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于川结婚了，虽然过程坎坷，但好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于川是来自偏远山村的穷学生，就是大家口中所谓的“凤凰男”。但我很讨厌这个便签，所谓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我第一次去于川家里，坐了24个小时火车到市区，然后又坐了两个小时大巴，在天黑之前终于乘着摩的赶到。这是我25年来第一次坐摩的，凛冽的寒风吹开了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发动机轰隆隆的响着，向左一米就是万丈悬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司机师傅的腰，那个时候我连瑟瑟发抖都不敢，我害怕我稍微一抖动便会影响师傅的情绪。
“哎，下车了。”师傅操着一口方言向我吼道。我呆坐在后座上，不是没有听见而是双腿早已不受控制。最终还是于川把我抱下来的，他一脸抱歉，“对不起啊，这里还没通车，吓到你了吧。”他捋了捋我的头发，”没关系，这可比过山车刺激多了。”我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出发之前，于川就给我打过预防针，但是眼前的这一切还是超乎我的想象。我只能安慰自己，就来这么一次，以后也不会来了。
于川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行李，走在乡间没有路灯的的羊肠小路上，不时有狗朝我们狂吠。“你离开太久了，这里的狗都不认识你了呢。“我尝试说一些笑话舒缓紧张的气氛，于川没有说话，但牵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虽然没有路灯，但我远远地就看到于川一家站在门口迎接，心里顿时温暖了不少，相比我爸妈对于川的冷眼相对，他爸妈这种严阵以待的态度真的很让人感动。他妈妈一看见我就握住了我的手，“晓芸吧，路上辛苦了，我们这乡下地方路也不好走。“她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努力想让我听懂，“没事，阿姨。”我一向不善于处理这种客套而又亲热的场面，于川爸爸接过了我们的行李，把我们迎进了那间简陋的小平房。
于川的爸妈是那种看上去非常朴实的农家人，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的给我夹菜，“我们这里的口味偏辣，听小川说你不吃辣，我就没敢多放，你吃吃看习不习惯。”乡下人风吹日晒看起来会显老一点，他妈妈笑起来就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挺好吃的。”我知道，于川也跟我说过这一顿饭是他们家年夜饭的阵仗，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老人家可算是费尽心机了。讲真，我心里非常感动。
但农村的生活终究过不习惯，不习惯睡热炕头，不习惯上茅厕，更不习惯没网没信号的日子。我来之前就听同事们讲过，农村喜欢勤劳的儿媳妇，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定闹钟准备起个大早干家务。可当我伸着懒腰走出房间的时候却看到于川爸爸穿着军大衣蹲在屋外，“叔叔，您这是干什么呢？”“晓芸啊，天还早呢你回去接着睡吧，你们年轻人工作忙趁放假多睡睡懒觉，我怕你们冷在这烧炕呢，这外头贼冷，你快进屋。”看见我出来，他爸爸就站起来赶我回屋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我帮您吧。”“别别别，你不会干这个，快进屋吧。”他推着我就进屋了。我连忙把于川推醒，“老公，你快起来，你爸在外面烧炕呢。”于川睡眼惺忪的看着我，“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像你风格啊。”“我这不是想在你爸妈面前树立一个好形象嘛。”一边说着一边往他怀里钻，“你爸烧炕呢，你快起来吧，这外面怪冷的。”
等我们收拾妥当一切，于川妈妈已经准备杀鸡了。“阿姨，今天怎么又杀鸡啊，昨天那只不也还没吃掉吗？”他妈妈的鼻子冻得红红的，“我知道你们城里人不爱吃剩菜，昨天的菜我和他爸吃就行了，现在天冷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老太太一边笑着一边拎着鸡从我面前走过。
我心里很愧疚，回屋抱着于川说，“老公，对不起。”于川回过头亲了我一口，“怎么了你？”“我之前听别人说农村人喜欢一个菜吃很多天，即使坏了也不会扔掉，还会把剩菜给儿媳妇吃，肥肉吃不掉就会变成一碗油水。所以我还带了好多方便面准备充饥，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你爸妈人真好，快去让你妈别忙活了，我没那么挑剔，让邻居看见了还以为我是个多么刁钻的人呢。”于川摸了摸我的头说，“我老婆真懂事。”
那个时候啊，我以为他们对我是真的好。后来才知道，不过是没戳到痛处。
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不停的有邻居来串门，不过是说些老于家有福气娶了个城里媳妇之类的话，但真正让我感动的是于川的二舅说“晓芸，过了年赶紧结婚，然后生个大胖儿子，我姐可想抱孙子想很久了。”我也听说，农村人特别看重男丁，于川也跟我说过，在他们家乡家里没有男丁出去吃饭也不能坐主桌，甚至连村里开会都没资格参加，听了这话，我心里可算是咯噔一下。但这时于川妈妈却说“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样，我们也要跟着进步，只要两个孩子好好的就行。”
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公，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婆家。
那个时候我不懂，如果把要求无止尽的降低，那么期望也会随着降低，这个时候只要对方对你有一丁点超乎预料的好，你就会感恩戴德，殊不知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02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和于川结婚这件事还心存犹豫的话，那这一次回乡经历就彻底下定了我的决心。我回到出租屋里给爸妈打了一个电话，向他们宣布我不可转圜的决心，“爸妈，我是一定要和于川结婚的，不管你们同不同意，这是我自己的婚姻我要自己做决定。”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把于川领回了家，当听说于川来自偏远乡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那个暴躁的妈妈立刻将他赶出了家门，并扬言如果我要是跟于川离开就再也别回这个家，她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我大概是遗传了她决绝的脾气，一气之下跟于川搬到了出租屋里。迟迟找不到工作，娇生惯养的我离开了父母的经济支持，生活过得拮据起来。渐渐的我学会了在家里做饭，很少化妆，婉拒同学的邀请，和于川过起了平凡的小日子。于川很努力的工作，除了养活自己，每个月还要往家里寄钱，再加上我又搬来和他一起住，他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虽然他不说，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
爸爸偷偷来看过我几次，他从不直接和我谈论于川，只是问我过得好不好并且告诉我他和妈妈都很想念我，希望我能早点回家。可是每次他来我都会跟他说，“我不会一个人回去的，除非带上于川。”他不表态，我知道他和妈妈一样心里别扭，只是不说。每次我送他下楼，他都会从钱包里拿出一些钱塞到我手里，他心疼我。妈妈也心疼我，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因为爸爸从来没有这么多零花钱。
半年后我终于找到了工作，我和于川的生活也开始过得轻松一些。
日子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过着，直到有一天，我妈洗澡的时候摔断了腿，而我爸却在国外出差一时之间赶不回来。我接到电话立刻和于川赶到了医院，我妈躺在病床上打着石膏，并不想理睬我们。“你年纪也不小了，每次洗澡都让你扶着点，这下好了吧，腿摔断了吧。”我问过医生，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能像一个小孩一样“教训”她一下，顺便打破尴尬的气氛。于川把水果放在床头，叫了一声“阿姨”之后也识相的没有说话。“要不是你阿姨来家里玩，我就是死了你也不知道。”我妈向我翻了个白眼，“女儿养大了就跟别人跑了。”看在她是个病人的份上我没有和她顶嘴。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妈对于川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家里住在4楼有没有电梯，摔断腿的病人上楼就成了大问题。我让于川背我妈上楼，于川倒是没意见，只是我妈死活不肯。“我也背不动你，你自己也上不去，你说怎么办吧？”“我自己能走。”她拄着个拐杖踉踉跄跄的上着楼，我和于川在边上护着她，就像护着一个学走路的孩子。没想到她一个不稳，要不是于川扶着早就摔下去了，这才别扭的让于川扶着上楼。“你看看吧。”我责怪她。
我刚刚找到工作不能一直请假，倒是于川经常去看望她，给她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我想这也好，可以让他们培养一下感情。我妈是个极端挑剔的人，我看过他们的相处模式。“那个地板要用绿色的那个拖把拖，不然会有水印；厨房要用黄拖把；花瓶里的文竹该换水了……你这个菜做得太咸了，那个菜不能放醋，这个肉太老……”于川就这么听着，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大概每个男人对岳母大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吧。
傍晚他推着我妈去遛弯的时候，我妈的广场舞姐妹都会说，“哎呀王姐，这是你女婿吧，看看对你多孝顺啊。”“这女婿多好啊，一表人才的，你就知足吧。”……我知道她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慢慢在改变。从一开始的“看看你这是找的什么人，三棍子也打不出个闷屁来”到“于川还挺会做家务的，比你勤快多了”再到“小于脾气还蛮好的”。去医院复诊那天，我和于川陪着她一起去，医生跟我们开玩笑，“终于承认这个女婿了吧，那天我就看出来了，跟你女儿多般配啊。”我妈的脸色立马尴尬了，“女儿不听话啊，我们做父母的能怎么办，日子是她过的，只能依着她呗。”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改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发生了。
直到有一天爸爸跟我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嫁给他，要答应爸爸三件事，首先，到于川的家乡看一下，体会一下他的成长环境和原生家庭；其次，你们要在这个城市定居；最后，我们家可以买房子但是房产证上要写我和你妈妈的名字。”我和于川商量了一下，于川表示同意，他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这段感情能被父母祝福，他可以接受这些条件。
就这样，我和于川结婚了。
03
父母给我们举行了非常盛大的婚礼，只是于川家里只来了他父母，大概是因为交通不方便吧。我爸妈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既然已经承认了于川这个女婿，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他们没有过分刁难于川家，就连彩礼也两家一起商量着只给了八万，这是于川家里所有的积蓄也是我爸妈最低的底线。婚礼第二天，于川爸妈就回了老家，他们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也怕落人口舌，我和于川去车站送他们，他妈妈从手上褪下一个金戒指硬是要送给我，我不想收，但于川劝我收下了，他说“我连一个戒指都给不了你，但你相信我会努力给你幸福。”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和他好好过日子就好。
于川一直都记着他的承诺，所以他很努力的工作着，我知道，他想给我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
结婚没多久，父母就催着我们要孩子。但我们一直都没放在心上，觉得还年轻应该以事业为先。于川的工作越来越忙，慢慢开始不着家，给他打电话他也总说在开会，在工作，在应酬。而我也一心扑在工作上，经常出去采访出外景，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我们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少，回到家通常就是倒头就睡，一个月也一起吃不了几顿饭，更不用说看电影逛街了。有一天，我无意中看见于川手机上跳出了一条暧昧短信。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但我坚信于川不是那种会出轨的人，他最多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周末聚会，我妈刚跟我提起生孩子的事情。我想，或许生个孩子，我们的感情会好一点，我跟于川提了这件事，他也同意了。
于是，我跟单位请了假准备怀孕，但是我们努力了很久都没有怀孕的迹象。在朋友的建议下，我们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
但是检查结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我有免疫性不孕，几乎很难治愈，这对我和于川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我们可以接受短期内没有孩子，但绝不能接受这辈子都不生孩子。虽然医生给我们判了死刑，但我们还是心怀希望，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一年之内，我看了无数个医生，吃了无数种药但都无济于事，我开始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着急。我知道，于川是一个非常喜欢孩子的人，我们还没结婚的时候，有一个月我大姨妈没来，我很紧张的跟于川说，我可能怀孕了怎么办，于川听了反而很开心，“有了就生下来啊。”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于川很温柔的摸着我的肚子，最后还亲了一下，像所有准爸爸一样说了一句“晚安，宝贝。”第二天起来我发现他的嘴角都是上翘的。当迟到的大姨妈终于来了的时候，于川可生气了，对我大吼，“你把我儿子还给我。”婚后他也是体恤我不想生孩子的心，迟迟没有提要孩子的事，但是每次看见亲戚的孩子他都喜欢的不得了，抱着不撒手。
一个医生朋友建议我们先放弃治疗一段时间，把心情调理好，说不定就能怀上了。于是，我开始做起了全职太太，在家里养身体。
于川的工作越来越好，再加上他颜值挺高，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多。慢慢的他对我也开始冷漠起来，我早上排了3个小时的队帮他买了他最爱吃的生煎包送到公司，却发现他部门新来的一个女同事在办公室里喂他吃馄饨，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就像大学时候的我们，我躲在门后没有戳穿他们，默默离开了。他晚上总是很晚才回来，经常背着我接电话，在微信上聊骚的时候对方还表示愿意代孕……放在以前这都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情，但自从查出了不孕症，我开始变得自卑起来，我觉得只要我能生一个孩子，他的心就会回到我身上。
公公婆婆给他打电话询问的也是我的身体情况。过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回老家，他父母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么好，总是挑三拣四。三年前，我是他们儿子在城里攀的高枝；三年后，我不过是靠他们儿子养着的一个女人而已。我和所有农村新媳妇一样，每天吃着粗茶淡饭甚至是剩菜剩饭，不做家务会被婆婆说闲话。有一天起得稍微晚一点，就听见于川他妈站在门口和邻居闲谈，“我儿子可有本事了，儿媳妇都不工作都是我儿子养着，一开始我以为娶了个城里媳妇给我们老于家长脸了，结果连个孩子都生不出，真给我们老于家丢脸。你看看，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起床，懒成什么样。”我听了这些话，什么都没说，收拾包裹就回家了。于川没拦我，他爸妈更是当作没看见。
我回了娘家，于川什么时候回的城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整天颓丧的躺在床上无所事事。
04
但是我发现我怀孕了。
很快于川就到家里来卑躬屈膝的求我原谅，我不给他开门，妈妈劝我，“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说明你们缘分未尽呐孩子，于川人不错，你骂他两句就回去吧。”我抱着妈妈哭了，当初你为了拆散我们赶我出门，今天你为了维持我名存实亡是我婚姻让我跟他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亲啊。
我回了家，于川对我很好，无微不至的照顾。外面的桃花也断了，工作也没那么忙了，应酬能退掉的就推掉，公公婆婆也打电话来嘘寒问暖。但我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天， 我躺在沙发上看书，突然肚子很痛，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于川很快把我送到医院，在妇产科，他大喊“医生，快来！”医生看了一下状况，立刻意识到我突然腹痛昏厥很可能是因为宫外孕破裂出血。果然，彩超检查结果显示：附件区包块考虑宫外孕，肝肾间隙积液。医生表示马上就要做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但是于川了解到手术很有可能要摘除子宫，这代表着我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了。于川认为这家医院不够权威，可能存在误诊的情况，他坚决不同意手术，要求转院进一步确诊。
但是医生与于川反复沟通，按照我现在的病情转到市区的医院时间已经不允许了。最大的可能性，我会死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但是听完医生的这些话，于川仍然不同意手术，甚至一怒之下关掉了输液管。
这个时候，我的意识还清醒，我强烈跟医生表示愿意手术。医生又对于川说，“你老婆虽然嫁给了你，但是她的生命还是她做主，你不能阻拦我们抢救。如果因你阻拦抢救造成你老婆的死亡，你就触犯法律了。”但是于川仍然死不同意，还不停地说要等我的家人来。
医生想帮忙联系我的家人，但是我的手机被于川抢了过去而我又背不出父母的电话。此刻我变得越来越虚弱，面色越来越苍白，冷汗冒得越来越密集，全身不停的颤抖着。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毕业那天妈妈把于川赶出家门的场景，“你要跟他走，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妈妈，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快来救救我，我错了。
医生决定拨打110报警。警察抵达医院维持秩序，于川一看这个阵势，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不再阻拦，同意手术并签署相关沟通知情同意书。
随后医生立马投入抢救，手术中发现，我腹腔的积血已经有1000毫升左右了，破裂的输卵管还在不停出血，再不抢救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经过手术，我脱离了危险。期间于川来看过我一次，但我并没有见他。
什么报复，什么威胁，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统统都没有。我真的太累了，已经打不动闹不动了吵不动了，好像血液在那场手术中已经流干，肉体被掏空，此刻活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我通过律师和于川离婚了，彼此已经没什么好说，他也答应的很痛快。大概我们这辈子都不再想看见对方丑陋的嘴脸了。
倒是他的父母，一开始还从老家赶来劝说我们不要离婚，可当得知我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之后也都沉默了。只是要回了当初给我的那枚金戒指，说是传家之宝，要留给儿媳妇的。那么，我就祝你们娶到一个生的出孩子的儿媳妇吧。
05
很快我回到了工作岗位，再也没有听到过于川的消息，他好像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搬回了家里，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真的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好好陪伴父母，好好工作。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