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东深市,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全国的样板,给本国人和外国人看的高楼大厦、繁华热闹、整洁优美;一类是给打工者准备的密集的厂房、杂乱的布局和恶劣的环境。郑嘉丽所在的学校,刚好就是打工者聚集的地方,是为打工者子女开办的学校。
那天老板来学校训话。
老板是东深本地人,小学文化,改革开放后靠养猪发了家。虽然如此,如今骂起人来,话可是滔滔不绝。老板说的是东深普通话,郑嘉丽听着很费劲,只听明白了几句话。
“我靠养猪发了财,我是靠脑子吃饭的!你们老师是靠嘴吃饭的。靠嘴吃饭的就要好好练嘴巴!要哄好学生,不能随便让学生走掉。学生走掉了,我钱包的钱就少了。我的钱少了,你们靠嘴巴吃饭的,嘴巴就没饭吃了。……”
老板还在讲,郑嘉丽听得心里极不舒服。把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说成是靠嘴巴吃饭的,这老板的话真让人五味杂陈。
老板的东深普通话还在耳边聒噪着,郑嘉丽越听越不舒服,一阵恶心在胃里翻滚,眼看就要喷薄而出,郑嘉丽不顾老板训话,捂着嘴巴冲出了会议室。
蔡妈是最先发现郑嘉丽反常的。
“蔡妈,我吃那个酸菜的;蔡妈这个粉要加点醋才好吃。”
蔡妈多给郑嘉丽打一勺酸菜。然后身子前倾,伸出头悄悄地问:“有男朋友啦?”
郑嘉丽摇头,蔡妈就神秘地笑笑。
老郑是有天在郑嘉丽险些要晕倒后发现的。那天随学生跑步,郑嘉丽跑得很凶,跑完还不停地跳。跳过之后就发晕。老郑以为郑嘉丽贫血,还用自己的红糖冲了水给她喝。看郑嘉丽喝过糖水,老郑细细咂摸着其中的玄机,感觉定有蹊跷。
那天下午快下班,办公室就剩下了二郑。老郑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边说话。
“小郑老师,好些了吧!不舒服,就去诊所看看,一切都没问题的。”
郑嘉丽听着老郑的“没问题”,心里敞亮了不少,她朝着老郑笑笑,嗯“没问题”。
小郭最迟钝,直到郑嘉丽找上他,告诉了让他帮忙的事儿,他才恍然大悟。
三个月了,再不行动就晚了。郑嘉丽一直拖着,就感觉有一天那个冤家会自己从肚子里脱落,自己的麻烦会自然而然地解决掉。然而,跑步跑不掉,蹦跳也跳不下来,用腰带狠狠地勒着肚子,也勒不下他,他很固执地坚守在自己的“宫殿”里。
小郭算得上是个好人。他陪着郑嘉丽找到了一家诊所。诊所不大,几十平米而已。外间并摆着两张办公桌及几个检查的机器,一间白色布帘隔开的里间,就是手术室。
一个女医生,50岁左右,短发有些灰白,松弛肥胖的脸上有几个雀斑。医生用鄙夷的神色打量了一下郑嘉丽和小郭,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郑嘉丽小心翼翼地站在办公桌前,回答着医生的询问。
“姓名?籍贯?年龄?”
“24岁?不小了。可以生,怎么不生啊?”郑嘉丽面对这样的问题只能嗫嚅着。
医生又追问:“没结婚?”
“没结婚就做?”
然后又斜眼看了小郭一眼,接着说:“小伙子,做的时候要戴套的!要戴套的!”小郭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猪肝色。
总算问完了折磨人的问题。郑嘉丽随着医生进白布帘隔开的手术间。手术间很小,只够放下一张手术台。
“上去!”女医生的话很干脆。
“脱掉裤子!”第二个命令。
看郑嘉丽磨磨蹭蹭的,医生有些不耐烦。“把腿翘在两边,臀部下移!”郑嘉丽屈辱地闭上眼睛,按照医生的口令一下下地挪动。屁股下有些凉,是手术台上垫着的塑料布的温度。
还没等郑嘉丽适应,一把冰凉的锋利的器械插进了身体,“疼!”
她屁股往后缩,不由地大叫了起来!
“叫!叫!叫什么叫!不想疼就不要做!做了就不要怕疼!”
郑嘉丽也顾不上想医生的讽刺和挖苦了,只感觉到钻心的疼。疼得五脏六腑就像翻了个个,疼得她杀人的心都有了。那个天杀的王大可!那个天杀的王大可!以后再也不做了!郑嘉丽抑制不住疼痛,撕心裂肺地叫着,心里还暗暗地骂着,也暗暗地下着决心,再也不干那事儿了。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搪瓷盆里,手术器械也从身体里抽了出来。郑嘉丽感觉一下子空了,疼还在,可是,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空了。
医生收拾着器械走出手术间。郑嘉丽慢慢地坐起身,慢慢地穿好衣服,又慢慢地走下手术台,慢慢地掀开白布帘,一下子扑到了小郭的身上。此时,小郭的脸是煞白煞白的。郑嘉丽瘆人的喊叫声,让他心里特别害怕,甚至想拔起脚就跑,逃离这声音,然而他还是留了下来。他真替郑嘉丽不值,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让郑嘉丽这样遭罪的。
当他看到郑嘉丽慢慢向他走来,直接扑向他的时候,小郭一下子慌了神,脚步都有些踉跄,他用力才稳住身体。
扶着郑嘉丽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医生的声音追了出来:“小伙子,做的时候要记得戴套啊!”
小郭不敢回头,更不敢搭话。脸又红了,脚步有些乱,扶着郑嘉丽匆忙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