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Hot pot),一个很特别的词。从它字面意义来看,它只是一种蒸煮的器皿,而现在的语言习惯,却把它用成了一种烹饪方式,甚至是一个菜系。个人认为,火锅是独立于八大菜系之外独特的菜系,它在中国没有地域之分,没有民族之分,几乎人人都爱,所以说它是一道国菜,此言得之。
据考古发现,火锅与中国的鼎有着密切的联系。鼎在石器时代的中原就已经出现,而底部被火灼烧的痕迹,确实证明鼎在以前是用于烹饪的。鼎如何被发明,确已无法考证,我想也可能是古人吃腻了烧烤,也想换个口味吧。食,为最大的民生。鼎这一蒸煮器皿,从三足到四足,从圆到方,私以为这也是鼎变为国之象征、权力之象征的演变过程。四足较之三足更为稳定,意味国运的稳;天圆地方,从圆鼎变为方鼎,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大禹制九鼎,分别象征当时的九州。至于还有楚王问鼎、定鼎镐京这些典故,都是智慧的中国人民,把鼎的意义更加的升华。一件镇国重器,居然是民生的蒸煮器皿,就足以说明我们是一个吃货民族了吧。而火锅与鼎有着怎样的联系呢?古人烹煮技艺不高,只能将牛羊鸡鱼大卸八块后,放入鼎中用水煮熟,待肉香弥漫再从鼎中取出,佐以酱料食之,这样的吃法其实就是火锅的吃法。所以火锅虽历经千年,形态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实质还是国之重器——鼎的衍生。
从西汉以前,火锅的烹饪还不太讲究,基本属于混炖烂煮的阶段,所以火锅之前有一个名字,叫做“古董羹”,其实“古董”取“咕咚”之音,是食材一胡海倒进锅中的声音。但西汉以后,火锅的吃法就进入了文明时代。近些年在海昏侯刘贺的墓里发现的铜制火锅,可谓十分精美。一个类似于椭圆体的锅体,适合承装;略小于锅体的锅口,利于温度的保持;三个手提环,适于拎提而不至于烫手;悬空式的柴火添置处,有利于木炭的充分燃烧,而且炭灰不易散落。如此匠心的铜制火锅足以看出吃火锅时的精致,而更让人惊叹的是,出土的酱料碟居然也有温火加热的装置,实在是够讲究!到了三国,出现了五宫格,唤做“五熟釜”,为鸳鸯锅的前身;到了唐代,白居易写到“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据考证里边提到的小火炉,就是火锅;白乐天这种吃火锅的意境也在南宋林洪的诗句里有体现,“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这里的浪涌、江雪实际上是火锅煮沸时,汤水翻动的样子,而晚霞,实际是对肉的称呼;而到了清代,火锅逐渐演变为宫廷菜,讲究前飞后走、左鱼右虾的摆盘方法,食材选用各类山珍、稀缺海货,因此也被唤做“野意火锅”。这些古人喜爱火锅的匠心、意境、甚至下菜的顺序,都表明了火锅于中国人的情感。
中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但从南到北,由西及东,都有吃火锅的习惯。譬如北边老北京的铜涮锅,据《清稗类钞》记载“案辄有一小釜,沃汤其中,炽火于下,盘置鸡鱼羊豕之肉片,俾客自投入”,这里说的就是铜涮锅。而且有意思的是,涮这种吃法,据说是成吉思汗发明的。相传在成吉思汗出兵往欧洲征服的时候,带着大釜十分不便,但成吉思汗又想吃火锅,于是就叫厨师用自己的铁头盔盛汤,并一改之前大块炖煮的加工食材方法,而是采用将牛羊肉切成薄片的方式,烫入小小的头盔中,一饱口福。当然这种说法无从考证,但我是很相信的,因为中国人的智慧,特别是对吃的智慧,绝对不容小觑。南边的广东,历来也有“打边炉”的习惯。“边炉”其实就是火锅,相传当时南蛮之地,没有中原的讲究,吃饭也是站立而吃,而火锅刚好就立于食客侧边,因此得名“边炉”。“打”这个动作就更加的形象,食客夹起锅中的菜,用筷子在炉的边缘敲打,将菜上的汤汁抖落一些,避免夹入碗中的时候洒落出锅,因而吃火锅被形象的称为“打边炉”。至于西部,四川、重庆就更不用说了,在清朝时期重庆长江一带的码头苦力,干完一天的活儿,又累又饿,码头边的“牛八块”店就成了他们饮食的好去处。“牛八块”是牛的下杂,大户人家看不上,在码头便宜卖给苦力工人,实为好买卖。于是几个工人围在一起“氽”上几片牛杂,一天的疲惫感都消失无踪了。也正是这样,九宫格火锅慢慢发展起来,一人一两格,既方便记住自己的食料,也节约了燃烧碳木的成本。哪怕到了现在,如果去重庆的苍蝇馆子吃火锅,也有可能被要求拼桌分食一锅九宫格,这可能就是清朝重庆码头流传下来的传统吧。也正是这种低廉的价格,也使重庆火锅快速发展,也形成了吃重庆火锅必点内脏的习俗。还有湘西贵州的狗肉火锅、江浙的菊花火锅,新疆的土火锅等等。全国吃火锅,全民爱火锅的说法,一点儿都不假。
火锅除了是民间的偏好外,也受宫廷皇室的喜欢。上文提到的“五熟釜”,就是出土于三国曹魏文帝曹丕的墓里。皇帝的陪葬都是带日常生活起居最常用的器具,而“五熟釜”的出土,足以表明曹丕对火锅的热爱。还有征服西方的成吉思汗,行军途中都不忘吃上一口火锅,进而发明了涮肉的吃法。当然,最值得一说的,当属火锅狂魔乾隆。乾隆对火锅痴迷到什么程度,据史料记载,乾隆是三天必吃一顿火锅,哪怕是六下江南,也让当地备好火锅,待龙舟一靠岸,便要饕餮一番。等这位爷上了年纪,他对火锅的喜爱仍旧不减,在乾隆六十一年的时候,他在宁寿宫办了一场火锅千叟宴,共摆800席,整整5000人一起吃火锅的场景,怕是前无古人,也鲜有来者了吧。
火锅从古到今,从南到北,从威严的皇庭,到乡野的市民,无不受人欢迎。曾经我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有什么一道菜,可以真真切切的代表中国。北京烤鸭?历史太短,只受北京人民喜爱。辣子鸡?味儿太重,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葱爆海参?食材过于珍稀,不能说举国热爱。白切鸡?只在两广流行,走不出百越之地。而唯有火锅,虽然严格说来它不是一道菜,但却自成一体,包罗万种食材,不分男女老幼,无论东西南北,皆喜爱之。所以,我偏偏要把它定义为一道菜,一道唯一可以代表中国的菜。俗话说的好,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这,就是国菜的魅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