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花五百字介绍下写这篇文章的缘由。
昨晚凌晨两点后,至少有十分钟的时间,我在怀疑与我同寝室的M小姐会不会是变态杀人狂。昨天下午我的室友M小姐在看一部剧《他来了请闭眼》, 然后我便尾随她踏上了追剧之路。凌晨两点,寝室的灯已灭,其他室友均已回家或去长沙考试,房间里只有我和M小姐两人。我关了电脑,刚看完一起校园杀人案,对犯罪悬疑的剧情由亢奋转为恐惧,环顾了四周,蹑手蹑脚下床上了厕所,检查了门锁,回头看到躺床上的M小姐。M小姐平时虽然有点暴躁,但也是个萌妹子,爱看宫崎骏也热追僵尸吸血鬼变态杀人狂的美剧,要是心理突变,今晚是绝佳的下手机会……然后我发了条微博留下线索,便睡过去了。
等我醒时,天已大亮。无辜的M小姐还在睡梦中,想到昨晚一系列的想法,我在内心狂笑不止。又回想了晚上的梦,按经验说,我在这种情况下入睡会做很可怕的梦,然而昨晚的梦很生活化。我梦见在一个夜里,很多选手一个个上台表演节目,我的节目是二胡独奏《良宵》,哪知拉完第一句,脑袋一片空白后来的谱子全忘了,没多少音乐功底的我只好凭空乱拉一通,没有节奏更没有旋律,我的二胡老师就坐在我不远处看着我,我感觉到他的恼怒连视线都不敢挨过去,尴尬紧张羞愧煎熬的情绪翻涌而至……醒来后觉得奇怪,都七八年没有碰过二胡了吧,怎么突然又梦见了!那些与琴有关的日子倏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童年里真正折磨我的其实不是二胡,是口风琴。
在体育课成为我最焦虑的课之前,我最恐惧的课叫“校本”课。听起来玄乎,其实就是口风琴课,之所以叫校本课,据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一批口风琴和几位懂乐器的老师让这门时髦的课成为了这所小学的特色课程。
当“校本”二字出现在课表里的时候,我的磨难便开始了。这课每上完一次,它就在我的脑子里刻下一个字,“笨”。我记不住乐谱,记不住指法,弹奏起来也不灵活。但不代表我态度不好。相反,我很认真,正襟危坐,眼睛紧紧盯着老师雀跃在键盘上的手指,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花了大量的精力去焦虑紧张。
老师有一个道具,是一块长方形的纸板,上面按照实体口风琴画了黑白的琴键,授课时老师左手把它按在黑板上右手放上面给我们演示。纸板不大,琴键又窄又密,一个挨着一个,每个琴键之间的线画的很轻,我瞪大眼睛看也不知道他按的到底是哪几个键,更看不清他的指法。而这门课教学的套路就是,老师先演示,我们再齐奏。这个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突然晕倒。全班齐奏时的我,手忙脚乱,对着吹管不敢用力不敢把琴键按到底,只能让它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以防止露出破绽。琴音一落,老师说“不错不错,看来大家都掌握了”的时候,我心虚地放下心来,总算蒙混过关。有时就没这么幸运,吹奏完老师放松下竖着的耳朵,坏笑着说“我听出了这里面有南郭先生啊!”。年纪小读书少,还不知道“南郭先生”典故的我以为老师说的是“南瓜先生”,然后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一个画面:先是一个全景,教室里坐着一群专注弹琴的学生,然后镜头拉近,发现有一个人的脖子上顶着的不是一个脑袋,而是一个南瓜,形状圆润顶上还带了个青色的梗的黄澄澄的南瓜!那个人就是我。要查出那个脖子上顶南瓜的人,机智且“邪恶”的老师有杀手锏。“好,我们先一大组一大组分开弹,再一小组一小组地弹,看看谁是南郭先生,”这种奔溃的感觉在我幼小的心理犹如“死期将至”,在那个黑暗的漩涡里,小小的我被巨大的无助撕裂。那种感觉深刻到现在我只记得那种感了,而忘了后来的剧情发展。
害怕校本课的原因,除了我那时脆弱的羞耻心,落后又无力追赶的无助感,还有变态的“过关制”。校本课于我就像游戏中的大BOSS,在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出场,最后必须一个一个在老师面前弹,过关了才能回家。忘了说,那时候我的家就在教室隔壁,或者那间专门的音乐教室与我的家只隔了一个操场,我妈是老师,准确地说,一二年级的时候,她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上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小学高年级的小姐姐问我,“你是老师的女儿,所以放学后没挨过留吧?”我想到词语听写错了要留下来重新听写,课文没背完要留下来继续背……然后在一天放学后,我还不能走,坐在自己家隔壁的教室里,教室书声琅琅,我妈就坐在离我两米的讲台上批改作业,我想到那个小姐姐问我的问题,突然压抑地哭了起来,挨留不是用来对付坏学生的吗,为什么我被留下来这么多次,我是老师的女儿我竟然被留了这么多次,整个学生生涯都不清白了,感觉蒙受了屈辱,它会像一个污点一直存在我的生命里,让我永远没办法跟别人说我从来没有挨过留没办法在这个问题前抬起头来,我的人生完蛋了。
但相比语文课挨留,校本课留下就沉重多了。在我心里就关系到会不会成为最后一个回家的人,严重到还能不能回家。那时候还不知道老师那句“弹不好就别回家了”是吓唬人的。在那些个有些柔和的阳光照进教室的下午,我常常练琴练到偷偷掉眼泪,然后看到老早就回家把书包都放下了的小伙伴出现在教室门口,轻轻地唤我名字叫我快点过关一起玩,看见身边的人一个个去过关然后收拾书包结伴走了,看到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然后环顾一圈发现只有几个人在陪我了,更可悲的是我还是这几个人里练得最差的。这些与我一起留下的同学,或许很顽皮是坏学生,或许文化课很差,下课我都傲娇得不和他们一起玩,但却在那时同理心爆发,产生一种相依为命的亲近感。
给我们过关的老师并不会一直守着我们,放学后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时会把留下来的学生托付给住隔壁的班主任。班主任也有忙忘了的时候。在记忆里有一次天都快黑了,还没人来管我们,被遗忘的我们就一直待在座位上不敢走动。然后我听到隔壁的弹簧门被拉开再“砰”地砸在了门框上,几秒后我妈出现在教室后门,叫我回去吃饭,这才想到教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学生,让他们赶紧回家。
有一次因为排练节目,要求同学们周六到学校练习。那天是奶奶生日,我爸中午骑摩托车接我去奶奶家吃饭。我透过玻璃窗,看见我爸倚在窗外的走廊上,往里面看,虽然看起来等得有点着急,却不跟老师打招呼放我先走。于是我鼓起勇气去找老师过关,几次都没有通过,我急得哭了,正好被我爸看见。我边哭边练,一次又一次,终于勉强过关,我坐上了回奶奶家的摩托车,在冷冽的风中,我爸扭过头问我在教室里哭什么,我怯怯得不知道回答。
原来这才是让我在校本课中痛苦了那么久,却得不到解决的原因,孤独。我爸妈有能力帮助我,我妈可以让音乐老师为我补补课,开开小灶额外照顾一下,他们是我妈熟悉的同事是经常来家里坐坐的朋友。然而在小时候的成长中,对父母的害怕让我与他们很生分,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处境和难过,更何谈帮助呢。
其实过了要上校本课的那几年,我与乐器的缘分还是没有结束。加入了学校鼓乐队打小叉,转学以后也没逃过这命运,被辅导员老师安排打小鼓,在我加入前的那个下午,她坐在我对面跟我说,“你之前也在中心小学的鼓乐队,那你接受能力应该很强,打小鼓应该不会有问题吧”,那时已经坚强些的我“嗯”了一声,然后回忆了那些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日子。小学三年级,不知哪位有思想的领导在学校里兴起办兴趣小组,分为舞蹈绘画二胡电子琴写作,每周二放学后上一节课。一个小伙伴跟我说,我们去学二胡吧,拉一拉就行很简单的,于是我就被忽悠去了。语文老师本想把我送进写作班培养,正式分组的时候语文老师的丈夫李校长说就去二胡班吧,这个班人少。然后正式与二胡结缘。我可能在乐器方面真的很欠缺,然后又陷入到新的恐慌中,但让我欣慰的是,二胡没有我害怕的键盘,弦乐器给我不一样的感觉。然后在我每天坚持的练习下,从“南瓜先生”逆袭成二胡班的优秀学生,又断断续续学了好多年,最后还是抛下了。
有些故事是不能即刻讲的,沉默很多年后才有了说出口的勇气。关于小学校本课的那些心情我还能感受得那么深刻。在高中的一些课堂上,我也有一些类似的心情,这么多知识点没理解这么多题不会做我要怎么过“高考”这一关呢,我会为此去复读一遍一遍没有尽头吗。然而高考后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遗传学那些图谱我还是不会、有机化学那么多碳氢氧还是看不懂、物理中磁场的那道题我还是完不成,又怎么样呢,我已经考上大学了啊,这就叫做不了了之吧。我们的生命里有那么多的不了了之,多么幸福的不了了之。
只是校本课对我后来的人生还是产生了负面的影响,这远远超过我不会弹琴。而这些负面影响还不是现在想讲出口的故事。写完这篇文章,或许我可以跟我妈好好聊一聊,她现在在另一所学校任教导主任,依然做着学生工作,或许从她女儿的事例上出发,在教育上会有一些启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