责的团体找了大野智当制作人。”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相叶大受打击,“不过大野不是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吗?”
“经纪公司厉害呗,听说是高层专门去请的。”
相叶点点头表示了然,“所以,你来干什么?”
松本环顾着四周,吸了吸鼻子,“找灵感。”
“这次要把什么搬上舞台?”
“不知道,”松本随意地耸了耸肩,“还没想好。”
“哎,我最近迷上了一首歌,被旋律洗脑折磨,但是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版本。”
相叶兴致勃勃起了个头,松本却并未搭腔,“演唱会还有半年,我就已经烦躁地开始掉头发了。”
“这时候不是应该最期待吗?”
“期待?从主题立意到表演形式到舞台设计,问题多得能让地球爆炸,我最讨厌问题像麻绳一样滚成了一个团,我喜欢能一步一步解决的问题。”
“可是你不觉得面包总是在将咬未咬的第一口之间最好吃吗?”
“不觉得,”松本皱着脸,“当然是安全地吃下肚没有任何差错才会让人觉得幸福。”
“面包能有什么错!”
“多了!比如多油的那种脆皮奶油面包,简直就是灾难。”
相叶雅纪脑子转了一圈,突然恍然大悟。
“你这是在指控大野智吗?”
“哈?!”
松本表示锅来得太快,不背不背,跟相叶这种天然脑回路聊不起来。
虽说业界内大野智的确是个传奇人物,但焦黑脆皮奶油小面包的称呼反而开拓了反差萌的路线。
大野智黑是众所周知,毕竟一眼就能看出来他那因为海钓而晒成了非洲血统的皮肤,直到有一次在一个云集了不少大牌音乐人的聚会上,早已退隐多年的长濑搂着他的脖子亲切地叫他“奶油小面包”,才让这个称呼一战成名。
有好事者翻出大野智十多年前的照片,惊吓到泪流满目。
好端端一个肤白貌美笑起来软乎乎的白面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焦炭。
海钓真是诲人不倦。
说到这点最痛心疾首的自然是二宫和也,大野引退转辗到幕后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作为一个写歌的技术宅,年轻时候的大野二三事被他扒得渣都不剩。
不过相叶不明白的是,了解得越多,二宫对于大野的态度却越沉默,甚至有些刻意避之,不过大野本来就是天上星,常人很难接触到。
明明现在是个难得的机会。
相叶如此对二宫说的时候,二宫正坐在他那丝毫不经修饰的清水混凝土家宅内翘着脚打游戏,即使是听到了相叶的指控他也装作没听到。
“你的编曲这么快就搞定了?”他企图岔开话题,相叶果然就顺势跳了进来。
“都一个礼拜了,哪算快。”
相叶在二宫的宅子里肆意溜达,二宫的房子只保留着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连白墙都没刷,从墙面到地板都是设计师的原始设计,从相叶的视角看过去,一台挂在墙上的电视,地上散乱着游戏机线,二宫孤零零的背影窝在中央同样孤零零的沙发里,看起来像个小可怜。
“你家音响在哪来着?”相叶抓了抓头发。
二宫头也没回给他指了个方向,拐角绿植,被差点遮掩的半空隔板上放置着一个小音箱,旁边一间屋就是二宫的家庭办公室,相叶探头看了一眼,到处都是散乱的稿纸,吉他也搁在地上。
他将音响开关打开,退出来的cd上印着熟悉的名字,相叶默不作声地换成了自己的初始盘,捏着手里的cd走回客厅。
二宫已经关闭了游戏页面,一个人托腮盘腿盯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等着音乐袭来。
前奏一响他就笑了,扭头往相叶的方向看去。
“还真是完全复古感啊。”
“是你说随便我的。”
“你给大野听过了吗?”
“还没,你是第一个。”
二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相叶你为什么这么爱80s风格。”
“大概是因为觉得泡沫时代很美,虚幻、脆弱、又处处彰显着纸醉金迷式的集体狂欢。”相叶倚着墙,离二宫有点距离。
“泡沫啊。”二宫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迷离,“破碎了就不美丽了。”
“正好是我们出生的世代不是吗?感觉有点触手可及,却又根本无法到达,才让人如此向往。”
“相叶你知道泡沫经济瓦解以后什么东西卖的最好吗?”
“粮食?”
“是香烟、酒精和毒品。”
“……”
“无论哪个时代,也总有人热衷于逃避现实啊。”
“这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相叶把手里的cd举起来,正面翻给二宫看,唬得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喂这个很难买到了,快给我收起来。”
相叶倒是没有跟他再起幼稚的争执,乖乖递给了他去拿了封装起来。
二宫刚把东西收好,抬起头就看见相叶执拗地盯着他看,像是要盯出洞来。
“看什么?”
“Vocaloid论坛上那首《また今日と同じ明日が来る》是你写的吧。”
“……想不到你还逛vocaloid版块啊。”
“否认也没有用,ID早就出卖你。”
“我没有否认啊。”
“哦。”
二宫一副坦荡荡的表情,唬得相叶愣了半晌。
“等下……嗯……我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
“哦对,为什么不把这首放在专辑里?”
“毕竟风格不同。”
“是不想给大野看吧,”相叶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懂你在执拗什么。”
二宫语结,“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了起来。”
“那我问你,”二宫接过了话头,“你觉得东京是什么。”
“东京?”相叶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无比生硬,却又认真思索了起来。“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地方。”
二宫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真是一个乐天派,我啊————觉得东京很绝望。”
“为什么?”
“你看我们每天擦肩而过那么多人,到头来却总是自己一个人,理想看起来有无限发酵的可能,可却只是在冰冷大厦里一日复一日,看似在奔波,却总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那跟你把好作品拿给大野智看有什么关系?”
二宫再次语结,“没关系,我就是突然想说行了吧。”
“大野智难道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二宫觉得今天的相叶尖锐得不像话,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傻傻闷闷的相叶。
眼神里都要折射出智慧之光,如果躲避说不定会被他笑话,只好长叹了一口气。
“喜欢啊。”
“喜欢却不表现自己,nino你可真奇怪。”
被一个自己最奇怪的人评判奇怪应该算是人生耻辱吧,二宫本来就一直站着跟相叶对谈,现在干脆倚着沙发背滑落下去,盘腿就坐在了地上。
“东西也好人也好,如果能一直在一起,这就是缘分。比如说,把一直用的东西弄丢了也好,跟朋友吵架分别了也罢,想想这就是缘分,也就能不后悔地接受。有缘分的话,东西会再找到,与朋友也能再会。比起凭喜好决定事情,把缘分作为标准,就能找到简单得多也能信服接受的答案啊。”
“所以?”
“我觉得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去追赶,他就在那,作为曾经的爱豆也好,作为现在顶尖的制作人也罢,我喜欢的那个人高高在上,可我也并全非仰视着他,我只是在走我的路,简简单单地走,不想过分追逐,自然也谈不上在感情上多努力。”
“难道你不想有个结局?不希望他喜欢你?”
“他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个人情感选择,而我只是不想过分碰撞,嘛,简单来说,就是看缘分吧,至于你说的……我也并不觉得《また今日と同じ明日が来る》就比《青春boogie》写得好,只不过……”
二宫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有点羞涩地低下头,拿指尖搔了搔鼻头。
“只不过能够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在了作品里,那么这个东西就成为了一部分的我而已,我对它的喜爱度超越一切完全可以理解,至于别人的评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流行最在乎的,不过就是简单好懂、朗朗上口,传播度广才是最重要的。”
相叶叹了口气,“我还是喜欢认真的你。”
“喂喂,不要说的好像流行的东西就不认真了一样,明明这个世界最困难的成就,就是做出最极简的东西来。”
“纵然别人看不到它的价值?”
二宫怂了耸肩,“非要这么说的话也对,可是往往看不出价值,或者说世人觉得越廉价的东西卖出去的总额总是最吓人的。”
“我好像有点懂你了……”
“……”
“虽然看起来像是逃避现实,却其实是在默默等待。”
“不不!我可不是你啊相叶氏,我什么也没有等。”
二宫吁了一口气,认真想了想才再度开口。
“说起来可能有点玄学,我觉得命运什么的东西,是一早在你前进的路上等待着你的,但是并不是只有一种命运,是有千百种结果在时间线的同一平行线在等着你,不管你迈出哪一步,只要是走在你自己的道路上,最终都是会撞见命运。”
“所以我喜欢大野智,我走在音乐这条路上,最终会撞见大野智还是别的人,我都无所畏惧,能够坦然接受。”
“因为对我来说,重要的可能并不是终点,而是现在正在走的路而已。”
相叶彻底迷糊了,他来回走了好几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等一下,我不懂。”
“嗯?”
“喜欢一个人却不需要跟他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
“是虽然喜欢一个人,但更重要的是追逐自我。”
“……哦。”
“可能是,一开始想让大家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比较外放,什么类型的歌都写,但逐渐地,会开始渐渐地收敛自己,大概我有着很强的逆反心理吧,越是喜欢反而越不想表现,我特别不希望是因为我喜欢他他才会喜欢我,你明白这种差别吗?”
相叶困惑地瞪着他,二宫再度开口。
“相叶你是主动型的人,我大概是被动型的。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能够喜欢我,但他的喜欢是不被我的情绪所引导的喜欢,你看,不是也有那样的人嘛,因为对方说了喜欢自己,然后就逐渐地喜欢上了对方。”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嗯……心里会失落会不甘心。”
“明明是他不喜欢你更失落吧!”
“嘛,结果没有那么重要嘛。”
“不不不,我一定要求个结果。”
“……”
“就好比说,我最近喜欢上了一首老歌,然后一直找不到喜欢的编曲版本,却又在偶然间发现很久以前收藏的一个DJ曾经翻唱过,简直正中红心啊,所以我特别想找到他。”
“……你真是够可怕的。”
“???”
“像个变态。”
“喂!”
“老老实实地当个听众不好吗?就算你能找到他,然后呢?”
“想把对他的认可和喜欢说出来,也想问问他为什么后来不继续做音乐了。”
“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悠哉,有家里支撑的大少爷。”
不等他反驳,二宫又一口气说下去。
“就像我邻居,看起来是个一本正经的成功人士,有天我去他家借酱油……”
“真的是借酱油?”
“等等你别打岔,我怎么不能借酱油了。”
“好好,你说你说。”
“他家简直就像是样板房一样啊……”
“嗯,然后呢?”
“哦,我去借酱油,然后就寒暄了几句,后来不经意间看到了照片墙,里面有大概十多年前的照片吧,少年时这个人完全是个金发不良暴走族啊!玩音乐————也做过一段时间的DJ,还飙车,也收保护费,然后就着照片小聊了几句。”
“你看啊,有些人很幸运,能一直任性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大多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却不得不为了生存变成了小时候嚷嚷着绝对不要变成的那种大人,这个城市虽然面积大、机会多,但是又有什么用呢?生而为人,首先得活下去。”
“不过,”二宫仰起头来吐了口气,“我觉得更加幸运的是,当这一天真的到临的时候,我们却反而觉得挺好的,变成这样的大人一点也不讨厌。”
相叶笑了,“本来就不讨厌,nino你啊就是想太多,应该让大野智来把你的嘴堵上。”
“我呸,话题扯这么远了你竟然还能提到他。”
“嘛,你就安静地待在你的壳里吧,等待着有谁把你剥出来。”相叶坏坏地挑了挑眉毛,“而我是个战士,我要去寻找、跟挖掘躲在城市下面的,那些壳里的真心。”
二宫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笨蛋虽然活得很不脚踏实地,却竟然有些让人羡慕。
能一直奋勇前进的人,大抵是没有被狠狠伤害过,所以愈发弥足珍贵。
谁都想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但是当没有足够多的幸运的时候,有能够直面生活的坦诚也不错。
二宫伸出手去,走近了几步,将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人推着肩膀转了个儿,朝着大门的方向推了出去。
“慢走不送啊,奇迹boy。”
相叶走出大厦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灰沉一片,有天气预报说札幌将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明明是同一个国家,可是连城市间都有十足时差。
视线从这栋楼跳到马路、天桥,再到另一栋。
他想,我喜欢东京。
东京繁华,东京冷漠,东京还有全世界独有的涩谷系,无论是九分裤或者哈伦裤,无论是夜店咖还是御宅族,这个城市都沉默伫立,看你来来回回。
总有人在东京迷失。
可也总有人,只有在东京才能做自己。
这个城市有奇迹。
不要不相信啊nino。
他轻轻叹了口气。
编曲拿回去又琢磨了一个礼拜,其实没有什么好修的了,相叶心里都明白,可就这样交给大野智又特别不甘心。
他正捧着个头允自苦恼,又被松本润撞开了门。
“噢!”
噢什么噢,受了惊吓摆出一副惊恐脸的大兔子慢缓缓地鼓起嘴巴嘟囔,“门撞坏了你赔啊!”
“不会坏的唷。”
“呀,不是,会的啊!”
“不会!”
松本润似乎根本不介意停滞的空气,摇头晃脑地走过来拉开相叶对面的椅子。
“啊~还是你这里舒服。”
“不要把我这里当免费的休息室。”
“我从昨天夜里开会开到现在啊。”
“真假?”相叶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现在都早上九点了,你不睡?”
“睡什么睡啊。”松本一坐下就伸展双臂把头搁在了桌子上,现在说话都愈发模糊,“等会儿还要去跑现场。”
“喂喂。”
被相叶拿笔敲着桌子,传来的震动感让松本更加烦恼。
“哎哟我就眯一会儿。”
“你请假得了。”
沉默了几秒,得不到回应的相叶以为松本就这样陷入沉睡的时候,松本却突然一个挺身坐直了起来。
“那可不行,请假?我松本润字典里就没这个词!”
“小润,”相叶咽了口口水,懒洋洋地托着腮拖长了音调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拼?”
“诶?”松本眨巴着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总觉得你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松本还未回答,眼睛却先瞄到相叶面前的稿纸。
“青——春——”
“哈?”
他干脆变本加厉地伸了个懒腰,拉高了音调。
“这就是,青————春————啊——————”
相叶差点把稿纸糊他脸上,可是他放下手臂之后,又立刻恢复了正经。
“你不觉得,这样才是充实的生活吗?虽然累,虽然苦闷,却每时每刻都在战斗,我真的是太热爱这种工作了。”
“之前是谁说烦的!”
“相辅相成啊,在东京这种地方,难道你还想养老嘛?”
相叶头摇的像拨浪鼓,嘴上却给予肯定。
“可是有人活得就像养老一样欸。”
“nino跟大野那种人跟我们不是一个等级的。”
“咦?等等,nino跟大野原来是同一种人吗?”
松本拿着像是看白痴的眼神一样瞅着相叶雅纪。
“不然你觉得他俩死磕着,有意思吗?”
“谁?死磕谁?”
相叶震惊的表情也惊煞了松本。
“我以为他俩互相喜欢就是死活不说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相叶捏着桌边站了起来,力量之大推得椅子在地上划拉出“呲啦”的响声。
“我不知道啊!”
松本却两手一摊,摆出了了然的表情,“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相叶咬着指甲围着椅子转了两圈,“你确定?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嘛我跟大野打交道要比你早多了,毕竟他担任制作人的第一张专辑的演唱会,就是我……在里面打杂的。”
“干嘛这样看我!一回生二回熟,小爷我这不是慢慢熬出头了嘛。”
在相叶的瞪视下,松本总算记得说回正题。
“大野这个人完全跟nino一样啊,也不是,nino是永远在说俏皮话、反话,跑火车跑到让你忘记他在说什么,可大野智是用棍子打,也不说一句。”
“那你怎么知道他喜欢nino?”
松本不回答他的问题,歪着头反问他。
“你见过大野智看二宫的眼神没有?”
“你这也太抽象了!”
松本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不过喜欢上同类型的人太辛苦了。”
“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两个人相隔着百米都不努力的话,难道要让旁观者把他俩往中间挤一挤吗?”
相叶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恍然大悟。
“也不是不可以啊!”
“!!!”
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而让相叶突然兴奋起来的松本只觉得心口一凉,自己就被人架起来丢出门去。
“工作工作!小润拜拜~”
在路过的女职员莫名的眼光中,松本润松开了捂鼻子的手,假装刚刚并没有被门板撞到。
再次敲开二宫和也家大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才早晨七点,二宫根本还没睡醒,开了门就走回沙发上打呵欠。
相叶却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老老实实跪下了,屁股抵着脚尖,坐的特别端正,深深一鞠躬。
“二宫老师!”
二宫打呵欠的姿势僵持到一半。
“……说,只要不是借钱。”
“我想给你听首歌儿。”
二宫松了口气,熊孩子尽吓唬人,他刚想赦免相叶,却眼瞅着对方爬的比兔子还快,转眼就去了音响前。
前奏一响二宫就抿紧了嘴巴疑惑着,不大像相叶编曲的风格啊。
他转头看向相叶,相叶又爬回去跪坐好,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傻笑着。
二宫决定先不理他。
可待会儿他就后悔了,人声一出来,他便如同过了静电一般弹跳起来。
没错,大野智的声音,明明是试唱的demo。
“相叶!”
他想尖叫,却被对方比了个“嘘”的手势。
断断续续地,他开始听不清那音乐里是在唱什么。
后半段的音调不断拔高,试唱也只有大野智的哼哼,歌词听不太清。
浑浑噩噩也只听见了最后。
[不断重复的我的……]
“什么?”音乐曳然而止,他像失了魂,抬起头来又重复问了一遍相叶,“什么?”
相叶深吸一口气。
“Miles away,大野智一手包办的曲子,他托我……给你听一听。”
“怎么会?”二宫的脑袋总算开始运作,“相叶雅纪,你干啥了?”
相叶的腰跪挺的更直了。
“我没做什么啊,就是把我的编曲给他了……顺便,在里面放了首hidden track。”
“……”
“没错就是你那首电音,我给加工了一点点。”
“……”
“小润说你们是同种人,可我觉得大野智其实比你明白多了。”
“……”
“好了我跪安。”
“你等等!”
二宫拔高了音调,相叶逃跑的身形一顿,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对哦,虽然是未完成品,可大野说应该会收进这次的专辑里,包括那首hidden track,他说会自己找你谈。”
不给二宫炸毛的机会,相叶早早地扭开了门,只露一个头还在门边。
“nino,我觉得大野智像大海。”
二宫追杀的脚步一顿,离门只有几步远了,却被相叶逮着时机关上门逃之夭夭。
大野智像大海?
音响早就开始了自动循环,二宫和也自暴自弃地躺在了地板中央,模模糊糊间听清了。
[送与你无休止的节拍循环往复的四季是不死心的昨天和可选择的每一天紧紧合成了明天]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潮水一寸寸蔓延上来。
糟糕。
人是会溺水的。
那就长成鱼好了,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既然大野智是海。
相叶几乎是飞奔似地逃进了电梯。
二宫没有追来,总算让他小松了口气。
他盯着电梯不断下降的数字暗自窃喜,然后在下行了几层楼之后被不断加入的人群挤进了最内侧。
二宫住的很高,因此电梯下行还需要一点时间,人群所形成的密闭空间让他喘息着安静了下来。
能推他一把真是太好了,相叶如此想。
nino是很会演戏的人,可人在措手不及的时候都有本能反应。
不过nino真的是,要比相叶自以为的还要喜欢大野智啊。
但是这样一想的话,相叶却有些担心了起来。
没错啊,如果是这样深刻的喜欢的话,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件好事,还是做了不好的抉择啊。
这样深刻的喜欢,万一摔下来的话,会很痛的吧。
他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注意电梯,恍然惊觉前面的人都在往外走,于是也傻乎乎地跟着出了电梯,走了好几步一抬头才发现是一楼,可他今天把车停在了地下啊。
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回去,却跟身后的人急匆匆的人撞了个满怀。
“叮”地一声,夹克插袋里的钥匙被自己打到的手带着飞了出来,伴随着“对不起、对不起”的迭声道歉,双方都抢着去捡钥匙,结果一同撞到了头。
相叶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被自己撞到的人也揉着脑袋站了起来,手还递过来了自己的车钥匙。
“谢谢谢谢……啊还有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
看起来是个一本正经上班族的西装党小幅度地摆着手,但是却挤着眼睛不断地揉着额头。
相叶更加愧疚了。
但是对方却在朝着相叶身后看去的瞬间突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下雪了!”
怎么可能?
相叶一边怀疑一边迅速地转过身去,然后叫得更大声。
“啊,真的!”
东京下雪了。
两人默默看了会雪。
“牙白!”上班族惊呼一声,惹得相叶又回头看他,“交通搞不好会延迟……”
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连忙收了声,颇不好意思地给相叶鞠躬。
“失礼了,我先走了。”
相叶看着他奔出去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
纷飞的大雪的确让交通瘫痪了,相叶好不容易进了公司的大门,待在录音室里磨了大半天钻出去一看,街道已经变成白色了。
“相叶————”
松本隔了老远有气无力地喊他。
“I need咖啡!”
“自己倒。”
“还有harbs的蛋糕……”
“自己去!”
松本无赖地挂倒在行政妹妹的桌台前,冲相叶发出可怜的召唤。
“你不怕冷……”
所以损友没人性,相叶气呼呼地下了楼。
大概是因为风雪,又过了午休时间,一向热闹的甜点店也没什么人,相叶身上沾了寒气,干脆点了杯红茶坐了下来,坏心眼地决定让松本再多等一会儿好了。
刚坐定一抬头,嘿,就跟对面小哥打了个照面,对方保持着一勺草莓蛋糕入口的姿势,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唔出了声。
相叶笑了起来,真巧。
一本正经的上班族原来喜欢这种软乎乎的小女生系甜点,真是人不可貌相,简直意外的可爱。
“嘛————”并桌而坐的人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奶油解释道,“工作压力大啊。”
然后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啊,我叫做樱井翔。”
声音真是好听。
出于职业病的考量,相叶在心里默默评价,顺便有点耳熟。
“我叫做相叶雅纪,请多多指教。”
“哪里。”
相叶低下头,目光扫到他手里压着的一张宣传单,不禁“咦”了一声。
“楼上的展览宣传,刚刚路过的时候被塞了一张,要看吗?”樱井的眼神从宣传册扫到相叶脸上,看他一脸好奇的样子,主动推了过去。
“如果今天不加班的话,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相叶也笑了起来。
“虽然就在隔壁,可楼上的展览啊什么的,我竟然一次都没去过。”
“一次都没?”
“一次都没。”
“呀————那可不行啊,都是很有趣的东西,不看就太可惜了。”
“这个到一月才结束?那还早嘛。”
“话是这么说,但今日复明日的话,时间很快就没有了。”
真奇怪,这是这个月第三次有人跟相叶提起这个词。
相叶饮了一口热茶,透过冉冉上升的雾气,他偷瞄到樱井转过头去的轮廓。
无法言喻,非常古怪,仿佛心跳漏了一拍。
相叶用力咽了一口茶下肚。
“樱井先生是做什么的?”
听到相叶突兀的提问,樱井又把视线转了回来。
“嗯……估且算是做建设的吧。”
“嗯?”
“就是负责一些建筑项目的开发工程之类。”看到相叶有些疑惑的神情,樱井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不是什么有趣的职业。”
“听起来相当了不起啊。”
樱井小幅度地摆着手否认,反过来问相叶。
“你呢?”
“我?”相叶想了想,“我是做编曲的,就是……”
“啊!”
“诶?”
不知道为何,樱井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真是个好职业啊。”
难得遇到不需要相叶费一番口舌去解释编曲的工作内容的人,于是相叶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倒是樱井叹了口气。
“这样啊……真好。”
相叶没有追问他什么真好,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牙白!我必须得走了。”
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像一阵风一样,站起来迅速地对着相叶致以歉意,便匆忙地跑出了店门。
相叶呆滞着看他就这么跑开了,许久才大叫一声。
忘了要联络方式了啊。
桌上只徒留下,一张画满了星空夜景的宣传单。
二宫接到相叶电话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倒是电话那头传来相叶半死不活的声音,唬得他一愣。
“nino……”
“干啥!”
“你知不知道东京下雪了……”
“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这是东京54年以来第一次11月下雪。”
“知道啊。”
“你不觉得很奇迹吗?”
“……你到底要说啥?”
“我好像,遇到真爱了。”
“……”
电话那端的相叶悠悠地叹了口气。
“nino啊,我突然明白你了。原来没有这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在徒劳地等待,可这个人一出现,我就再也不会等了,他是个目标,我有了方向,不管东京有多少人存在,我只能看见他,只是在努力地向他走去而已。”
电话那端突然又传来松本吵杂的叫嚷。
“相叶————你给谁打电话,我蛋糕呢!”
“嘘————”
相叶对着松本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nino,东京充满了奇迹,你要相信,我也会相信。”
到了傍晚雪悄悄地就停了,从窗户边俯瞰下去,东京变成了一座雪城。
相叶登上了展览台,眼前霓虹一盏盏地蔓延出去,跟头顶的星空融为一体。
一颗一颗又一颗,多像在东京里努力着的人啊。
说起来,这样繁华的城市项目明明是在日本最低迷的时候设立起来的,当时没有任何人看好,可不知不觉,竟然变成了地标性的存在。
人也好、时代也好,矗立不变的,仿佛只有东京。
也许所处的时代很平凡,喜欢的人也很平凡,就连自己都平凡的不行。
可是这一切,也许就是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的意义。
相叶手插着口袋,仰望着正上方的景象,一边看一边出了神。
正儿八经地上班族也好,热爱穿西装的无聊人士也好,似乎是懂音乐的建筑精英也好。
喜欢一个人,原来他就成了这座城市的神邸。
相叶缓慢倒退着,直到后背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
一叠声地说着抱歉,转过身来的瞬间心脏却漏跳了一拍。
啊。
“是你。”
于是相叶笑了起来。
他在这里,其他便再不值得憧憬。
这就是,最好的东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