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伤脑筋啊”。嘴角叼着烟卷,身体软绵绵缩在沙发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唉声叹气的家伙,是不久前认识的新朋友—L。
“我说,究竟是怎么了”?我倒入一指宽度的威士忌,将酒杯递给他。“招呼也不打就跑到家里来,来了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嘟囔也不是个办法”。
“我妈最近不知道在哪受了刺激,勒令我一年之内要让她抱上孙子,不然就赶出家门”。他使劲吸了一口烟卷,随即重重地揿灭在木制烟缸里。
“时间紧,任务重,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啊,小同志。看来你要加快步伐了”。我微笑着。“不过,好像你没有女朋友吧,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才刚认识一个月而已”,他苦着脸,“所以才没介绍给你们”。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不如过个半年后,再把女友介绍给父母,就以结婚为前提这么交往下去。想必二老也会安心”。
“大错特错”。他摇头,取过酒杯,金黄色的液体缓缓流淌进入他的咽喉。“带有前提的交往还能称作恋爱么?似乎等价交换一般的恋爱关系中,爱情又被置于何地?不是应该水到渠成一般地,待到与对方结婚的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袋里。这才单膝下跪,掏出钻戒,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求婚大作战么”?
再次掏出烟卷,点燃,目不转睛地盯住袅袅上升的青灰色烟雾,L君喃喃自语:“若非如此,人生岂不是比加拉帕格斯的老乔治还凄惨了么”?
“谁..”?我问。
“加拉帕格斯的老乔治,可知道”?
我摇头。“加拉帕格斯群岛倒是听过,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太平洋里的岛屿。至于老乔治是何方神圣,委实不知”。
“那,象龟总该知道吧,号称世界上最大型的陆地龟哟”。
“啊,这个知道。据说因为象龟能够一年不进食,航海时代常常被水手们当做新鲜的肉类储存,就这样一个一个地给搬上船。若是到了目的地还有剩下的,就直接扔进大海里。明明是陆龟来着,到了海里岂有活路。真是岂有此理。那时看了特别气愤,所以才记住”。
“没错”,他点头,“人类本就是如此残忍的物种”。说完之后,他像倒完后的水瓶一般陷入沉默。
“老乔治,就是加拉帕格斯群岛最后一只象龟。过了半晌,他轻声说道。“上世纪70年代,科学家发现他的时候,岛上只剩下独一无二的一只。就连象龟赖以生存的植被,也被外来的野山羊破坏到一定程度了”。
“听起来是够惨的,没有食物,同类一个一个从身边消失。在被发现之前,想必孤独地过了不少日子”。我同情地说。
“乔治当时大约60岁,被视为世界上最稀有的动物,也被称作‘孤独的老乔治’。为了拯救加拉帕格斯象龟族群,人们特意把他移到研究站。好吃好喝的侍候着,还安排两只其他亚种的雌龟为了他繁衍后代”。
“我想,大致上,能够理解你那个比喻的寓意”。我点头。
他摆摆手,似乎是否定,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挥散面前的烟雾罢了。“问题在于,老乔治拒绝与其它亚种雌龟的交配。种族灭绝不灭绝的,与我何干,我只想静静地晒着太阳,做回原本的自己就好了。大概是如此想着吧。就这么行动缓慢地来回踱步四十年后,老乔治毫无留恋地闭上了双眼”。他拂去跌落身上的烟灰,再次揿灭烟卷:“最后一只加拉帕格斯象龟,享年100岁”。
我与他陷入久久长长的沉默。如同加拉帕格斯群岛的老乔治一般的沉默。
“我说,要是连老乔治都比不过,实在是够惨的。就算你妈再怎么催,这人生,也是你自己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