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可能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年。
1、年度关键词:歧视
上个月,我参加了一场面试,技术面一共三轮,表现很好,之后和 HR 也谈好了offer的价钱,月薪 20K ,带期权,工作地点在北京。
后来,因为告知了骨髓移植这个事实,我丢掉了到手的offer。
我本来一开始我还有蛮多虑,毕竟生病至今已经四年有余,所以HR一开始不停的催我考虑的怎么样了的时候我还在犹豫。后来我跟 HR 说好了offer 和薪资,我就再也没有犹豫了,我想,我也不能总一直纠结自己的病情,而让这件事情成为我的绊脚石吧。于是就开始走最后的流程,因为是社会招聘,当时还另外拜托了两位以前跟我一起写过代码的人(Howard 和皮革)来做背景调查,填了一个关于个人情况的表,里面说明了我这几年骨髓移植的事情。
我本以为 2018 年底的噩运终于到头了,但事实上我所期盼的年末反转并没有上演,一切都只是假象。相反,更像是给了人虚假的希望。点燃蜡炬又立即掐掉,给人的打击反而更大,我被人性给赤裸裸的泼了一把冷水,这泼水把我的 2018 彻底打入了深渊。
那时我已经填完了所有的文件,等了一周,还没有收到回复,所以我就和HR去联系了,当时她说帮我去问一下,最后突然就没有后文了。
直到等到上周末,我接到公司内部员工(认识他很久了,也是通过他得知的招聘信息)的联系电话,才知道原来我的 offer 因为骨髓移植的事情被公司管理层拦下了。
因为生病这一事实,导致我在生活上遇到事实上的困难,已经够多的了,以至于我对工作的要求本来就已经放宽了很多。但我的确没想到,最后会因为移植这一事实,连找份符合要求的正经工作都找不到。
IT公司总是标榜自己是 LGBT friendly,对少数人群和弱势群体很友好,真的是放他妈的狗屁!对不起,癌症患者,我们不能一视同仁。
2、年度关键词:偏见
所以,对于病人的歧视,将是我接下来的所有日子里都将要抗争的一个社会偏见。
病人原本就是一个弱势群体。
每次去医院看病,医生仿佛都一副你应得的嘴脸,从来都不愿意多看我两眼或者多说两句。似乎我打扰到了她正常的生活,而要是没有我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下班了,而且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了。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的病人,才害他们一直加班。
我一直不愿意被当成一个奴隶或者一个犯人一样指指点点。但在住院的时候,我却从来没有被医生直呼过真正的名字,从来都是30号,25床这样的称呼。我的名字都写在边上的,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选择不叫,他们无一例外的选择了后者。
对于医院来说,我不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个生产线上的产品。不合格的等榨干了就可以丢掉,合格的才放上去,然后最后的产品就会出现在医院的业绩里。
2018年里我面对了许多偏见。有人把我的现状归因于不够努力,不够积极。也有人说我是因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当然也有人说我是因为太钻牛角尖不懂的变通。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总是有很多人把病人当作是坏人。连俗话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少人被其他人(包括他们的亲属)谈及患癌的原因时,都说是因为性格使然,仿佛癌症病人就有专门的癌症性格。在这些人眼中,癌症病人往往都是内向,完美主义,小心眼的代名词。
把性格和生病强行捆绑在一一起。看似热心,实为偏见。
2018年里,他们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对我傲慢的进行一番番的说教,我要是站在同样的位置,我也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要是你站在我所处的位置,你能够保证比我做的更好么?
这种偏见简直根植在我们的文化里面,都说中国人谦忍礼让,我看实际上内心狂妄自大又骄傲,满满的优越感,迟早要栽这种中国式骄傲上。
3、年度关键词:冷漠
2018,对我打击最大的,还是我在北京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冷漠的人,从医院的医生到大街上行走的人,每个人都把自己裹的紧紧的,仿佛一和别的人扯上关系就会摊上一堆麻烦事。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能杀死一个人的心,不需要别的,冷漠就够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去过的人情最冷漠的地方,就是医院。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去过的人情最冷漠的城市,就是北京。
高烧39度的时候,我被晾在急诊室门口无人处理。
拉肚子拉了一周,也没住进去医院。
浑身神经痛的时候,大夫介意的却是,我并不是他的病人,而我的主治出去开会去了。
神经内科把我的所有疾病的原因都推到了精神疾病上面去。
还有宣武医院的某医生乱开药,只顾钱不顾病的。
我在各个不同的医院做了无数次的 CT,拍过无数的片子,然而最后没有一家医院同意我把自己的记录从医院里导出来。
所以,北京的医院,是这个人情最冷漠的城市里,人情最冷漠的地方。
4、年度关键词:迷信
18年年初,我的一个姑姑,跟我说人会生病都是因为人有业障,所以按照她的理论,像我这样的大病是一定是罪业深重之人。
而我姑姑想必也是为了我好,她只是深陷于那套理论而无法自拔了,成为了一个「有意或无意的骗子」。
中国人历来缺乏逻辑思维的能力,因此迷信向来也是根深蒂固的了。
再加上,原本什么程度算宗教信仰,什么程度算是迷信,本来就是一件模棱两可说不清的事情。
《人类简史》里早就提过了,「宗教」是一种统治工具,是人类为了进行大规模合作而虚构出来的一种「共识」而已,而作为微不足道的一个人,不可能已一己之力去对抗这种社会性的共识。
所以真正可恶的,其实是那些明知道是假的,却打着宗教和传统文化来坑蒙拐骗的人。
所谓中医也好,所谓气功也好,还是所谓的权健帝国的火疗理疗也好。
你可以去安慰大家受伤的心灵,但是请不要说可以靠你们就能够治百病。所谓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就是那些把恶行包装成善良的伪君子们所做的恶。
你可以用你的理论说我是前世做了很多恶,但是请不要说用你的方法就可以将我从这些恶里拯救出来,如果我自己都不行,凭什么给你钱了你就能救我?
所以气功,上帝,念经念佛,这些都不可能救人,能够救人性命的,从来都只有医学。
“而****从来在这世上,是人心比鬼神才更恐怖。
5、年度关键词:理解
前几年,我还有许多时候理解不了别人,甚至在去年,我都还无法理解所谓抑郁情绪。
但从今年开始,我几乎能够理解所有人类的负面情绪了,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几乎人类所有能够经历的负面情绪我都经历过n次,无助,恐惧,焦虑,悲伤,痛苦。而且这其中的不少症状,常常是伴随着剧烈生理症状而突然袭来的。
我能理解别人的痛苦了,但变得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痛苦了。
梵高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而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
我不认为世界上还有人会理解我,所以被理解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是奢望了,有人能看到我冒烟的内心,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尊重了。
也许凡事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例外,总有人能够看到一点点火苗。所以会有人比其他人更理解我那么一点点,于是2018年的最后,我便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6、年度关键词:自由
选择了自由,就不再被生命束缚。
前段时间看到了一个男孩自杀的消息,留下的字条上这样写的:
“有点什么事情就打,考98分都被骂,吃饭打嗝一耳屎打起来,夹菜姿势不对也一耳屎打过来,自己小时候生活不好非要对我要求严格。当然也可以说是什么对我的爱啊,但抱歉我情商低,感觉不到,虽然我懂这个道理,但从心理非常不认同。”
“第一次月考全校73名,打电话的时候给我妈说了,我妈说才73名,呵呵,我在电话另一边都快气哭了。达外竞争多激烈,其他同学考到前600名家长都有奖,而我呢?”
“我一直很自卑,个子矮,穿的衣服不好,听他们说的事,我一件都没听过。and so on,反正我越来越自闭,心里越来越……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我觉得我自己很不好,除了成绩。”\
“再然后,我发现我活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的心已经变得我自己都感到厌恶了,明明充满了负面情绪,却……我觉得我自己已经毁了,我的情商太低,情感这方面严重有问题,感觉不到父母对我的爱,分离时不会有不舍,就连喜欢一个人现在想想也只是因为心里很空洞,想放一个人在心里,而已。”
“死了,我的心自由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总有一天我会像霍金一样失去行走能力。而且在缺乏经济来源,又没有恰当的治疗的干预的情况下,我很怀疑我能不能活过30岁。
自由和生命不可兼得。
前段时间看了一个电影,叫《时间规划局》。电影里的时间是可以用来买东西的,每个人到25岁的时候,基因会停留在25岁的时候,不再衰老,同时每个会被分配一年的时间,开始倒计时。工作和劳动都可以挣来更多的时间,这些的时间可以用来买卖东西,交换住宿和食物,也可以赠予和获得。如果一年的时间耗尽,这个人就会死去。
在这部电影里面,大部分人都被工作绑架了,不工作就只有死亡,为了不死亡,只有无止尽的工作。
在这部电影里 「时间 = 钱 = 生命 = 自由」。
而对于被剥削者来说,无穷无尽的工作最后等来的依然是死亡。
影片剧情很老套,但是反乌托邦的设定其实很牛逼,自由是需要代价的,其实现实生活中钱和时间也是有很强的相关性的,去医院看病就是最典型的用钱去换时间的事情。
自由也是需要代价的。所谓「财富自由」,就是说,「自由」是需要有「巨额财富」作为支撑的。
7、年度关键词:闪光的生命
我曾经提过一个问题「如果人生也有Easy, Normal, Hard三个模式供你选择,你会选择哪一个?」
但人生不是游戏,我不能选择模式,不知哪个操蛋的给我选了 「Hard模式」。而且,如果这游戏只剩下30分钟了,我也得继续玩下去,而且得通关。
碰巧有个故事的主人公,就只有30分钟的生命。这个故事就是柳文扬写的《闪光的生命》。
故事的主人公用了自己的一辈子,去爱了一个人。
从我在《科幻世界》上最后看到柳公子的作品,一眨眼也已经过去了10年了。当初他就已经不输大刘何夕之辈了,若是活到今天,说他会超越大刘也不为过。
而我那时其实并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只是单纯的被他的文字所吸引;看到悼念文时,才猛然发现他去世了,而且自己看过的不少惊为天人的文章,作者竟然都是他。
柳公子写的文章总是带着对人性的思索,无论是《一日囚》里的那种绝望,还是《暗狱》里的那种直逼灵魂的拷问。
《闪光的生命》也是如此,但却是讲的人性的光芒,此文是他年轻时期的早期作品,通篇洋溢着他学生时代的俏皮和年轻生命对爱的信仰—— 后来才知道柳公子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他为了成都的妻子辞去了北工大的工作,奔波往返京蓉两地。
刘洋终于是喜欢雷冰的,曲折隐晦了大半天终究没有说出来。复制人只有半小时的生命,却被他全部用来叙述自己对雷冰的爱。时间短暂,这一生没有选择只来得及做一件事,就是爱你。
生命太短,所以很多话都来不及说;生命太长,所以很多话都还没有说。但谁知道生命究竟会终结在哪一个点上?
我第一次看到这部作品的时候应该不到十二岁,不知道作者是谁,也已经记不得人物,但主人公对爱情和生命的态度让我久久铭记在心,以至于这么多年了,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这部作品。
我跟别人讲这个故事,跟他们说复制人刘洋的30分钟的生命。跟人讲这个存在在文学作品里的刘洋的30分钟生命,是怎么样打动了我。
雷冰道:”玫瑰花还在……”她忽然热泪盈眶!看见玫瑰花,她想到:那个人消失了,永远。他从生到死只有三十分钟,他就用这三十分钟,用他整整一生,让我快乐………
“一百年真的很长吗?”最后刘洋终于这么想。最后这句话被刻在柳文扬墓碑的背面。
一百年真的很长吗?
也许三十分钟的生命,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完蛋了我的2018)
2019年已经开始了,不予任何期待。
worst another new year
wubba lubba dub dub
『新年旧文』:
「新年2018」
去年此时,有人在文章留言对我说:「如果一切不能再坏了,就到了好起来的时候」。但 2018 年没有好起来。
……
「25岁生日」
「新年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