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天气似乎是在一天之内突然变冷的,失去了像金华那样循序渐进的过程。那是在十一月份,而之前的两个多月一直都是温热迷惘的生活,有几个信口雌黄的学长学姐还告诉我们,这里的冬天一点也不冷,不会结冰更不会下雪。直到后来我们穿得像头熊一样在寒风中冷得敖敖直叫才明白自己上当了,许多像张吉发这样以为南方四季如春的北方人顿时觉得梦想破灭,这一点我其实早就知晓,因为我在金华上学的头一年就领教过南方的冬季,而且每年都觉得十分难熬。显然,这也是由于我长年住没有暖气的学生寝室造成的阴影,所以,相比之下,此刻身处哈尔滨的大爷就要幸福得多。
近来觉得无所事事,昨天在图书馆醒来的时,擦了擦嘴角的细水长流,发现阴沉的天空终于拨云见日,透下了袅袅的阳光,把书架拉出了长长的投影。这是一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阳光,都快忘记它是什么颜色了。我想起上个周日我因为感冒而在床上躺了近十六个小时,中间只下床吃了一大把药,有无数的人来敲门我甚至连眼睛也没睁开一下,恍惚之中我看到了许多幻象,耳朵里像有细小的虫子飞进去扑扇翅膀一样,渐渐地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感觉。
那天下午寝室里变得很昏暗,我在晚饭时间准时醒来,感冒依旧如日中天,我想,只能叫应盼给我从食堂带点东西来吃了,可是床下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连胡园元也不再,阿轮和奶娘也不知道去哪了,再一想,哦,大家都上晚自修去了,又一想,不对呀,寝室里怎么只有四张床?
反应过来后我感到好笑又无奈,原来我已经在大学里了。高中,已经是要用过去时描述的历史了,尽管在九个多月前我认为这遥远得像痴人说梦,因为那天我放下手中的物理试卷,抬头看到墙上写着:今天距离高考107天。
我19岁的生日过得相当满意,那天我请了大半个班的人胡吃海塞,和晓意、石禹昌以及几个女生在KTV里鬼哭狼嚎,吓坏了楼下卖奶茶的老板娘,至于蛋糕,我连是什么样儿的都没看清楚就被糊了一脸,李福全这家伙因为上次他生日上我第一个向他仍蛋糕并拍照,所以揪准机会报此大仇。陈旭坤还提醒众人:今天是陈荣昌的生日,也是汶川大地震半周年祭。我说,好,给洒点儿酒意思意思。
看完08年柯南剧场版《战栗的乐谱》,我无比激动,神经病似的给大学里认识的、同样喜欢柯南的人发短信,不停地推荐他们去看。平静下来之后才发觉几年的剧场版还是漏洞百出,而且严重偏离了以前的风格,《战栗的乐谱》都快成科幻片了。
记不清是十一月还是十二月的一个中午,天色惨淡,寒风凛冽。只要往窗外看一眼就知道外面冷得吓人,我一个人烦躁地枕着双手躺在床上,消磨午休的时光,手机放在枕头下不停地放歌,于是我又听到了几乎可以倒唱如流i的《青花瓷》,这首歌已经被我听了不下百遍,但每一次偶然听到,我的思绪就会沿着时间的长河开始倒溯,回到那个细雨蒙蒙的下午。
那天是2007年12月27日,小雨。教室的广播里传来保卫处主任的声音:“请同学们不要拥挤,有秩序地携带凳子到阳光广场就座,我们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一直认为这是学校办得最离谱的一件事了,居然要学生冒雨观看元旦文艺汇演,何况我们高三明天还要参加联考。那天演出进行到一半时,我们班主任阿金用雨伞兜着一堆一次性雨衣发给大家,可惜我们已近从头到脚淋得差不多了。全场观众穿上塑料袋一样花花绿绿的雨衣显得十分壮观。我早就忍受不了了,趁阿金不注意迅速溜回了教室,擦干了头发,站在高三那幢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继续欣赏节目,心里得意得想,下面那帮傻B,这儿才是VIP ROOM,哈哈哈哈。
文艺汇演其中一个节目就是两位花枝招展的歌手演唱周杰伦的新歌《青花瓷》,那天站在我身边一起看表演的是谁我早就忘了,反正也是偷偷跑回教室的,我们用手指指点点楼下广场上挨着雨点卖力演出的学弟学妹和被红绿包装的观众,幸灾乐祸地大笑。物理老师阿亮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提醒我们明天的考试要注意什么什么什么的,这什么什么的,我也不记得了。
那是高三第一个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能想起的事情还有我们班主任四天内火速完婚。
当时我要回家时,我很多好朋友都搞得我要永远从此消失似的,我走的那天晚上黄文臣和应盼陪我去吃所谓“最后的晚餐”,还收到一大罐牛奶,我发誓那是我喝过的最大份量的奶,因为我后来到家还喝了三四天才见底。
我回到家第二天就立马赶到海北,报名参加六月份的高考,此过程充满艰辛,为了盖一个公章在公安局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在招考办又被一粗野老男人训斥半天,体检的时候还被粗心的护士多抽了半管血,并光荣地成为整个考区最后一个报名的考生。尔后一天我还突发奇想跟着吉鹏去我原来的学校上了一节物理课,差点被人家老师当堂轰出教室。
寒假里我被西宁零下22度的严寒和一种沉闷的气氛困在书桌前,几乎哪儿也去不了,每天天黑之后莫名其妙地烦躁不安。我家当时还有一位亲戚的女儿借住,导致我的卧室环境一片大好,她也是高三的学生,我们自然有许多共同话题,使我的寒假生活不致单调乏味。今年西宁的冬天没有下一片雪,这是比较奇怪的。有天下午电视上出现南方各省包括浙江惨遭雪灾的画面,路被封了,电被断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咱的雪都跑南边下去了。我看到杭州市积雪没膝,西湖结冻,心里第一个担心的就是我们已近花甲之年的语文老师,他曾在课堂上回忆说30多年前浙江的冬天下过雪,天气极冷,他为了御寒而用绳子把里面的衣服捆紧。这下估计他又要重温五花大绑的感觉了。我马上跑回房间给阿金挂了个电话,询问金华的情况,他笑着说没事,下了场雪挺美的,就是出门不太方便了。
雪灾惊动了国家领导人,让南方人民领教了冰雪的威力,当然,那时没人想到这只是2008年中国众多灾难的开始。
我再次回到金华是元宵节的前三天。在火车上的漫漫长夜中,我被未来的忧虑压得无法呼吸,在过去的两年里,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机会,现在,日子稍纵即逝,我对于高考充满了恐惧。以前总觉得高中像几百万年那样漫长,而如今在终点上等待我的,使它的结尾,就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像是幽蓝的文火一样,慢慢融化着所剩无几的日子。三月份,春天准时到来,有个周末,我脱掉穿了一整个冬天的棉衣,到学校外面的街上和黄文臣、应盼拍大头贴,目的是贴在黄文臣开始着手准备的同学录上,那是无可争议地出现在班里的第一本同学录,早产了离别的感觉。还有好几天是下着小雨的,偏偏拿几天理综考试特别多,我坐在几乎四面透风的老校区教师,同时诅咒天气和考试。
3月14号那天是个大礼拜的开始,我和胡子昌在市区像两只塑料袋一样飘了一个下午,在兰溪门的书店里翻看无赖的小说,出来后沿着人民广场旁边那条路走了一来回,那天我们漫不经心得聊了很多,却居然没有说以后的事,而是说了很以后很以后的事,因为它跟我说,喂,你将来结婚的时候不管在哪里,只要在地球上,一定要请我去参加婚礼,可以吗?,我说,行,你也一样。然后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去了游泳池旁边的一个网吧,我的目的十分明确,是为了看“感动中国”2007年的视频,那里面有跳江救人死掉的孟祥斌。从网吧回到骆家塘时天已黑尽,我们在经常光顾的米粉店吃了晚餐,走回教室准备写作业,意外地发现胡子昌的爸爸已在那里恭候多时,他阴沉着脸,以胡子昌成绩下降为由将他带回家,胡子昌只好乖乖收拾东西跟着走了。
同一天,中国西藏那边闹得挺凶的。
四月份是夏天不断逼近、却始终没有到来的一段时间,校园里到处可见的植物换上了随风摇摆的绿色,从高三那幢教学楼的西端眺望老校区时,会看到一大片茂盛的树冠差不多完全将那些老旧建筑覆盖,只有水泥篮球场散发着勃勃生机,永远有人和球在里面蹦。当时我们高三心理上已经开始准备告别,我们的生活除了日渐增多的复习考试之外,就是对于漫长过去的总结,日子快得像点燃的导火索。我每天清晨拉开寝室的门会看到新鲜的阳光印在楼道的白墙上,黄昏因为某件固定的事回寝室时会被夕阳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我逐渐发现这之间的时间自在不断地缩短,有时候过了一个星期就好像把一天过了七遍一样,甚至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会碰到同一个人,说同一句话,这种感觉一度让我遗忘了自己生活之外的所有东西。
四月里记得最为深刻和完整的事情莫过于春游,那天我们班一起去茶花园春意盎然的草地上野餐,在湖面上划船,最后围成圆圈小孩子一样做游戏,追逐打闹。不过那天最让我难以忘记的却是我心里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当天我和应盼、奶娘三个人脱离大部队赶回学校的路上产生的,我记得当时我们心急火燎地上了一趟公厕,买了三瓶水,之后在一条无比长的路上走了好久好久,直到路旁全市枝叶繁茂的樟树,脚底板没有一点知觉,才坐在路边仰望当天灰蒙蒙的天空,,计算从此地打车回二中需要多少钱,然后发现三个人身上的钱全加起来也不够。匪夷所思的是后来有辆公交车从路上缓缓驶来,停在我们面前,于是三个人欣喜若狂地奔上车,坐下来长长地喘了口气。汽车重新启动的时候,车窗擦到了路旁伸展开来的树枝,接着就看见一排排樟树不断向后退去。。。。。
就是这样,很像某一首歌的MTV里的场景。(当天回到学校我想起来是《遗失的美好》)
那些有着奇异梦境的夜晚全部都出现在五月。这一个月无疑是三年之中最为美好的时光,首先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同学录大潮,写得大家几乎精神失常,大头贴像挤兑货币一样互相交换,然后我们青海省开始陆续返乡,等待高考。和我一起的大爷决定提前离开,我则留守到最后。大爷走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去送别,很多男生跟他合影,收到许多礼物,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我听见应盼跟我说:“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说,什么感觉啊?,他说,就是本来天天都看见的人,突然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于是对他说,放心,大爷没死。
太多难忘的事,混合着轰然到来的夏天被悄无声息地镌刻在记忆中。
我和我高中最后一位同桌卓文琪每天写完作业就偷偷地画柯南,晚自修一起吃一包海苔味的饼干,我整天拿着他的相机到处按快门,每天不定时地和奶娘没脑一下,每天中中饭边吃边听黄文臣手机放的歌,每天抬头望一下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然后在日历上打个叉,这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使每日晚饭后和应盼去老小去散步的习惯,那时傍晚的路上撒满了落叶一样斑驳的夕阳,我们走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走过覆盖着夕阳的白色栅栏,绕过芙蓉教学楼去那个废气多年的喷泉边,尔后来到图书馆前面植物众多的地方,寻找我们无意中发现的“永动机”------一株不停摇摆的小草。随后我们经过假山后面郁郁葱葱的小路走到学校前门,去门卫信箱里取我们班的报纸。最后我们穿过阳光广场,上楼回到教室,完成每天一次的散步。这给我们的高速那留下了珍贵的回忆,应盼后来在我的同学录中写道:你是我高中生涯陪我三步次数最多的一个。。。将会在我的记忆中停留好多年。。。。。”
当空气中重新充满阳光焦灼的味道,当绿叶泛着饱满的波浪缓慢前行,当河水开始渐次涌上年代久远的堤岸,夏天,终于不可抵挡地席卷了整个校园,树上想起知了欢快的声音,汗珠从每一个毛孔窜出,滑过了温热的后背,电扇嗡嗡旋转的响声又一次苏醒在现实之中。我能回想起上一个九月的中午,我大汗淋漓地跑进冷饮店,抓起一杯可乐一饮而尽,饱尝了凉爽的就赎,这种感觉任何时候都让我回味无穷。
我还能想起三年前当我的脚步对这里还那么陌生的时候,军训的汗水让我不止一次地想,让夏天快点过去吧。于是,时间快速地流转到了今天,要结束了,尽管我们的生活看似一切正常:困倦的身体,大堆的试卷和更加大堆的同学录,留在老校区无形的脚步,放荡的笑声,美味的海苔饼干和夕阳下从信箱里取出的报纸。
汶川大地震全国哀悼日的第二天,我和阿轮费了很大力气把收拾好的行李送到火车站去托运。接着去办理许多离校手续,我在应盼和奶娘的鼓励下勇敢地到图书馆去面对我的一笔烂债----------两年前被我弄丢的两本书,我一直将此遗忘在脑后。我以为这下要倾家荡产了,因为其中有一本书是绝版的,还好结算完毕只有64块钱,我在感激不尽之余发现自己没带钱,旁边的奶娘里马慷慨解囊,这成为我人生中借的第一笔高利贷,因为我第二天还了他整一百。
最后的最后,就该是道别的时候了。2008年5月24日,是我留在金华的最后一天,那天又下着小雨。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度过的我忘了,因为我所记住的是胡子昌和奶娘两个人因为翻越栅栏被校领导逮住遣送回家这件事。不过第二天他们两个依然准时出现在班里。当天中午我请了些好朋友去骆家塘一家饭店吃散伙饭,让我想想那天都有谁,有卓文琪、吴军勇、胡子昌、范胜波、吴国顺、胡单妮、程美伊、陈红嬴、黄文臣、杜梦鸣、应盼,这其中有不少是我曾经的同桌。其间大家说说笑笑,都预祝我高考考个好成绩。直到吃罢饭,在熟悉的街上和这群朋友惜别之时,我才真正感到离别在一瞬间的到来,我一一和女生握了手,和男生一一拥抱,然后挥挥手,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向时光的阴霾,消失在人流之中。。。。。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在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独自在走/..../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斜/人和人在街边相互道再见..../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又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是这样度过的:我冒着毛毛细雨去附近一家刺绣店里取卓文琪给我的礼物--------一件印着柯南的短袖。出门时发现小雨成了瓢泼大雨,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雨中狼狈飞奔,所以我等到雨停才赶回学校。在校园里嗅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晃到晚上九点钟,回到寝室拿起所有的行李,锁上门,对我的寝室说了声再见,然后和其他青海的同学在阳光广场等待来接我们的车子,吴国顺一直陪我到凌晨一点,最惊讶的是后来我们的语文老师竟然也赶来送别,使人感动不已。
我记得那天夜里我是一直看着学校被黑暗一点一点吞没的。那个景象代表着一种悲壮的终结,这是我能想出的最恰当的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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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生活经历了长时间的空白。包括高考以及前前后后的许多事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景象,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不想回忆还是因为当时的确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反正我只记得6月6号晚上我睡得无比沉重,第二天一早又很浓的雾,6月8日,端午节,下着小雨,高考结束后我们去草原上吃饭,下午刮很大的风。。。。。6月12日,我回到西宁,开始心平气和得等待分数。那是我的生活失去了烦恼的唯一一段时间。每一天我忙着琐碎的事从窗前看着太阳在蓝天上划过一个巨大的弧线,然后这条线慢慢地从我眼前移到头顶。因为实在无聊,所以就拿着一大堆画笔到处涂涂画画,去街上找哪里可以打点工,后一件事碰壁无数。
吉鹏在一年前经诊断发现,他的心脏附近莫名其妙多了一根血管,导致经常心律不齐。因学业繁忙,手术拖到了今年六月,25号那天我去医院探望他,看见他如同干尸一般躺在病床上,等待下午的手术。见到我他显很开心,说,今天帮我看下成绩啊。
当天下午我在家里玩《上帝也疯狂》,下午2点46分看到高考成绩出现在网上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从震惊到瞬间平静的过程,我认为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想象之外的。不论它代表了多少个可能的过去和未来,现在它总算不会变了,那一刻唯一让我倍感悲凉的是,我忍受了三年,付出了三年,痛苦了三年,居然就为了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数字---------尽管这个想法很狭隘。
而那天却真正成了吉鹏的受难日--------连续五个小时的手术最终宣告失败,他在整个过程中被麻醉三次,被推出来的时候,他本来黝黑的脸白得像张纸,显得格外虚弱,好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从得知成绩到交上志愿表这段时间我一个字也不想说,并不是因为不堪回首,只是这之间发生的事和自己的错觉实在太复杂了。七月来临的那个下午我再次赶往海北的路上,看到车窗外全是迎风翻卷的稻田,阳光泛着柔和丰富的涟漪,那些厚实的云朵仿佛是盛大节日里的气球。
那天在拥挤的招生办经历了会考证失而复得之后,我开始相信这样一件事:2008年我将于霉运相伴始终。此假说后来被大量事实反复证明。
了却了一些身外之事,我有继续自己与世无争的暑假生活,每天被此言的太阳准时叫醒,去山上散步,返回的路上喝美味的羊肉汤,然后再家里坚持晨读,接着打开电脑看柯南,看完后必然会热血沸腾,于是拿出画笔,认认真真画张柯南,贴到墙上,并且发到网上,这样就正好到了午饭的时间,饭后会有几个小孩子来叫我打羽毛球,我只好奉陪到底。一天中除了去附近的店里找恐怖片或者去大街上乱逛,就不再出门。
7月22日我端在地会了一趟门源,那是出生的地方,一直生活到我就随的时候搬离。由于种种原因,三年里我没有回去看过。每年的这个时候,门源到处都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蜜蜂成群结队穿梭其间,油菜浓浓的香味在空气中到处流淌,甚至翻山越岭去往很远的地方。所以这个时间去门源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我怀着激动难耐的心情走进油菜花的海洋,而后充满怀旧感地去寻找我十年前的家和小学。
让人伤感的是,当我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时,发现我家的房子早就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漂亮的三层小楼,周围是齐人高的野草密布丛生。那些当年盛夏里高大繁茂的杨树也不知道在哪里隐去了身影。只有在我的记忆中,那里曾有着某个阴暗的早晨我被爸爸用手绢擦掉眼泪的画面,有着妈妈在大雪中拉着一筐桔子走来的身影。而如今那些草长莺飞的地方,曾是多年前蜂飞蝶舞的花园。-----------时间伟大而残酷的杰作。
在小学里我奇迹般地见到了我一年级语文和数学老师,他们的面容几乎完全摆脱了时间的干扰,站在我面前时就如同当年他们摸着我的头说,去,把作业给我补上。
两天后我返回。当天晚上是个难得的不眠之夜,我长久地回想着那些洪水一样涌来的油菜地,可心里却又一次涌进了无法抵挡的悲伤,因为在几个小时前世界突然一片黑暗,就好像火车忽然开进了悠长的隧道,就好像有人猛然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在毫无预兆的一瞬间,以前的那些感觉,在心里重新破土而出,黑夜再次显出了狰狞可怕的一面。
胡子昌和黄文臣能来青海玩让我既惊讶又开心,胡子昌是结束了他的北京之旅后坐火车赶来西宁的,而黄文臣直接从萧山飞抵此地。我们都没有想到大家刚刚分别才三个月就又见面了,头天晚上,胡子昌这家伙坚持去宾馆住,还说要自己和别人拼车游青海湖,这种严重脱离群众的行为遭到了我们的一致反对,我首先带他们两个在西宁大概逛了下,见识胡子昌见什么吃什么的奇特本领。第二天坐车去海北,我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就是去找候照宇,因为大爷当时身处外地,无缘相见。候照宇的爸爸听说我们要去青海湖,居然决定和我们一同前往,于是我们一路上坐着免费车,住免费的宾馆,吃免费的饭,花了两天时间沿着青海湖绕了一圈,在茶卡看到了堆积成山的白盐,当胡子昌和黄文臣站在浪花飞舞的青海湖前时,都觉得,这应该是海才对。
我们后来带上候照宇,四个人一起去塔尔寺,向活佛敬献了哈达。最有意思的当然是在孟达天池的擅长骑毛驴,四个人都是第一次乘坐畜力,显得无比兴奋,候照宇港一骑上驴就大叫一声“救命啊!~~”,让我们事后差点笑掉大牙。
胡子昌同志最后不顾劝阻,依然只身去黄南游玩,导致我和黄文臣在网吧呆了一整天。
在北京奥运会开幕的前五天,胡子昌和黄文臣离开西宁。我拿着前几天收到的西南交大的录取通知书,始终感到头晕目眩,不敢相信。想想所剩无几的暑假,觉得生命快走到尽头了,也许另一个我会在另一个地方复活。
八月的某一天,我坐车去海北办点大学报到用的手续。已经出院的吉鹏正好请客吃饭,那太年我放开肚皮豪气冲天地喝掉八瓶啤酒,创下了个人饮酒最高纪录,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还飘到车站,赶上最后一班车回家,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中国体操男团夺下金牌。
八月中旬,阳光变得更加刺眼,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几乎无法抬头。有天早上我由于前夜腹痛难忍而在附近一家诊所挂瓶,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因为万众瞩目的刘翔今天就要亮相鸟巢,我相信如果目光也想阳光那样强烈的话,此刻的刘翔肯定如火一样燃烧起来了。
然而,他只留给我们一个落寞的背影,我当时的目瞪口呆一定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模一样。
我的表姐在八月底结婚了,我们全家去海北庆贺,之后所有人包车去门源参加盛大的婚礼,因为表姐的婆家就在门源,婚庆结束后我打算去看望多年未见的两位哥哥,虽然哦我们没什么血缘关系,但他们是我童年感情很深的玩伴。谁知道婚礼上有认识他们的人告诉我,那两个哥哥中小的那一个已经英年早逝,这个噩耗惊得我如遭雷劈,当天晚上我就去他们家探望,深深地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悲痛和恐怖。尽管后来我竭力将此遗忘,却依然为那个小哥哥死而不胜悲伤。
在我离开西宁之前,除了打点行装,就再也没有什么事了。回想这个糟糕的夏天,高考失败了,志愿填烂了,驾照也没去考,就连原本就脆弱的性格也被摧残得体无完肤,从我初二开始,我就对这个高三毕业的暑假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做过许多伟大的设想。很显然,这是个巨大的事与愿违,它就这样过去了,带起了又一个夏季滚滚而去的尘土。
最后几天,我坚持每天傍晚去山上的凉亭看日落,真正感到一切过去了,那些欢乐的、悲怆的、嘈杂的、温柔的、虚假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
之后,九月到来,我和全国千千万万的青年,走向了自己的大学。
我在火车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后,踏上了热浪袭人的成都。第一天我花了四个多小时报名注册,见识了交大无比硕大的校园,尤其是充满历史古迹感的南大门让我印象深刻。我睡在交大的第一个晚上,竟然和在二中的寝室里一模一样,甚至连后来那些导致我严重失眠的原因也和我的身体躺在家里或者二中里时如出一辙,这说明,我对于新的环境缺乏人类原始的陌生感。
四天后,大学生活的一切扑面而来。我一改暑假里的萎靡不振,顿时容光焕发,很快结识了新的同学,有了新的社团,找回了忙碌的感觉,每天洗澡两次,把庞大的迷茫和压抑暂时交给了未来。
开学不久后我们班有一次聚餐,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里,我们这群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青年,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和命运。却都满脸笑容地举起酒杯---------
为了我们美好的大学,干杯!!!
九月底我被暴雨前的一声响雷从床上惊醒。接着连续几天都是倾盆大雨,奇怪的是自此以后直到元旦都没再下过一滴雨。
雨停之后就是国庆了,我受够了成都阴沉灰暗的天气,下定决心去了一趟重庆,在山城和我一个从未谋面的叔叔玩了三天。当我在朝天门广场看到夜空中密密麻麻的孔明灯,还有嘉陵江上飘荡的游船,觉得这是我至今我为止看过的最盛大的夜景了,可同时我心里竟然那么失落。
我去重庆大学见到了施筱青、太君和俞宜勋,太君只是因为军训而发型稍有改变,其他人一切如旧,我们相见时也是像在二中里大家彼此碰面一样。那天下午我们在重大对面吃了一餐饭,晚上我睡在太君寝室,第二天中午匆匆告别。
费尽周折回到成都后,我逢人必说此行之顺利,并把在磁器口买的特产分给大家吃,结果发现没有一样东西可以下咽,,其中那只熏鸭被晓意断定为:“这东西拿屁熏得吧?”
十一月发现此地阳光难寻,大部分时间天空像涂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大学的日子过得难以想象的平静,没有特别高兴和痛苦的事,除了无可救药地迷上羽毛球之外,我的生活方式基本没有变化。有个周末我感冒了,从头天晚上八点睡到次日中午十二点,整整十六个小时有余,差一点就长眠了。
这样,2008年也就快完了,十二月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准备期末考试,因为大学里人人谈“挂”色变。自行车上个月就出了点问题,骑的时候哀叫不止,却一直懒得去修,,结果它就那么孜孜不倦地叫了一个多月,成为交大最响的一辆车。
这一年,对于我来说,是一场伟大的革命,虽然到如今我还是时常感到绝望,而且依然习惯在午夜时分陷入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那些小资的观念也从未逃脱过我的大脑。但经过这么多复杂的事情。我至少还是说服自己向前看,不要活在过去。后来在看电影《功夫熊猫》的时候,这个道理被里面那只老乌龟娓娓道来:
Yesterday is history ,tomorrow is mystery ,but today is the gift of God,that’s why we call it “present”.
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一些安慰,也许有时候看来仅仅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说教,但是当可怕的绝望张牙舞爪地袭来时,这样的嘱咐却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内心无力的挣扎,并且继续看似阴暗寒冷的生活。
以后会怎样我真的不知道,虽然几个月之前我有着那么多雄心勃勃的规划,我现在暂时的梦想,就是多年以后能在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里度此余生。
这样的叙述一定有着悲凉的感觉。这学期我开始认认真真看了点书,大多都是中国上一代作家的小说,里面尽是些饱经苦难的中国人民,后来换了本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看完更加觉得悲伤,索性换本现代作家的,可书名居然叫《悲伤逆流成河》,于是我感到世界到处充满哀伤。
感谢“后张学友时代”的陈奕迅,他沉重迷人的嗓音让我不断响起游荡在凌晨的大街上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我好像说过当有一天我厌倦陈奕迅的时候,我会彻底告别这一段暗淡的人生,然而现在我想至少以后几年我是做不到的。
感谢,永远有歌,把心境道破。
这一年我高中毕业,走进大学。因为我的冷漠,我始终没有感受到每一届毕业生所描述的那种不舍,因为我一直觉的离别是个节日,值得庆祝。直到现在,我在大学里哼哼唧唧唱《那些花儿》时,想起友好的金华,想起二中里那些贴心的朋友,才感到不可遏制的酸楚。。。。。。
我就是这样一个永远赶不上时候的人。
一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