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气非常潮湿,非常闷热,她感到有点透不过气来。
纯净的蓝得出奇的天空变得愈加深邃,只浮着几朵白云。但是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云层叠在一块儿,被夕阳渲染成彩色的锦缎,将海与天分割开来。
海面平静如绸,一切都仿佛静止了。
海湾里泊着几只渔船,几个身穿麻布、头戴蓑笠的渔夫聚在码头上,有的坐在木桩上歇脚,有的麻利的收拾丰盈的鱼篓,脸上神情各异,各有各自的快活与忧愁。
她趴在栏杆上,手中捻着一只白瓷酒杯,脚边放着一只酒壶,已经空了大半。
有些许的,轻微的海风,从远处滑来,伴随着海浪时而温柔,时而激越地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她感到汗津津的脖子变得凉爽了,黏在额间的发丝被风撩了起来。
天空突然变成了墨色,大海也变成了墨色,海与天在这一刻融为一体,变成一块黑色的布,将她团团围住,孤独和忧伤如酒一般在体内穿梭,让她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她想起这三千年的种种际遇和不堪,想起人间的初见和衢里的重逢,想起在青丘的分别,想到她再也回不到从前,甚至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他,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怎么睡着的,只是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块鹅毛软榻上,那间屋子特别漂亮,饰以白玉和绫罗,雕以鸟禽花草,华丽而庄严。
正奇怪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披铠甲的男子,他面目冷峻,但眼中温柔如水,将她的心一点点融化成水,她惊得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战神哥哥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来找我的,他心里有我,他一定知道我在找他,所以他来了!我终于见到他了!我终于见到他了!
他笑着走过来,帮她抹去眼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恨不得将时间停在这一刻。
她紧紧的抱着他,感受他的呼吸,他身上的气味,他的胸膛还是那么的宽厚,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这三千年他们从未分离,仿佛三千年前在青丘的那些日子就在昨天。
她真的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弄得不知所措,像孩子一般欣喜雀跃。她终于找到自己所爱的人了,她好想把这份幸福告诉四海八荒的每一个人。想带着他再去一趟人间,告诉琳姐姐,她终于找到他了。
她拉着他的手冲向屋外,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在船上。船也并没有在海上,而是在空中。她正想问他们要去哪里,一回头却发现他消失不见了。她急了,她嘴里喊着战神哥哥,冲进船内找他,一脚踩进去,迎来的却是整个身体的失重。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眼看着云层飞速往上升。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她的灵力怎么也使不出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失去了灵力。
她只能任由自己往下坠落。想哭,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冰凉的泪夺眶而出。
她绝望极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战神哥哥就这样消失了。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她恨不得就这样死去,就这样坠入地狱,永远的死去。不要再饱受这种失去挚爱的痛苦。
她如愿以偿,坠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身体像被什么压住了,无法呼吸,几近窒息,无穷无尽的黑暗将她紧紧的捆住,最终她放弃了挣扎,也失去了意识。
2.
这里的海岸线呈弧线,蜿蜒绵亘,沙滩像一块金色的帛带,将浩瀚的大海和绿色的大地隔开。
烈日当空,阳光射在金色在海滩上,沙子变得灼热,只有被海浪拍打过的地带才稍微好一些。
阳光非常刺目,射得她睁不开眼,海浪拍乐此不疲地扑在她身上,渐渐将她唤醒。她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沙滩上,身上的衣服被海浪浸湿,四肢已经被海水泡得有些发麻,头发也湿漉漉的,嘴角还粘着沙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在琼海阁喝酒,好像喝多了。琼海阁是南山镇上最好的、最有名的酒楼,楼中的琼花酒是遐迩闻名的佳酿。她一时贪杯,喝多了,喝醉了。
可是她怎么会躺在这海滩上呢?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就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战神哥哥来找她了。他们乘着船,不知道要去哪里,可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又突然消失了。
她感到气恼,忧伤如同此起彼伏的海浪一般,在心里蔓延。她赤着脚走在沙滩上,顺着海岸线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琼海阁离这里有多远。
她赤脚走在被太阳烤炙过的沙子上,脚渐渐的开始有些疼。
也不知走了多久,海风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激烈,潮声也越来越响,吵的她开始头晕。
这时候她看见一个穿着布衣,头戴斗笠的老翁,独自站在海边钓鱼。
她感到很奇怪,这一路走来,海面上连一只渔船都没有,附近也没有村庄,也没有看见过一个人。怎么会有一个老人呢,只见他衣着整洁,举止文雅,面容平和,不像是普通以渔为生的渔夫。
这里的海浪这么大,会钓到鱼吗?
她感到很好奇,在旁边静静的观看。不一会儿,他真的从海中钓到了一条鱼,不过他在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尾鱼之后,又转手扔在了沙滩上。
她于心不忍,将那条鱼捡了起来,又放回了海里。
“为什么要扔掉呢?”
“有毒。”
“那条鱼叫什么名字呀?”
“海鲟。”
他一直保持站立的姿态。不卑不亢。话也不多。
她看着他空荡荡的鱼篓,还想问些什么,可是又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便不再问了。
3.
她爬上山丘,站在制高点,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小岛。岛上的植物和南山镇上的完全不同,她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天就要黑了,她开始紧张起来。
这三千年来,为了寻找战神哥哥的下落,她走遍了四海八荒的每一个角落。得知上古圣物云镜能窥知世间万事万物,所以才来到南山镇寻找云镜。
南山镇位于南海之畔,属于龙族的地界。要在这里找到云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找了好几个月都一无所获。
现在意外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岛上,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天渐渐黑了,飞禽鸟兽都栖息了,只剩下海水汹涌不息,在空寂的黑暗里回响。她躺在一棵大树上,呆呆得望着静谧的夜空,星垂四野,海浪噫吁,心里泛起无限忧愁。
此刻,她心里想着他,感到被命运驱使的无可奈何,被莫大的哀痛与孤独紧紧攥住,无法呼吸。
时间已经太久了,许多事情,她都已经记不清了,却唯独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金乌乘着九方神舟自汤谷而来,金色的光芒冲破海面,将夜幕撕开一道裂缝,它一跃而上,海面上泛着凌凌波光。
几只海鸟腾空而起,在沙滩上觅食。蔚蓝的海面非常平静,与纯净得天空一色,偶尔几只白云点缀在远方,才能勉强分辨得出何处是天,何处是海。
她走到海边寻找离开的办法,又遇到了那个钓鱼的老翁。她记得自己在岛上并没有找到有人居住的痕迹,开始警惕起来。
一千年前,她路过冥崖,被魔族的冥夜缠斗。幸亏她身上有西王母送她的驻颜花,才侥幸逃脱。
想到这里,她才想起来什么,伸手一摸,发间空空,什么也没有,想必驻颜花在她醉酒之后就不见了。
这里海岸线曲折,海浪比昨日更高,并不是钓鱼的好地方。
“为什么选这里钓鱼呢?”
“维以不永伤,维以不永怀。”
许多年前,她行至墟谷,遇到一个在谷中种粟的老翁,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4.
墟谷在九州最西边,那里比扶仑之镜还要炎热荒凉。墟谷之中全是沙砾,并无可耕种的土地,可那老翁日日拿着锄头挖沙砾,声称自己要种粟。
她原本打听到墟谷有鼗兽出没,以为战神哥哥会去墟谷,说不定就会碰到他。可是她在墟谷守了整整一年,也没有遇到他。
最后,她和鼗兽在墟谷大战一场,她没有想到鼗兽功力深厚,自己根本不敌。她深受重伤,以为自己会形神俱灭,没想到最后关头有人救了她,她一直觉得那个人就是战神哥哥,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露面。
她醒来以后,发现那种粟的老翁也不见了。
此刻,她突然有种错觉,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一千年前,她被冥夜缠斗,差点失了仙身,危机关头,冥夜突然仓皇出逃,她一直以为他是惧怕驻颜花的神力,现在想想,会不会也是战神哥哥?
无论如何,她决定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