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歌曲：三月三】
相遇就有了故事，刻骨铭心的故事。夏天和谷雨因为一首歌有了交集，也有了深深的情感依赖。但童话里的故事终究未能在现实里复制，爱如一场绚烂的烟花，极致美丽，却淹没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一
初三一开学，夏天就从农村转学到了县城。班主任介绍他的时候，站在讲台前的他大脑一片空白，局促不安，那是第一次面对新班级亮相，也是他头埋得最深的一次。夏天单独坐在后面，班主任说等段时间调整座位再安排。
有一天体育课，由于下雨改成了室内课，体育老师带领全班做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一个大沙包在同学们之间传递，老师闭上眼睛数着数，一旦喊停，沙包在谁手里就由谁表演一个小节目。这是夏天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游戏，兴奋好奇，但更多的是紧张。
越担心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夏天一边跟着喊节拍一边祈祷不要停在他这里，可沙包刚交到夏天的手上，老师就喊了停，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夏天身上。那一刻的他就像白天里的火光突然被放到黑暗的夜空里，成了所有人的聚焦点，无助更无奈。在老师的召唤下，夏天低着头慢慢走向讲台，他想拖一拖时间，期待大家会因为想继续玩游戏而放过他。
站在讲台上的他一抬头就看到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有兴奋也有几分急切，还有人在欢笑。夏天僵硬地站在那里，两只手开始揉搓衣角，他试图把满心的自卑都揉进衣角，隐藏自己不堪的外表和笨拙的形象。
那天他穿的是在县酒厂上班的亲戚送他的一套工装，有些大，衣角上县酒厂的刺绣标识很快就被他搓破了。大拇指不断捻着蓝色的细线头，先是搓成条，然后又搓成球，最后再使劲按扁，就像把时间压缩一样，他希望快点下课。
耳边传来老师或许是鼓励或许是催促的声音：“表演个节目，唱一段歌曲，讲个笑话，或者念一首诗词都可以。”
夏天听着就像是外太空传来的声音，遥远而虚幻。僵持的几分钟像是过去了几年的时间，漫长难熬。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来一个”，教室里立即炸锅了一样，哄笑成一团。夏天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空洞地看着教室后墙上花花绿绿的装饰。就在夏天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谷雨替他解了围。
“大家别喊了，夏天刚转到班里来，啥都不知道，我替他唱一段歌吧。”一位女生走上讲台。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记得那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
那天女生唱的正是前几天音乐老师刚刚教唱的《三月三》，夏天觉得女生的声音比音乐老师唱得还要好听，婉转悠扬，如溪水般流动，温柔而深远。歌声让夏天慢慢从刚才的尴尬里缓了过来，这也成为他多年以后仍然铭记于心的时刻。
二
一个人自卑的时候最容易关注别人的穿着。夏天的穿着与其他同学不同，他上身的短袖是一位堂兄的，稍微有点大，裤子是妈妈在裁缝铺做的，鞋子是泡沫底（一种非常轻且柔软的材料）的手工布鞋，唯一让他有点安慰的是优秀的成绩。
初三的学习逐渐紧张起来，第一次月考，夏天一鸣惊人地拿了全班第一，老师们开始关注这个不起眼又有些另类的学生。期中考试又拿到全班第一以后，班主任直接把他的位置往前调整，与那天体育课上替他解围的女生同桌了。
坐在内侧的夏天面对女生同桌不知所措，浑身不自在，只敢看黑板和桌子上的书本。下课休息不到憋得万不得已，尽量不因上厕所去打扰同桌，他就像被同桌禁锢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你不喜欢和我坐同桌吗？”
“不是，我不是喜欢……我是……我喜欢一个人坐。”夏天语无伦次，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啊？要不你再找班主任给调回去？”同桌说。
“不用，这样也行，我……”夏天一时语塞，他并没有胆量找班主任。
“这么勉强啊？不管怎样，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谷雨，喏，我书上有名字的。”
“我叫夏天，你……”夏天低着头不敢看谷雨，偷瞄了一眼她推过来的书本。那是一本包着可爱书皮的语文书，书皮上有一个白色标签，写着“谷雨”两个字，干净工整，秀气灵动，像她的人一样好看。
没等夏天说完话，谷雨就抢过他的书本要看名字，夏天没敢往回抢，只是紧着说：“我的书又不好看……”
“我看看也不会少什么，你刚才都看我的书了！”边说着边抢过夏天的书找名字，翻看了一下书本上的笔记，然后接着说，“嗯，还不错，虽然字没有我写得好看，但这笔记做得很好，以后我要是没有记上的，你得借给我抄一下。”
他俩的讨论引来了前排同学的注意。夏天前面坐的也是一位女同学，留着一个不长不短的辫子，扭回头正好与夏天对视，夏天瞬间脸红成一片。
“她叫武静，人傻，可爱，比较好骗，你说什么她都信。”谷雨指着前排的女生，边说边笑。
“死远点！我不认识你，你才傻呢，你就是个大傻子！哈哈哈……”武静一回头就开始反驳谷雨说的话。
“夏天，她说你是哑巴，真的！”谷雨笑得喘不上气了。
“别诬陷好人，当初不是你问我夏天是不是哑巴吗？我只是说可能是吧，怎么成了我说他是哑巴了？”武静立即反驳。
“他要是哑巴就好了，省得我在这里费劲巴拉地介绍情况。”谷雨长出一口气，然后坐下。
这时候上课铃响起来，语文老师走上了讲台。教鞭“啪啪啪”地连续打在黑板上，乱糟糟的班级就像突然被勒住了脖子的人，瞬间鸦雀无声，大家迅速归位坐好，开始准备上课。
夏天还在想谷雨和武静说自己哑巴的事情，感叹女生真是够八卦的。突然他发现全班的目光都在看他，谷雨用胳膊肘拱了拱他，他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三
原来语文老师在讲解昨天的单元测试卷，拿夏天的卷子当样板，正在表扬他，喊了他两遍都没听到回应。
“夏天，你在干什么呢？”语文老师盯着夏天问。
夏天赶紧站起来，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时候谷雨侧脸用书挡着轻声说：“就说你在看语文书上的内容，没反应过来。”他抬头断断续续按谷雨教的话说了一遍，语文老师没有深究，继续讲卷子内容。
语文是夏天的强项，客观题基本会得满分，阅读理解部分会有失分但不会多，作文也基本上在满分附近，这得益于他爱看书的习惯。不管什么书他都会认真看，从字句排列到段落结构，从立意构思到谋篇布局，他会把每篇文章看好几遍，课文里的内容更是滚瓜烂熟。
老师第一次讲课文《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时候，谷雨被志愿军的表现震撼了，听课的时候谷雨的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告诉夏天如果有机会她一定去当兵，去感受那令人窒息的战斗场景。夏天也一样对那群最可爱的人充满了敬意。
一次课间休息，谷雨和夏天说起了当兵的愿望。
“我们小区有人去当兵的时候，很多人去送，那感觉就像是古时候的状元郎一样自豪，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当兵。”
“就是的，我们村里能当兵的人几年才有一个，听大人说那都是经过多少道关口选拔的，被选上的都很厉害，以后还会更厉害。”
“对了，县武装部大门口有好多当兵的画儿，要不放学后你陪我去看一看？”
“县武装部在哪里？我没有去过。”
“我知道的，天天上学从那儿路过，你跟着我就行。”
县武装部大门口两边的墙上贴着很多张宣传画，时间写的还是去年的，有些画的颜色已经略微掉色，但画面上的军人棱角分明的脸仍然坚定刚毅，成片的军绿色更显生机勃勃。谷雨站在几幅女兵的宣传画前，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眼睛里全是羡慕和向往。
夏天也在看，但他知道那离他的生活很遥远，是他遥不可及的幻想，所以他只是抱着陪着看一看的态度来的，并没有成为其中一个的强烈愿望。
两人从武装部门口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同班同学方胜男了。方胜男嬉皮笑脸地和谷雨打了个招呼，然后冷着脸朝夏天指了指，“那个新来的，她是我的人，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转身就走了。
谷雨说：“你不要理她，神经病一样！”
夏天笑了笑，与谷雨说了声再见就骑上车子走了。
第二天，谷雨进教室刚收拾好准备早读的语文书，突然从前门传来一声怒吼，然后就是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地看向前面。
方胜男站在教室门口，一边喊着谷雨，一边举着流血的右手。靠门口的窗户一大块玻璃已经破碎，只剩窗边上尖尖的茬子还在闪闪发光。刚喊了几句，方胜男就抱着手蹲了下来，痛苦的表情取代了愤怒的表情。
班长翻过桌子，几个大步抢到方胜男身边，拉起她就出了教室，直奔校医室。班主任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了解情况后，就让大家自习，转身快步离开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方胜男的同桌走了过来，聊起来早上的事情。原来方胜男虽然是女生，但外形打扮和平时做事情全然像个男生，她还公开表示过喜欢谷雨，谷雨却一直把她的话当玩笑话。夏天也觉得很别扭，哪有女生喜欢女生的道理。
紧张的学习并没有因为方胜男受伤就变得缓慢，仍然犹如上过发条的闹钟，一刻不停。
四
寒假过后，随着学习进度越来越快，疑问也越来越多。谷雨作业上的疑问更多的是靠夏天解决，夏天的疑问是谷雨招来老师帮他解决，两个人配合默契。
有学习任务压着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到谷雨节气了，到处都是花团锦簇。
一天晚上自习结束，夏天刚刚骑出校门口，突然听到熟悉的歌声，他下车走向对面的一家音像店，年轻的老板在里面忙着吃饭，门口的音箱轻轻地播放着歌曲。
“记得那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
他记得谷雨是有一个索尼随身听的，极少带到学校来，有两次是因为音乐课上学新歌带来过，用一个灰色的小袋子装着，耳机线很长。
夏天知道谷雨肯定有《三月三》这首歌的专辑，但那是她自己的，他想亲手送给她一盘同样的专辑，既是感谢谷雨的体贴照顾，又想留住一个念想。
“老板，有没有这首歌曲的磁带？”夏天问。
“有的有的，你等一下，我找找。”年轻的老板放下正在吃的饭开始找磁带。
“不着急，您先吃饭，我可以等一会儿，也听会儿歌。”夏天说。
“喏，这里，你看一下是不是你要的磁带。”老板把还没有拆封的磁带递了过来。
夏天接过来，借着小店的灯光仔细看了看，确认是这盒专辑。
“多少钱？”
“十二块，原装正版，高保真音质的，值得！”老板可能怕夏天不买，说了一堆不得不买的理由。
他咬了咬牙，买了下来，接下来又要省吃俭用几个星期了。
“怀抱画着小鸟的风筝，人人笑开眼。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风筝带着天真的笑声，和白云去做伴。”
音箱里还在播放着歌曲，夏天想起来还欠谷雨一套制作风筝的材料。他也没少去离河边去看，想在别人放的风筝里找到心仪的样式，但是都没有，这件事情就一直搁置起来。
谷雨看到磁带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夏天，真没想到你会送我磁带，本来我有这盘专辑的，但是不知道放哪儿了，谢谢你送得这么及时！”
夏天没有想到谷雨会这么认真，他都做好了准备再被她说一顿，结果却听到她说“谢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唱歌好听，而且我也实在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也谢谢你能和我同桌。”夏天是真心感谢谷雨，谷雨带他玩到哪里，他的世界就扩展到哪里。
谷雨把磁带收到书包里，心事重重，没有对夏天的话做出回应。
五
夏天逐渐习惯于有谷雨伴着的日子，离了学校他也会心无着落，脑海里开始念着她的古灵精怪。但夏天只以为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依赖感，因为是她打开了他封闭内心的大门，还带着他不断感受着城市里的新鲜和活泼。
一天下午放学，夏天刚出校门不远就被方胜男拦了下来。“夏天，你是不是对谷雨有想法？”方胜男拦在夏天的自行车前面，从怀里摸出一把长刀，一边说着话一边在他的自行车前轮上划，只几下，轮胎就破了。
夏天有些害怕，“没……没有啊，我们……我们就只是同桌。”
“你俩天天有说有笑的，听说你还送东西给她了？真当我不存在？”方胜男举了举握刀的手，展示着红红的伤疤。
“这个……我们只是同桌，你想多了。”夏天害怕方胜男手里的刀落到他身上。
“最好只是同桌，本来看你成绩那么好，我还想和你交个朋友，但现在我只当你是同学，希望你不要让我把你当敌人！”方胜男把刀收到怀里，接着说，“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和她走得太近，记住她是我的人！”
夏天没敢说话，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威胁，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县城，他不知道怎么办，尴尬地苦笑，看着方胜男离开，然后把自行车推到学校旁边的修车铺。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躺在床上的夏天脑袋里像舞台剧一般，回忆着在县城上学的事情。有成绩优异的骄傲，也有生活条件不好的自卑，有同桌挺身而出的支持，也有被人威胁的无奈。从夏天来了之后，就成了谷雨的信息库，谷雨在学校遇到什么不懂不会的都会问夏天，夏天很乐意成为这个信息库，他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在与谷雨同桌之前，夏天一直把自己包裹在封闭的世界里，不与县城的同学们有瓜葛，是谷雨用她的坚持和包容开启了他的自我保护壳。他开始接受谷雨的好意，原本只是把她当做同桌的，可是今天看到方胜男的反应，似乎他并不只是把她当同桌。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的夏天一身戎装，帅气潇洒，他告诉谷雨等他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一定把她接到身边，让她亲眼看看自己面对成百上千的人也能镇定自若。谷雨满眼的崇拜和羡慕，给了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胜过春天所有花朵的美丽。耳边又响起《三月三》优美的旋律：
“风筝懂得我的心，朝我把头点，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永把我陪伴。”
歌声断处，半夜惊醒，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里，夏天却出了一身的透汗，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失去还是因为面临指挥千军万马的紧张，他的心里破天荒第一次开始考虑另一个人了。从此，谷雨的名字和声音扎根在他的心里，再没有走出去。
六
伴随着密集的周周测、月月考，很快中考临近。
围绕着是考高中还是中专师范的问题，夏天纠结了很久。父母倾向于让他考中专师范，不但有补贴少花钱，工作还包分配，夏天也动摇了。他和谷雨也聊过这个话题。
“你选择高中吧，我俩报考一个高中，如果分到一个班最好了。”谷雨说。
“好像也可以。”夏天自己难以决定，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临近中考前一周，班主任把夏天找了去，建议他报考高中，还讲了一堆理由。班主任还告诉他县城唯一的省重点高中第一年增设实验班，要把全县前60名集中到一个班，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这对于夏天应该没有难度。而且跨进这个班，一只脚就已经跨进大学的门槛了，如果能够努力一些，考个重点大学都很容易。
夏天对什么重点不重点的并不理解，但他已经知道考高中一定会比中专好。
中考之后，班级举办毕业告别仪式。先是班主任致辞，然后是表演节目，当然少不了谷雨，最后她唱了那首《三月三》，唱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就成了全班大合唱。
“风筝懂得我的心，朝我把头点，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永把我陪伴。风筝懂得我的心，朝我把头点，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永把我陪伴，啦啦……”
夏天跟着大家一起边唱边流泪，他很想有一台自己的录音机，把谷雨的歌声记录下来，以后天天听。
谷雨停下歌唱，对着全班说：“毕业了，感谢大家三年的陪伴。其实我还要感谢夏天，毫无保留地帮助我学习，如果没有他，我可能都没有勇气参加中考，谢谢夏天！”
夏天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在大家的注视下瞬间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他也只幸福了几秒钟，方胜男冲了上来，两个拳头不由分说就打在了夏天的眼睛上。夏天的眼睛迅速肿了起来，跳着疼。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只有谷雨扔掉话筒，跑过来拉开方胜男，怒斥了几句，然后拉着夏天快步出了教室去找校医。
一路上，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谷雨紧张的表情。虽然眼睛很疼很疼，但手上有谷雨的手牵着，凉凉的，软软的，因为紧张抓得又很紧，夏天不由得也握紧了谷雨的手。
坐在校医室里，夏天拿着冰袋敷在眼睛上，稍微舒服些。
“你又不是木头，怎么不知道躲一下啊？”
“我也没注意到她，全看你表演了，谁知道她会突然跳过来打我，还直接打到眼睛上。”
“也怪我提到你了，让她发疯，最近我也担心她会找你麻烦，谁能想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你。好在已经毕业了，以后再也不会和她有交集了。”
谷雨提到毕业也有些伤感了，“班主任说会在七月底公布录取名单，真希望我们还能分到一个班。”
“一定会的，放心好了。”夏天说，其实这话他也是说给自己的。
七月底夏天去县重点高中看录取结果的时候，在学校大门口碰到正要出门的谷雨，谷雨直接拉着夏天就向学校宣传栏跑去。
“夏天，快去看！我们都被录取到实验班了！”言语里全是兴奋和激动。
夏天看到了录取名单，他在实验班排名第六，谷雨是第五十六。夏天笑了，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努力终究没有白费。他又想拉谷雨的手，谷雨扭身躲过去了，夏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管怎样，他们又要在高中相遇了。
七
进入实验班后，每个人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劲，每天主动延长晚自习时间，学校断电后仍然有一大半的人点蜡烛学习。夏天除了上课时看一看坐在最前排的谷雨，偶尔下课会和她聊几句，然后又埋头在高高的作业堆里。
谷雨就像他心里的一块压舱石，只要每天上课能看到她，他这一天就会过得稳稳的。
实验班与普通班级管理大不一样，班主任盯得很紧。周围的同学也都铆足了劲，不想在任何一场考试中落后，他们都把可以挤压的时间全拿来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夏天在期中考试中排名全班第八，虽然比入学前的第六有退步，但已经很不容易。谷雨是第三十，有了很大进步，看来她回家学习也一样没有落下。
有成绩作为基础，夏天开始关注高中的文艺活动和运动项目，那时候有文学社、音乐小组，以及足球、篮球、乒乓球。夏天的课外生活像是从冬天突然到了色彩斑斓的春天，什么都想学一学，不至于成为谷雨所说的枯燥的学习机器。
因为班级里有同学带着练习吹奏笛子，那个声音清脆响亮，夏天很喜欢，也开始跟着学习笛子。他把学习的劲头也用在了笛子上，中午或者晚上抽出时间跑到离河边，对着河水拼命练习，尤其是那首《三月三》的曲子，直到什么花舌、弹舌、颤音以及上下历音、飞指等基本技巧，都掌握差不多，已经快期末考试了。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顾得了这头难免就疏忽了那头。那学期的期末考试，夏天退步很多，考到了三十名开外。谷雨的成绩上升很快，已经排进前二十以内了。夏天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了，他被批评教育了很久，虽然知道班主任是为他好，但仍然有些抵触，觉得班主任小题大做了，他觉得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成绩提升上来。
高一下学期开学后，整个班级疯狂学习的氛围弱了很多，大家都在发展课余爱好，夏天看到谷雨时常坐在操场上看足球训练和比赛，于是果断选择了足球。他又托谷雨在她妈妈工作的县百货大楼买了双足球鞋，踢球的劲头更足了。
踢足球不像吹奏笛子那么轻松，大范围的运动体能消耗很大，练习起来也更难。有时候谷雨也会来看他踢球或者是小场比赛，一身汗水的夏天会专门跑过去和谷雨打招呼。在绿草地上跑起来的夏天更像是放飞的风筝，始终有一根线牵扯在他和谷雨之间。
夏天加入了班级足球队，拥有了参加每年学校组织的足球对抗赛的资格。
八
高二上学期学校组织六十周年校庆，谷雨报名了歌曲《三月三》，并让夏天给他用笛子伴奏。夏天又加班加点进行伴奏练习，两个人也顺利通过预选，紧张准备着第一次彩排。
为了有更好的听觉效果，夏天专门请教了学校音乐老师。在曲目的前奏里加了一些悠长明快的音节，体现三月三的大地回春和阳光明媚，又在伴奏中间加入一些模拟鸟鸣的部分，更显春日里的欢快。在歌曲结束的部分，随着谷雨唱完，又加入一些低沉婉转的音节，呈现一种回味无穷的情感牵挂。
他和谷雨不断练习，不断磨合，终于在第一次彩排前完成唱奏完美配合，也得到音乐老师的夸赞。
校庆活动上，一袭白色连衣裙的谷雨像花仙子降落在舞台，裙子上点缀着色彩斑斓的蝴蝶，随着谷雨的移步走动，蝴蝶像有了生命一样舞动。夏天穿了缀有龙凤呈祥图案的红色中山装，站在舞台右后方，手拿竹笛，看着会场。
聚光灯照向自己的那一刻，夏天紧张得额头冒汗了，手心也在冒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眼睛看向会场最后排的出口，努力让自己镇定。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低低的配乐缓缓响起，夏天拿起笛子跟着节拍开始演奏。谷雨回头对他一笑，投来鼓励的目光。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记得那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叫醒村里的小伙伴，一同到村边，怀抱画着小鸟的风筝，人人笑开眼。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风筝带着天真的笑声，和白云去做伴。记得那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如今每逢春风暖，常念三月三，还有画着小鸟的风筝，和那小伙伴。风筝懂得我的心，朝我把头点，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永把我陪伴。风筝懂得我的心。朝我把头点，牵着我的思念和梦幻，永把我陪伴。啦啦……”
夏天一边沉浸在谷雨的歌声里，一边伴奏，他把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到了六个笛孔里，有温暖的回忆，有真挚的感情，有欢快的游戏，有沉醉的风景，还有无尽的挂念。谷雨唱得好听，他伴得也如痴如醉。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全场寂静无声，然后就是雷鸣般的掌声，还有同学们喊好的叫声。
走下舞台后，夏天后背的内衬衣服已经湿透，但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兴奋。
“你唱得真好听，这是我听过的所有歌里最美的。”
“还用你夸？练习了那么久，当然不能白白浪费时间了，不过你演奏得也不错，我喜欢！”
他们分别去更衣室换衣服，夏天被谷雨的那句“我喜欢”打乱了节奏，胡乱地把衣服换了。她应该是喜欢演奏的曲子吧，毕竟练习了那么久。在谷雨面前他是自卑的，谷雨的认可就是他快乐的源泉，在感情上他还不敢奢望。
演出之后，夏天的同桌阿彪问他是不是和谷雨是一对，夏天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他喜欢谷雨，但又怕谷雨拒绝他，说是暗恋吧，他又和谷雨来往频繁。阿彪让他抓紧去表白，有这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被别人抢了先就只有遗憾了。夏天心动了，不管谷雨会不会接受自己，至少不能留有遗憾，他开始琢磨起来那所谓的情书了。
几天后，谷雨把表演的照片洗了两张，塑封好，给了他一张。那是他最投入的时刻，一束光照亮他的双手，蓬松的头发根根分明，闭眼绷嘴，极其享受。谷雨在他左上方，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虚幻，右手向上伸展，头微微仰起，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灵动美丽。
“我怎么感觉舞台上不像自己，太梦幻了。”
“你是说我没有那么好看？”
“啊……不是不是，我是说我自己，我自己，你一直都和舞台上一样美丽，怎么看都好看。”夏天以前说不出口的话也能说得出来了。
“这还差不多，为了节目耽误了那么多时间，还一个多月要期末考了，你也要加油了。不过期末之后就分文理班了。”谷雨说。
夏天是知道文理科分班的，但都是自愿选择，他是肯定理科班不动了，不知道谷雨去哪儿。谷雨也没明说，他也就没有追着问，无论文理班还都在一个学校，并不远。
九
高二下学期开学，班里换了几个新面孔，谷雨去了文科班。夏天很不适应，每天不由自主往以前谷雨坐的位置看，然后失神一会儿。阿彪说他是着魔了，催促他快点把情书写好，交到谷雨手里，落定一件心事，省得胡思乱想。
夏天犹豫不决，每天从一楼文科班教室路过的时候，特意看一看谷雨。她还是坐在前排，他从靠门的第一个窗户一眼就能看到她。偶尔也会与谷雨四目相对，谷雨很灿烂地笑，夏天会挥挥手同时挤出一丝笑。
分文理班以后，夏天除了足球比赛和足球训练，其他时间又都用在了学习上，成绩有所提升，但都是在20名上下，基本上稳定下来，他也不再挣扎。
夏天思前想后，在学校报刊亭买了最新一期的《散文》杂志，准备写一段话夹在里面送给谷雨。写的内容改了很多遍，最终定稿：
谷雨，请原谅我的懦弱，包容我的自卑，以这种近乎寒酸的形式向你表白。自从做你同桌，你就像春风一样吹化了我冰冻的心，你也像花儿一样让我感受到美好，你更像天使一样拯救了滑向深渊的我。庆幸这一路有你陪伴，给我方向，给我温暖。你去了文科班，也把我的心带走了，每天路过文科班，我总要看看你，哪怕一个背影也能让我安心一整天，如果能看到你的笑容，我又会高兴很久。每个夜晚我都在想，如果世间真有轮回，那你一定是我轮回几世才修来的缘分，我想继续和你牵手这一世，让生命绽放光芒，你愿意吗？
夏天找到杂志里一篇名为《爱，让生命绽放一次》的散文，又把写好的纸裁剪成一个心形叠好，夹在文章中间，合上书放入透明包装袋里。有了任务的杂志显得特别厚重，夏天在外包装上来回擦拭，容不得半点污染和折叠。
那天最后一节课自习，夏天提前溜出教室，装作上厕所，拿着那本杂志就到了一楼文科班，路过文科班的时候，正赶上下课，他和谷雨对了个满眼。不知道怎么的，他害羞了，不敢看她。
“夏天，你是不是有事？”谷雨一跨出门就问。
“我看看你，顺便送本杂志给你。”
“拿来！我看看是什么杂志。”说着，谷雨就从夏天手里抢过《散文》杂志。
“那个……你还是回去看吧，这里也不方便。”夏天挤出一丝苦笑。
“是不是写的情书？我已经收到好几个了。”谷雨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拉过夏天，悄悄地说。
夏天的脸又火辣辣的，不知所措，真让阿彪说中了，他还是晚了。
“肯定是，一看你这脸色就没好事。我收下了，我会看的，再见！”谷雨朝他挤了挤眼，扭身就走了。
“再见。”夏天说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阿彪突然推了夏天一下，“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多好的女孩啊，可惜咱不是人家盘里的菜。”
夏天吓了一跳，“阿彪，扯啥呀，我也心里没底。”
“放心好了，你铁定不会失望的。”阿彪拍了拍夏天肩膀，两个人一起回宿舍拿上饭盒准备吃饭。
十
等待都是漫长的，不关时间的长短。夏天觉得一天又一天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仍然不见谷雨的回复，是不是已经有人给她写过类似的东西了呢？她是不是在做选择？
快要期末考试了，就在夏天要放弃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谷雨的回复。谷雨也给了他一本薄薄书，那是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他没有看过，谷雨的回信写得也不长。
夏天，仔细读过你的文字，动心动情更动念，只是你的表白来得太晚了，晚得耗尽了我的耐心和期待。我回避不了对你一见钟情式的喜欢，也喜欢你内秀于心的性格，如果你油嘴滑舌，也许就没有这后来的种种故事。我们一起考进实验班，完成了节目会演，文理分班的时候我选择了文科班，每一个关键时刻我都在盼着你的态度。文科班里，每每看到你从窗外路过，我都要下很大决心才能静下心来学习。爱和学习并不会冲突，但纠结踟蹰的爱却乱人心志。我更希望你能专心于学习，我们约定一起在大学再聚，我一定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夏天的眼泪流到了书本上，伸手擦掉书上的泪水，打开扉页，谷雨写了几行小字：
夏天，你就像这本书里的小熏被贫穷和固有观念限制了行动，想表达的时候对方已经远离。你也像青年学生那样虽有爱却犹豫旁观。等你！
大颗眼泪落到了“等你”两个字上，瞬间晕开了墨水，夏天赶紧擦掉水迹，但那两个字却模糊不清了。
阿彪没有再劝他，只是在唉声叹气，拍了拍夏天的肩膀。
足球比赛最后一场循环赛是一个周六上午，夏天在一个单刀破门的时刻被对方后卫一个侧踹放倒，右脚跟被足球鞋上的钉子划开了几道口子。他坐在地上抱着腿缩成一团，额头的汗水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疼的，大颗大颗地滴落，硬是没有喊叫出声。
夏天躺在医院里，右脚跟裹得结结实实，动都不敢动，也许是麻药的作用，已经不像上午那会儿钻心般的疼。妈妈坐在旁边，忧心忡忡。
“妈，不用担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唉，咋这么不小心，上个学还有这么大风险，养好了也遭罪呀，这眼看着就到夏天了，唉！”
“这有啥罪，放心好了，我的腿我知道。班主任也说让人帮我带作业过来，学习上我也不会耽误的。”
医生说夏天很幸运，只是皮肉被划开，并未伤到脚后跟上的大筋。如果伤得再深一点点，夏天的右脚后跟的筋就断了，那将导致整个右腿废掉。
住院的日子像病房里的白墙一样单调乏味，每天的安排像课程表一样稳定地循环往复。好在夏天本就喜欢安静，在病床上看书学习也不至于太无聊，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谷雨来的时候夏天正在准备出院，她一进门就说：“你真不让人省心，踢球能踢得住院来了，我还以为你受不了打击休学了。”
“没事，一时疏忽大意，谁能想到他们那么狠。现在快好了，你看，已经能动弹了。”说着，夏天活动了下小腿，展示给谷雨看。
谷雨把书包往地上使劲一放，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怨愤地看着夏天。
夏天怎么解释都止不住谷雨的眼泪，直到夏天的妈妈进来，看情形不对劲问起来，谷雨才慢慢不哭了。
“小天，你欺负这妮儿了？人家都追到这里来了！”妈妈问。
“妈，你啥都不知道，不要瞎说。”
“那她在你这儿哭？咱可不能祸害别人啊！”
“妈，跟你说不清楚了。”
看着夏天急着辩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谷雨稳了稳情绪，说：“阿姨，我没事，我是他同学，就是来看看他，老师布置的作业和他说说。”
夏天惊讶于谷雨的随机应变，担心妈妈再有想法，就点头默认了谷雨说的事。
十一
高三开学后，夏天仍然需要养伤，无法参加剧烈体育活动，他就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第一次模考全校第三十一名，第二次、第三次模考成绩越来越好，直到第四次模考他已经排到全校第十五名。按班主任的说法，保持这个状态，夏天考985、211重点大学已经没有悬念。
自从班里高考倒计时挂出来以后，整个学习氛围都变了，晚自习学习的时间越来越长。班主任有几次半夜过来赶人，不允许超过十二点睡觉。
时间在紧张的备考中过得特别快，就像握在手里的细沙，越想攥紧越漏得快，眨眼间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时间了。班主任不再追着大家学习，转而开始劝诫大家调整作息，适应高考科目安排，不要再疯狂加班学习。
任何一个选择都是艰难的，高考的选择更甚于以往。高考后，夏天估分超出学校预估重点线分数很多，可选范围一下子多了起来，夏天在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了和谷雨同样的大学。但他按照父母要求，稳妥起见，又填报了几个提前批次的军事院校。
高考成绩可以查询的时候，夏天专门去了一趟学校，在学校旁边的一个网吧里查了分数，实际分数比预估分低了近二十分。夏天有些慌乱，如果录取不了，他和谷雨的约定将无法实现，越想越乱，索性不去管了。
夏天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新浪、网易、雅虎、搜狐，千篇一律，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一看，当然也是他确实不知道如何从网上获取信息。网速出奇地慢，每打开一个网页都要好久，打开视频更难，好不容易从网址大全里找到电影网站，却一会儿一停，搞得夏天更加心烦意乱。
他花了一块钱在网吧老板那里申请了一个QQ号，老板又简单教他如何起网名、如何搜索添加好友、如何聊天。夏天一下子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网络对面也不知道是谁，他给每个人都发一个“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有的是“你好”，有的是“好呀”，有的是“很高兴认识你”。但在问候你好之后，一根手指头不知道如何打出想说的话，因此他的聊天也仅限于互相问候就没有了下文。
夏天始终不放心高考成绩，又返回学校去看一看复习班，想象着自己坐在复习班的情形。出校门的时候恰巧碰到谷雨，夏天想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想躲避，还是被谷雨喊住了。
“夏天，查过高考成绩了吗？我刚刚查过，大差不差。”看来谷雨的成绩不错。
“查过了，我可能要复读了。”夏天情绪很低落。
“有这么夸张吗？你填那么多志愿不可能录取不了吧？”谷雨反问。
“志愿是有好几个，但我只想着能和你上一所学校，复读一年应该更没有问题。”夏天说。
“还没有开始录取呢，不要这么悲观。刚才听我们班主任说各大学今年扩招，录取人数明显会多很多，这样看你被录取的机会很大，有什么可担心的。”谷雨说。
“还有扩招？那我稍微放心一点儿了。”这是夏天所不知道的，班主任也没有说。“谷雨，你有没有QQ号的？我刚刚在网吧查询成绩的时候，顺便申请了一个。”
“当然有了，我家有电脑能上网，我去年就已经申请了一个了，告诉我你的号，我加你，以后联系也方便。”谷雨说。
夏天很兴奋，终于有了自己独有的联系方式了。
十二
高考成绩出来没多久，夏天接到通知，所有报考军校和国防生的人都要到省会城市参加体检和面试。
第一次离开县城去大城市，夏天更多的是兴奋和好奇，见识了高楼大厦和人潮涌动，感受大城市的灯火辉煌和车来车往，他只记得体检时赤条条被看过来摸过去，特别不好意思。
回家不到一个月，录取通知书就到了。夏天急忙忙去了学校，班主任交给他一个小信封，他迫不及待地拆开，只有一张类似贺卡样式的红色封面通知书，落款是一所军校名字，盖有红色印章。他被军校录取了！
夏天内心其实不愿意被军校录取，他很失望，完全没有被大学录取的兴奋和激动，因为这打乱了他和谷雨的约定。父母听说他被军校录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开始筹划着庆祝仪式，要把亲戚朋友全请来，炫耀考上军校的荣耀。
夏天在镇上的网吧给谷雨留了一段话：
谷雨，我要去南方的军校了，不知道你会去哪个城市的大学，会不会离我很远，或许我们之间的约定要作废了，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心痛到无法呼吸。与你的约定就像那遥不可及的梦想，盼着成真却已经绝无可能。但我所欣慰的是终于替你实现从军的梦想，到时候我一定拍下多多的照片给你，分享我穿上军装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我穿上军装的时候你会在哪里，会不会傻傻地等我？
听说军校管理会很严格，可我想天天见到你怎么办呢？谷雨，你依然还会等我的吗？
写完这些话，夏天的泪水打湿了手背和键盘，就像在和最爱的人告别。网络留下了他的痕迹，却留不住他念念不忘的爱恋。
距离军校开学时间越来越近，夏天整天被父亲拉着串亲戚，直到开学出发他也没再去网吧看看有没有留言。
军校的生活远超夏天的预想，枯燥无聊，封闭刻板，全然不是别人口中大学的模样。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一直苦苦训练了一个多月，才开始走进教室上文化课。但并没有摆脱训练的辛苦，白天上课，晚上体能训练，一天下来整个人都是酸的，从内到外的酸。
夏天觉得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上网、不能外出不可理解。每个周末都是在痛苦地整理内务、打扫卫生，那个地面和门框不知道擦拭了多少遍，依然每天还在重复擦拭，既无聊又无可奈何。
好在寝室里装上了公用电话，买了电话卡就可以打电话了。夏天在电话本上翻找谷雨的联系电话，尝试了几遍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时候的谷雨一定已经到了他们约定的大学，她的大学一定是丰富多彩的，绝不会像军校一样封闭、无聊、痛苦。
室友有一个会吹口琴的，带了一本很厚的歌曲大全，夏天找到《三月三》那首歌。室友的口琴演奏起来别有一番味道，节奏感更好，在室友娴熟的手震辅助和舌打伴奏下，整个曲子的情感表达更加浓郁，夏天跟着演奏吼得嗓子哑了。
十三
人总是在闲的时候胡思乱想，也是在闲的时候才能细心体会时间流过的感觉。夏天坐在宿舍窗前，冬日暖阳漫过干净光滑的窗台，爬到他的身上，又照射在脸上。时间像捆绑了刀片，缓慢划过，留下一片血色。
这样的周末一个又一个，夏天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千沟万壑，甜美的记忆逐渐模糊。终于有机会外出，他直接扎进网吧，随着连续不断的“滴滴”声，谷雨有好多条留言。
"夏天，我要去北方的大学报到了，从此天南地北，思念成河。好好替我把军装穿好，等我去看你，一定是我期待已久的样子。等我哦。"
"夏天，我已经报到了，学校很好，宿舍环境也好的，四个人一间，我挺喜欢这里，只是没有你在，总感觉缺点什么，什么时候你来了，我带你去门口吃好吃的，有一家特别好吃。”
“夏天，每天看着你灰灰的头像，很失落，你的号还用吗？如果看到，给我一个地址，我写信给你。”
“在不在？今天我去献血了，400 呀，我都快晕倒了，以后再也不去了，一时逞能还要遭罪！你那边到底怎样了？一直都没消息，真急人！”
“夏天，北方的冬天真冷，要不是买了羽绒服，我都要冻死在这里了！不过凝结在玻璃上的冰花真好看，你那边怎样？冷吗？”
“夏天，快放假了，你们会不会放假？我想看看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变得更帅了？”
夏天一条条仔细地看，反复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最后谷雨留了一个通信地址，他找来笔和纸记上，装到最靠里的衣服兜里，像藏起来最宝贝的东西。
他一个一个回复了谷雨提出的问题，又控诉了军校生活的枯燥乏味，倾诉了对她无尽的思念，又把自己宿舍电话号码留给了谷雨，他开始期待寒假的到来。
有期待的日子过得特别开心，夏天数着日子像翻过台历上一页一页的数字，每过一天幸福就多一些。
人生的变数往往都开始于极个别的细节变化。夏天记录谷雨地址的纸张因洗衣服忘记拿出来，被泡得字迹模糊。临近放假，学员队安排寒假留守人员，夏天留守了。他和其他留守人员被集中到另一个宿舍楼，专门负责夜间学校大门站岗和校园巡逻。
眼看着将要和谷雨相聚的日子临近，却又迅速远去。夏天觉得自己就像突然掉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一直往下掉，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春节前，夏天出去了一趟，在网吧里却怎么也登录不上QQ号，一直提示密码错误。网管告诉他应该是被盗号了，建议他新换一个号。他欲哭无泪，一边诅咒盗号的人一边申请新号，还加上了密保问题，希望不要再被盗号。
新学期开始后，队里调整宿舍，夏天又和新一批同学战友住在一起，电话换了，也彻底断了他与谷雨最后的联系渠道。
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噩梦里惊醒了，月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照在脸上，平日里柔和的月光变得冰凉彻骨，冻住了他慢慢失去温度的心。
第一个暑假，轮到夏天所在学员队承担地方高中生军训任务，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又一个寒假，夏天因为一门课不及格被强制留下补课，索性就和其他人一起留守了。
第二个暑假，学校安排下基层部队实习，夏天和另外三名同学一起去了四川成都的一个机步师，在一个偏远的山头上驻扎了一个多月，他还没来得及看看成都的样子就又回到了学校。
十四
时光有时候快得让人记不得都发生了什么，有时候又慢得可以把每一个细节刻印在行程里。转眼已经过去两年多，却又好像仅仅只是一瞬间。夏天把对谷雨的思念全都倾诉在日记里，他写满了三本密码日记本，记录下他朝朝暮暮对谷雨的顾念，然后一并锁进了记忆里。
毕业的时候，夏天心灰意冷地第一个申请进藏，既然无法靠近，他选择继续远离逃避，让这一切淡化在时间长河里。最终队领导考虑实际需要，把夏天分配去了北方一座城市，阴差阳错地距离谷雨的学校更近了，但受部队管理限制，仍然犹如相隔千里。
远离大城市的部队管理严格到近乎变态，几年后夏天到了机关才买了智能手机，休息时间用一用。他开始在QQ里添加能联系上的所有人，终于找到了高中班级群，但是班级群里并没有找到谷雨。几经周折，他又找到了初中班级群，联系上了武静。
从武静那里得知，谷雨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家，有时候会找她一起玩，谷雨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当初夏天上军校的城市。武静还说谷雨家里在张罗谷雨相亲的事儿，但都没有成功，一直耽搁到现在，她还鼓励夏天尽快，再晚就不知道怎样了。
因为白天还要参加各种训练，夏天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晚上熄灯后，躺在床上才拿出手机打开QQ添加谷雨。他看到谷雨还是多年以前扎两个丸子的女生头像，心就一阵阵地疼。当熟悉的头像闪烁的时候，夏天惊慌到拿不稳手机，颤抖着点开，是谷雨的信息。
“夏天，是你吗？”后面跟着一连串哭泣的表情。
多年累积的情感在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就像坚固的大坝突然决堤，瞬间冲毁了夏天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眼泪像洪水泛滥一样，裹挟着化不开的思念，顺着脸颊流成了河，浸湿了枕头。
他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事情要倾诉，却拥堵在哽咽的喉咙里，哭出了声。“是我啊，谷雨，你在哪里？”
夏天等了好久不见谷雨有动静，他又发了一条。
“谷雨，都怪我，消失了这么多年，是我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我实现了你的梦想，你却去了我曾经在过的城市，我想你了。”
刚发过去，就看到谷雨的头像变灰了，随着头像变灰的还有夏天的希望。
痛苦加上焦急会让人变得清醒，夏天失眠了。清晰地感受着室友的鼾声，听到夜间岗哨换岗的话语声，刚刚热起来的心又慢慢凉了下来。
第二天起床，夏天一睁眼就抓起手机，却没看到任何信息，失望弥漫开来，给一天的训练工作都笼罩上了阴影。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夏天终于收到谷雨的留言。
“夏天，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起为什么来这座城市。我的生活也已经平静如水，再也经不起波澜。我的感情也已经耗尽枯竭，不再为了谁去起伏变化。你也该有你的生活，不要再空等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
“一路走来一路错过，那就错过吧。老天给过我们相聚的机会，又那么美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满足了。”
“过往如烟，终会飘散，连灰都不会剩下，如果再留有念想，我们都会痛苦不堪。感恩曾经，不念将来，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这个号是我专门为你留下的，只有我们俩，从此封存不再使用，不用回复信息，我也不会再看，就此封存，各自安好，勿念。”
夏天没有回复，裹在被子里哭成了一团。
十五
临近过年，夏天本打算休假回家，却因为海对岸小岛要搞大选，部队战备提级，全部停止了休假，他错过了春节。夏天只能选择四月份休假，赶在三月初三当天去了趟县城，回到了当年上初中的学校，因为他和谷雨的故事就是从这个初中开始的。
十年间，县城发展迅速，老城翻新，新城扩建，连成一片，整个县城扩大了不止三四倍。学校门前小路已成大路，大门对面的音像店已经变成文具店，旁边一条街的商铺全变了模样，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影子。
学校大门上方悬挂着一所小学的名字，夏天记得当初这所小学是在另外一条路上的，当时他参加中考就是在这个小学。顺着大门走进校园，教学楼还是那几幢四层楼的老房子，每层楼走廊的墙上增加了很多活泼可爱的标志。
学校侧面有一道小铁门，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上锁，夏天直接就走了出去。门口保安室的大爷抬眼看了一眼，继续悠然自得地听着他的收音机。
出了小门，通过一个台阶走上堤坝，堤坝外面就是县城最大的河——离河。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离河岸边的柳树刚刚发芽，鹅黄色的嫩绿已经爬满了枝头，每一棵树都像是洒上了碎碎的鸡蛋黄。
天空三三两两的风筝像是静止的风景画，点缀在蓝蓝的天空上。河边草坪上不少人在放风筝，小孩子的欢笑声填满了整个离河，借着春风在河面上荡起一波波涟漪，像是记忆的美好在心里散开，又像是过往的苦痛蔓延在心头。
“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风筝带着天真的笑声，和白云去做伴。”
顺着一股暖暖的春风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如果不是夏天对这首歌记忆深刻，就错过了。循着歌声望去，不远处草地上一位女孩抬头看着天上的风筝，手里拿着一个随身听，长长的头发在微风里丝丝嫩滑，洁白的连衣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实里透着一丝虚幻。
这首歌曲是夏天的最爱，也是他和谷雨之间纯洁友情的开始，更见证了他青涩模糊爱恋的结束。
女孩注意到有人看她，微微一笑，把声音放到更小，夏天连那一丝的歌声也听不到了，他走向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孩。
“你好，你也很喜欢这首歌吗？”
“也是，也不是，以前我姐姐喜欢的歌，后来我听多了也觉得不错。”
“哦，那一定是因为有个美好的故事。”
“一点儿也不美好，以前都是我俩一起到这玩的，她去了南方大城市就不理我了。”
女孩看着离河上匆忙的货船，略带伤感，不再说话。
夏天静静地站在旁边，就像是春日里的一座墓碑，虽有暖阳照射却冰凉彻骨。他眼里的离河越来越模糊，低下头，豆大的眼泪掉在石板路上，摔得稀碎。十年的过往犹如完整的泪滴，虽然晶莹剔透，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变得四分五裂，浸入泥土，他清晰地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夏天提着制作风筝的材料一路狂奔到汽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到那个禁锢了他四年的城市的班车，他要一路把错过的时间追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