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显贵经常做坏事,其妻以因果的道理劝告他,他却不相信。一天,他遇上一位方士能知晓人的福禄寿数,他就问那位方士。方士认真地观察了他一会,便说:“你再吃米二十石,面四十石,天禄才尽。他回来后把此事告诉了妻子。自己心想,一人一年才吃面二石,还有二十多年的天禄,我的命数哪里会因不善而断绝呢?于是,他继续作恶。过了一年,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吃得特别多,刚吃完不久肚子又饿了,一天一夜要吃十几餐。结果,不满一年,他就吃完方士所说的数目,然后就死了。
佛经讲: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菩萨明因识果,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所以能善始善终;众生无所顾忌,得过且过,常作恶因,却又害怕遭到恶报,当恶报来临时,悔之晚矣。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这句话有两种解释:钱穆先生认为是对死亡者的送终之礼能谨慎,对死亡已久者能不断追思,这样能使社会风俗道德日趋于笃厚;李泽厚先生认为是认真办理父母丧事,追怀、祭祀祖先,老百姓的品德就会忠实厚重。舒生以为,两种解释本质上是相通的,结合起来更好理解,把慎终追远的对象变为“家人”“先辈”较契合儒家思想。
人知道埋葬死者,给死者以某种仪式的时候,人就认为自己是人了。追怀死者的礼仪,被孔子传承并加以理论化和理性化,将其转向内心,形成了“礼-仁”二元结构,外在的是礼,内在的是仁,这是孔子仁道的根本。《论语》后面还会继续讲这个理论和道理。
儒家最重家族,佛教讲前世今生,儒家讲的是父死子继,这也是中国人家族观念的基础。曾子说这句话应该是针对当时不重视先辈死后的葬礼和祭祀而说的,曾子自己是厚葬之风的倡导者。他认为不仅父母在世时要孝敬,父母去世后,不能因为父母可能感知不到了,就不尽诚意礼节,这才是厚重之人、重德之人。这种仪式也是对后辈的教育,现实中祭祀的祠堂就是中国人重要的教育场合,家风家训乃以传承。
当然,前面讲过曾子是儒家的“渐悟派”,他懂得这是从“因”上想办法,自身要求很严,每天三省吾身,“狠斗私字一闪念”。但后世之人,并没有像他一样深究背后的因果,只知道要厚葬、要哭丧、要守孝,“形式”就此变成了“形式主义”。所以民间生前不尽孝死后风光大葬延续至今,老人如是说:在生不孝,死后做圈套;坟前十碗,不如床前一碗。看来曾子看出了病因,开错了药方,而且这剂药方副作用还很大。
这就回到开篇的那个故事,我们文化心理里面有个毛病,就是“不在因上努力,而在果上计较”,贻害无穷。在因上努力的看到长远、懂得奋斗,在果上计较的鼠目寸光、只知争抢。由此带来圆滑世故、讨好卖乖,古时候权谋权术盛行,今天成功学大行其道,各种套路层出不穷,赚取之道、驭人之术应有尽有,“聪明”的钻营者、卑鄙的政客充斥着几千年的历史,为的都是争夺那“成熟的果实”,可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虽然孔子从来讲求要重“道”不重“技”,但后世之人却“坐不住那冷板凳”,只想吃“冷猪肉”,将其异化为“形似而神不似”的虚伪和造作。比如,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来只知“技术”不求“科学”,所以“五四”启蒙的先行者才大声疾呼要把这位“赛先生”请回来。
推而广之,我们在社会治理的方方面面都有这种文化心理的影子。美国副总统在《他们缺少我们拥有的东西》中说:他们缺少我们拥有的很多东西,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大学,我们有公开公正的法律体系,我们有全世界最有效的风险投资系统,我们在创新和科技上领先世界。虽然极其不愿看到,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美国强大的“因”,而我们恰恰在这些“因”上欠账太多。前几天《科技日报》主编刘亚东先生的演讲振聋发聩,以为表面上比别人还要光鲜就真的赶超了,“烈火烹油似花开”,“厉害了我的国”,其实没那么厉害。这些“因”需要日积月累、需要不计名利、需要接续奋斗、需要久久为功。
鲁迅先生说:自古以来,我们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先生的这句话我们该永远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