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诚不欺我。
那是一个雨天,我和她第一次相逢。
我撑着油纸伞蹦跳着走出雨巷,远远地看看那个小亭子,亭子里,站着一位丁香一样的姑娘。
她有些焦急地跺着脚,头发也跟着一阵飘飞,我觉得可爱极了。我知道她是在等雨停,因为她身边没有伞。或许是戴望舒在雨巷中的失落提醒着我,我走进亭子,轻轻放下伞,就这样静静站在她的身边。那时我想,这一定是这世间最美的场景了。
我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学生帽,急匆匆跑出亭子,没跑出两步,我便回过头,在她诧异的眼神下,我指了指放在亭子中的那把油纸伞,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我知道她追了出来,于是我加快了步伐,一头消失在雨巷中。
可惜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2
自从那个雨天之后,我常常路过那条小巷,也常常去那个小亭等着,只为能把伞还给他,再向他道句感谢。
可我一连等了好几天,他都没有再出现,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是一个晴天,我如往常一般来亭子坐着,我以前就很喜欢来这座凉亭,我不是在等他,即使是等他,也是为了把伞还给他。
我正出神地望着小溪,溪畔的金柳印在水面,与倒影水面的日光一同摇曳着,我想到了徐志摩的诗,诗里说这是夕阳中的新娘。
突然什么东西戳了戳我的后背,我回过头去,只看见一只大大的蝴蝶纸鸢,说实话画得挺丑的。纸鸢缓缓移开,露出了他那张青涩的脸,伴着拂过的微风,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的心脏偷偷漏掉了那一拍。
回过神来,我连忙摸了摸身边,可惜我什么也没摸到,今天是晴天,我还没有习惯晴天带伞。
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放纸鸢,我感觉自己那时就像一只啄米的母鸡,不停地点头。
纸鸢在天上飞着,他在地上不停地奔跑,金黄的油菜花包裹着他,就好像是地上的蝴蝶,我想我应该是梦蝶的庄子。
3
毕业那天,我和阿笙一起去了照相馆,我穿着一身中山服,阿笙穿着那身天蓝色的学生装。照相师让阿笙坐着,而我则站在她的右边。
三、二、一,一道白光闪过,照相师从相机后面走了出来,向我们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我。
我知道是为什么,因为那时我的左手一直在颤抖,不停地颤抖,我知道是为什么,可我控制不住。
在照相师都快要放弃的时候,阿笙拉过我的左手,缓缓绕过她的后脖,搭在了她的左肩。那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可渐渐,我的身体不再有颤抖,我慢慢放松了下来,然后偷偷地把头靠近阿笙。
4
照片里的我们都笑地很开心。笑容里是我们初遇的油纸伞,是油菜田里的蝴蝶风筝,是桥上与林郎的吻,是我们幸福的余生。
林郎昨天刚走,瞒着我走的,只留下了桌上最后的留信。信封上写着“阿笙亲启”,可我没有打开,我想等他回来,再让他亲自读给我听,我想看他那胀红的脸,就跟他第一次送伞时的那样。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这道理我又怎会不懂,他大可不必瞒着我悄悄离开的,我又不是那多愁的女子,只懂得挽留与垂泪。
等他回来,我定要他给我的说法。
5
凉亭后边,卖报孩童还在叫卖着,报上都是“无煤也炼焦,无焦也炼铁”,“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之类的口号。那条“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横幅已经有些褪色了,挂在巷尾,摇摇欲坠。
凉亭里,陆笙静静地坐着,眼前还是那条小溪,夕阳的新娘还在水波中摇曳。她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眼镜,又颤巍巍地戴上,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纸页有些泛黄,纸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
纸上的内容陆笙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从最开始红着眼盯着字看,到后来只静静地看着那泛黄的纸。
那是林嘉走时留下的信,她一直没有打开,直到淞沪会战结束,林嘉的同学带回了那个消息,以及林嘉的那块怀表,表的背景是他们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面带幸福的人。
信不长,上面无非是对往昔的怀恋,对家国的担忧,对陆笙的愧疚,以及林嘉因为不停写错而留下的疤痕。
亭外又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就像那个雨天开始下雨时一样。
没多久,雨突然大了起来,把她困在了这座凉亭,就像那个雨天一样。
陆笙轻轻地收起眼镜和信纸,摸了摸右边,拿起那把有些破旧油纸伞,慢慢走出了凉亭。和那天不一样,那天,她追了出去,走的很快。
可惜她后来没有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