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岁的约翰·皮尔庞特·摩根(以下简称摩根)在1913年去世之前,已是世界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金融家。其名下有庞大的交通运输帝国,包括宛如美国大动脉的铁路系统、联结大西洋两岸的航运系统等。同样属于摩根管控的,还有多次经历了混乱、低迷,却又一而再从危机灰烬中重生的华尔街。在他去世之前不久,他几乎是凭着垂垂老矣的一己之力,拯救了这条街上几乎所有金融企业,也拯救了他所身处的美国金融业。
即便以如此两项成就宣示于人,摩根也足够自豪地宣称,自己完美地同时扮演了今天的中央银行和投资财团所充当的角色。更不用说,在他身后,“美联储”这个精密的国家金融系统正蜿蜒伸长,其触角即将接过他王座上遗留的权杖,促使美国迎接两次世界大战的洗礼,并真正成为庞大的金融帝国。
摩根,完全可以被看作一座分水岭。以他的去世为标志,一头是旧时代金融家只手遮天的个人英雄主义时期,另一头则是以举国金融之力,构建和维护全球秩序的新时期。美国从那个旧时代中崛起,而在新时期的一百年内,他们用黄色炸药、绿色美元、黑色石油,推动其难以抑制的野心不断膨胀。直到21世纪,这个膨胀的过程虽遭受波折,但终未停步不前。
处于前后时代交叉的位置,扮演王者传承的角色,无论摩根,还是其他任何金融家族,几乎都必然会面对身前身后的激烈评议。更重要的是,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正是美国从以农牧业为主的社会逐渐转变为现代化工业国家的重要历史窗口。关于治国理念与立国之本的争论,依旧在这个国家延续,南北双方、东西之间,经济形态、社会思潮的重重矛盾,在民主政治的遮羞布下不断激化,甚至演化成激烈的内战。那时,人们放眼全球,欧洲的衰落已成定局,亚洲依然处于昏暗之中,美国正迎来其躁动不安而危险无比的青春期。摩根在父亲的大力扶植下,步入金融这个领域,朝着“垄断”王座不断攀登。他选择了具有最好风光的旅行,也注定面对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承受不绝于耳的批评和职责。
当然,从个人财富角度来看,摩根所付出和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但他并不醉心于金钱本身,而醉心于金钱带来的自由。他并不因权势本身而享受,让他享受的是权势赢取得的光荣。
这些自由与光荣,使他健壮体格下包裹的那颗曾属于孩童的心房,变得格外充盈而安稳。人们相信他正是从这样的体验中,获得持久的动力,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终其一生,他都在维护美国利益与垄断思想。他对行业的维护、对信念的坚守、对强大的追求、对力量的捍卫,让他终于在盛年时变得不可侵犯,甚至只需一瞥,就能让他人感到强烈的内外差距。而当一次听证会将这种坚硬击碎时,他离开世界的期限,也就变得为时不远。
在和摩根走得更近的人看来,他始终像是个带着丰沛激情而不可亲近的矛盾人格体。他本质上是保守的,思想上是尊重传统的,而在行动创新和生活追求上,他甚至比许多年轻人都更加敏锐、更加灵活,更不用说他和同龄人乃至父辈的差别了。他虽然从小体弱多病,但成年后又精力充沛。他虽然爱好社交,喜逐女色,但内心却又腼腆直率,始终无法忘记年轻的亡妻。他虽然经常表现得盛气凌人,但面对那些年少有为的行业精英,他又礼贤下士而无微不至。他虽然在商业竞争中出手凌厉,但在宗教活动中却又谦逊温和。
摩根曾说:“人做事情,通常需要两个理由,一个是堂而皇之的理由,另一个是真实的理由。”然而,他的种种矛盾理由,并没有多少理由。而他所谓的真实理由,并不一定就是丑陋的理由,很可能只是更加自我、更加任性的借口。在其言行举止与做人处事中,似乎永远只需要一种理由,那就是——“我愿意”。
一百多年之后,随着我们对资本与资本家认识的程度愈发深入,随着我们对美国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特点理解得更加全面,也随着时空距离拉长而带给历史的反向清晰感,我们能更加客观、公正地评价摩根其人。
但是,今天的美国经济命脉,依然被操纵在那些能左右投融资甚至印钞量的银行家手中,他们是否有意愿和能力,在复杂的全球变化格局中,掌握好美国经济的大船?他们如何看待金融行业在这个国家的责任?又如何评价自己扮演的真实角色?他们是否能真正放平心态,看待金融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存在的弊端,并通过革新与坚守,来弥补这个行业为美国所制造的诸多不平等?他们又打算如何处理好与政府、舆论乃至全球人民之间的利益关系,得到长治久安的稳定环境?换而言之,这些金融大鳄们,究竟是否能追及甚至超越前辈,还是注定只能仰望甚至倒退?
总之,读懂摩根,我们可以更了解美国。另一方面,可以学习其开拓进取精神,在面对困难和选择时更加勇敢。
本文节选自王健平著《摩根传:垄断的霸权》,团结出版社2021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