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红鸾
“九姑娘,救命啊——”
丫鬟一声惊呼划破长空,我迅速拿起医药箱飞奔赶去。
“九姑娘,请快些,红鸾姑娘快不行了——”,丫鬟拉着我赶魂儿似的穿过正堂,一路上不少客人向我投来戏谑的目光。
“这醉清风的姑娘不是个顶个长得好吗?怎的还有如此丑的?”
“可不是,你看她的腰多粗……”
我已经习惯了客人对我的恶语相向,我面容普通,又长得过于丰腴,在鲜艳欲滴的青楼里的确是个貌丑的异类。
“哟,红鸾姐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姐姐啊,咱们可就这么一点儿资本,你把自己搞坏了,不是生生断了前程吗……”
绥绥和红鸾都是醉清风的头牌,一山不容二虎,一楼不认二主,红鸾落了个凄惨下场,绥绥少不得要过来奚落两句。
我瞪了她一眼,她轻揺团扇,缓步像我走过来,轻纱就拢在她的纤细苗条的身体上,没走几步就滑下肩头,她朝我抛了个眉眼,咯咯直笑:“无盐,瞧红鸾那样子,没救啦!”
无盐是楼里给我取的外号,意指我貌若无盐,形色丑陋,也不知是谁起了这个头,楼里的姑娘们都喜欢戏称我为“无盐女”。
“九姑娘,我们快去看看红鸾姑娘……”
我不客气的推开绥绥,她身子轻,经不起我力气大推搡,直接给摔在了地上。
“她都快死了,你还救个屁,一连几天几个人轮着干她……”
红鸾就躺在榻上,眉目紧闭,面色惨败,我掀开她的被褥,一股腥臭袭面而来。
“你去打盆热水过来,先给她清洗一下。”
红鸾的眼睛动了动,“我死了吗?”,复看清是我又问了声好:“九姑娘,又……又要麻烦你了。”
我用水给她润润干燥的嘴唇,“不用谢我,我尽我自己的本分,过不过得去是你的本事。”
很快,丫鬟把水打来了,我拧了一毛巾,细细给红鸾擦着下身。
“我,我……九姑娘,你让叶子来做吧。这,这……真的折煞你了。”
红鸾的双腿布满鞭痕,一手淌过去,满手是血,我仔细给她擦尽。
“如果疼就叫出来。”
她惨淡一笑,瞪大了双眼,两行清泪蜿蜒落下,“不了,早就叫过了。”
在床上,嫖客们要什么没有?花样多了去了。
“再打盆水来。”
红鸾除了双腿被屠戮,最严重的是私处。
毛发已经被烧光,残余的毛囊上粘着血块,私处亦有血肉烧焦的痕迹,脓水就从那儿流出来,混合着血水的腥臭味儿,萦绕在房间里。
“他们简直不把妓当人,凭什么这么造作姑娘……”,叶子打完水回来,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下体,眼泪一个劲儿的流。
她们主仆两个,主子哭,奴婢也哭,哭得我头疼。
我烧了一壶酒给红鸾冲洗身子,她的吼叫震响了这栋楼,“王八羔子,猪狗不如的东西,总有一天老娘也要让你尝遍这痛苦……”,还没吼完,她便痛得晕了过去。
“九姑娘,她……她没事吧。”,叶子担忧得又哭了起来,我最见不得人哭。
我没好气的回答:“你再哭,她就死给你看!”
叶子吓得立马噤声,眼泪就包在眶里,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我看了,觉得好笑。
“好了,不逗你了,她死不了,把这药每日给她擦三次,口服药每日煨三碗,按时给她服下。”
叶子哆哆嗦嗦地接过去,眼泪珠串似的掉下,“好不容易我才遇到一个好主子,姑娘你可得争气啊。”,说着,又给红鸾添上一条冷帕。
“你守着她,如果夜里还烧着,就来找我。”
叶子小声的“嗯”了一声,乖巧地送我出门。
绥绥还没有走,椅在走廊木栏上,向楼下的散客们搔首弄姿,见我出来,她并未收敛她雾气匍匐的眼,衣服也没有好好穿着,露了一大片胸脯。
“怎么了?没死?”
我以前总以为这勾栏里的女子,沦落风尘,没有阶级界限,总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怜悯。
但绥绥显然不是,她厌恶红鸾霸占头牌一月有余,恨不得红鸾现在立马死了就好。
“放心吧,死不了。”
“九姑娘,给我一点那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
我抿了抿唇,有些纠结,那药不能常吃,可这楼里的姑娘总靠着那药过活,恨不能每月日日都接客,以此扬名远播,艳冠金陵。
她见我不肯给她,又好言好语地求饶:“好姑娘,求你了,给我一点。这红鸾霸占花魁数月,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开张了,好不容易她逢了这一遭,我眼看就出头了,可这小日子又来了,我就想着借药……”
望着绥绥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药给了她,并嘱咐她谨慎用药。
她宝贝似的接过,疯似的抱紧我胖胖的身子,“好姑娘,谢谢你!”
我推开她,瞪了她一眼,“不叫我无盐了?”
她嘿嘿笑了,扭着屁股进了自己的房。
02 定善
入了夜,我又该去向母亲请安了。
她的宅子落于醉清风最里处,我每次都得走许久。夜里起雾,定善害怕我走夜路害怕,每次都坚持送我,他就打着灯笼走在我的左侧。
可他不晓得,我压根儿不害怕。我容貌普通,客人们就是看了我也起不了什么心思。再者,这醉清风灯火通明,夜夜笙歌,要说有鬼,怕只有色鬼了。
“定善,你说母亲今日会为难我吗?”
定善低了低头,声音清亮而微小:“九小姐,夫人都是为了你好。”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去了母亲那儿。
还没进门,母亲就在发火,屋子里跪了一个人,是陈伯,定善的父亲。
“夫人,再给属下一些时日,我一定找到宝藏的下落。”
“陈荆南,要是找不到,你也不必回来了!”
母亲又摔了一个杯子,陈伯一片一片把碎片拾起来,握在手中,血就从手里”滴答滴答”地流出来。
定善在我旁边低着头,并没有直视那一幕。
“你先出去,小九,你过来。”
我呆呆地走过去,害怕极了,连母亲最信赖的属下都被无情的责罚,那最无用的我呢?
“来,坐这儿,给母亲说说,在张书寒那里探听到什么了?”
离母亲越近,压迫感就越重,我害怕地低下头,“我……我……对不起,母亲……”
还未说完,母亲的脸色已经垮下来,换上更为冰冷的神情。
“张书寒北下江南为妻遍寻名医,金陵州牧王新献上一张名医谱,目前,张书寒照着谱图去了金陵周边……”
听我说完,母亲的神色依然没有缓和,她大怒:“这些情报,我安插的线人早就报给我了,这么久了,你就给我听这些?那你苦心积虑接近他,有什么用!”
我沮丧地低下头,想起张书寒温润如玉的样子,心中歉疚万分。
“回夫人,小姐还有一事忘了说……”,定善朝我使了一个眼色,吐出两个字——“皇城”。
我立马反映过来,向母亲作了一揖,“皇城来了一封信之后,张书寒准备起身去江洲。”
“江洲?他去那儿做什么,全是河流,哪有山脊?”
看着母亲的脸色终于好一些,我松了一口气,朝定善投了一个感谢的目光过去,定善没有接收到,他总是低着头。
“小九,你跟着张书寒去江洲,我倒要看看这狗皇帝要搞什么名堂。”
母亲的冷笑让我头皮发麻。
她决定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办法违抗。
“红鸾那儿怎么样了?”,母亲对着定善问道,红鸾得来的情报消息是跟定善联系。
定善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王新送上的那谱图不是名医图,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藏宝图,据说是从前朝某位官员那儿得来的;江洲之行张书寒只准备带张冠一人和数十精兵,剩下的都留在金陵府保护他的王妃;张鹰从皇城派了大量锡制弯环空管和铁钩麻绳,估计有下水动作……”
“你是说,张书寒带了人去江洲找宝贝,还可能下水?”,母亲疑惑了一会儿,脸上荡出复杂的神色,随后又否定,“不,不可能,当初父皇明确告诉了我,”龙身之尾,龙山之巅”,绝不可能是水下!”
定善的头依旧低着,看不到他的表情。
“定善,你和小九跟着张书寒一起去江洲。”
“是!”
母亲的脸色终于好了些,我望着她,想起病榻上的红鸾以及楼里的姑娘。
“母亲,放了楼里的姑娘吧,别让她们探……”
“啪——”
话还未说完,母亲便给了我一耳刮子。
“夫人,小姐失言,请不要责罚她……”
相比于母亲的打骂,我更震惊定善的求情,他一向冷静自持,绝不会忤逆母亲。
“你们都给我滚,没一个省心的!”
我还想嘴硬说些什么,定善向我摇了摇头,我垂下头,向母亲告了退。
——
定善默默地给我打着灯笼,我心中怅然,“定善,你说真的有宝藏吗?”
定善抬起头看我,火光照着他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他的眸子里,有燃起的,从未熄灭的光。
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他从未丧失过希望。
“我不知道,郡主。”
一个亡国的郡主,得亏母亲身边还有可用之人,我才能被身边的人再叫一声:郡主。
我觉得好笑。
“定善,你还记得我的封号吗?”
“图南,图南郡主。”
我算不得真正的郡主,大顺覆灭那年,我还尚在襁褓之中,光鲜亮丽的郡主排场我从未享受过。
而我前面的五个哥哥,三个姐姐皆死于张氏族人之手,也就是现在的在位者。
“定善,我既不聪明也不美丽,既做不了运筹帷幄的女诸葛,也做不了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却生生逼着自己成了一把刽子手。”
母亲是大顺朝最尊贵的嫡公主,九死一生,逃出生天之后,秘密谋划数年复国大计。
说我生性凉薄也好,说我胸无大志也好,我对复国并无执念。
我在这楼里给姑娘们诊诊脉,度过余生就很好。
“定善,你想复国吗?”
定善摸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我被母亲责罚之后,他安慰我的那般。
“小九,我可以不复国,但必须复仇。”
为引出陈荆南大将军,定善母亲的首级被张氏一族的人高悬在皇城墙挂了足足三日。
“定善,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小九,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03 东风
张书寒明着是为自己的王妃北下江南看病,实际上却是和我们同一个目标——大顺遗宝。
母亲每每提起皇外祖父留下的那比宝藏就眼神放光,我知道一旦有了钱便能豢养更多的士兵,复国又多了一把筹码。
次日清晨,我和定善去了鹤鸣堂。
在那儿,我们遇到了张书寒。
“九姑娘,陈小兄弟,好巧,又来进货?”,他指了指掌柜的后面的那一排珍贵药材。
我目的不纯,亦不擅演戏,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脸红。
定善礼貌地向张书寒作揖,“回王爷,楼里有个姑娘生了重病,我特意陪九姑娘出来择药。”
张书寒望了我俩一眼,没有起疑,反而关切地问道:“可否严重?若是缺药材,可去金陵府拿些。”
正愁找不到借口和张书寒继续唠下去,他便主动抛出了橄榄枝,我正准备抓住,定善便抢了一步,“都是一些常规药,姑娘命贱怎可用得起王府的药材。”,说完,定善又假装轻浮地笑了笑。
张书寒愣了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出声,“自从上次九姑娘给真真问诊之后,真真身子爽利了不少,老吵着要亲自感谢九姑娘,不知九姑娘,今日是否有空?”
我再笨,也感受出来张书寒这是非要和我们扯上关系。
我不露痕迹地望了定善一眼,定善点头。
“那就有劳王爷了。”
张书寒笑了笑,他的眉目俊朗,笑起来格外动人,我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定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突然爆发了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
进了金陵府,王妃依然躺在榻上,脸色比我上次看起来红润了不少。
张书寒下金陵别有目的,但王妃却是真的得了重症。
“王妃可好?”
她朝我笑了笑,吐气如兰,“喝了你开的药,好多了,比皇城的御医都管用。”
我不够美丽,不够聪明,唯有这医术尚可。
“王爷又准备起身去江洲为我寻医,九姑娘可愿同去?”
我哑然失笑,不知道是该笑自己蠢还是该笑母亲的步步为营皆在张书寒的掌控之中。
“好。”
出了内室,和定善一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金陵府。
张书寒还是那般谦谦君子的模样,他的笑令我头皮发麻,我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九姑娘,两日后见。”
04 准备
红鸾的烧总算退了,我照顾红鸾的时候,绥绥来过一次,向我讨要治嗓子的药。
连着两晚斗魁胜出,绥绥又恢复了从前风光无限的排场。
“哟,红鸾姐姐还没好呢?”
我不悦地瞪了绥绥一眼,她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却依然舍不得低调,“红鸾姐姐,你可赶紧好起来,不然这醉清风哪还有你的位置啊。”
红鸾躺在床上气得涨红了脸,她只要动一下身子,便疼得钻心。
“绥绥,别说了。”,我把治嗓子的药拿给她,”你吃这药记得把前天我给你的药停了,最近少用嗓子。”
叶子在一旁嗤笑起来,“九姑娘,绥绥不就会唱歌吗?她不用嗓子用什么?”
绥绥给了叶子一记暴栗,“小丫头片子,要你多嘴!”
绥绥的艺名最初不叫这个,因着她嗓子好,一曲《有狐绥绥》悠扬婉转,唱起来能酥掉男人的骨头,名头便这样响起来了。
“九姑娘,定善来了吗?”
早先从金陵府回来的时候,我提议定善和我一起来看看红鸾,定善拒绝了。
红鸾凄惨一笑,样子不比哭了难看,“定善,一定也嫌弃我这残花败柳吧。”
我嘴笨,也找不到词安慰红鸾。
“九姑娘,我真羡慕你……”
红鸾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她低低地抽泣。
红鸾从前同我说她最讨厌眼泪了,嫖客在她床上不仅要她叫还要叫她哭,哭得越大声,他们越有成就感。
妓,就是权贵们的禁脔,玩物,而我的母亲手段高明了一些些,利用她们打听消息,嫖客玩弄她们的同时,也被她们戏弄。
“红鸾,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她不再说话,我心里堵得慌,那边丫鬟又通传说凤娘找我,我便去了凤娘那处。
凤娘是这醉清风明面上的老板,也就是醉清风姑娘们的鸨母,而她实际上是母亲从公主府带出来的心腹。
母亲忙于复国大计,无暇照顾我,我便是凤娘带大的。
进了凤娘的院子,她正在训练几个未开苞的小姑娘坐缸。
“九姑娘,你跟我进来。”
进了凤娘的密室,她给我取了一把匕首,一罐药水,一颗药丸。
“九姑娘,这把匕首能削铁如泥,你留着傍身用;这罐药水杀人于无形,危机时使用能够抵抗一阵;这颗药丸百草所炼,能解百毒。”
凤娘将那三样东西交到我手中,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出任务,面对仇敌了。
张书寒一次次诱敌深入,他究竟图什么?
05 真相
“定善,我怕。”
定善把我抱在怀里,我胖胖的身子在他的怀里蠕动,像一条丑陋的大青虫,我不止一次厌恶自己的身材。
我多想像红鸾,绥绥那样娇小玲珑,小鸟依人。
“小九不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定善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
可我很喜欢他。
但红鸾也很喜欢他。
“九姑娘,江洲马上就到了,这路途也不远,待会我们就直接去凛江找东西,我实在担心真真的病……”
张书寒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几分情真,几分假意,我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是那样热忱,又迫不及待地去找宝藏。
“定善,我们会成功吗?”
定善抱着我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凉意,“小九,此行必不简单,我们早已暴露,他却不揭穿,反而引狼入室,你说这是为什么?”
定善身上香香的,这个味道我在红鸾身上也闻到过,我的心一寸一寸变冷。
“因为,我有利用价值。”
定善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脸上,他揉了揉我的脸,“小九,待会发生任何事,只要我叫你跑,你便马不停蹄的跑……”
我设想过万千种此行遇险,最坏的结果便是我俩双双身死。
“九姑娘,请跟我过来。”
我被张书寒的人架着,定善被看守在原处。
秦淮河边总是灯火通明,那里声色犬马,欢爱且刺激,连河水都是温暖的,绥绥说这秦淮河的水像极了女子甬道里的潺潺流水,温暖撩人却又低贱腥臭,不像凛江的水,冰冷刺骨却坦坦荡荡。
张书寒的人早已下了水,凛江被搞得混浊不堪,江岸上有不少的大箱子,全部都被打开了,全是泥沙和石块,连黄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张书寒递给我一个小箱子,那箱子只有女子的妆奁盒般大小。
“认识这个吗?”
我摇头。
押着我的那两个人各自踢了我一脚,我跪在硬硬的石头上,身后传来定善的嘶吼。
“少装蒜,这是大顺的花纹,你打开看看里面。”
里面只有一张白绸布,质量上乘。
“九姑娘,不用我说了吧?想办法吧,把这上面的字显出来。”
我低下头,默不作声,惹恼了张书寒,他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巴掌。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何苦还演出戏。”
张书寒捏着我的下颚,他的脸扭曲到变形,“你母亲背地里挫伤了我朝多少兵力,你觉得我父皇还会容忍她肆意妄为吗?找宝藏复国是吗?我今天就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不!张书寒,你不止是想铲除我们,你想取而代之,你想造反!”
张书寒又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嘴脸溢出鲜血,定善就在我的身后绝望的嘶吼。
“张书寒,你有没有觉得,我俩长得特别像?”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张书寒有片刻失神,他叫人放开了我。
“开始吧,我的妹妹。”
我滴了几滴血,又起火,准备将绸布用过炙烤。
这时,万马奔腾声响起,又有大部队赶来,是张书寒的哥哥——张书成。
“书寒,你不厚道,兄弟们都在找小妹,你却独享这份功劳。”
张书寒也笑了,“大哥,你带这么人马直接来抢功?”
张书成正色道:“父皇殁了。”
在场的人都慌了神,场面一度失控起来,定善趁机跑到我身边,将我护在身后。
“定善,你的仇人死了,你的母亲可以安心了。”
张书寒恶狠狠地望着我,我呵呵回笑着。
“说,那上面写了什么!”
张书寒的剑刺进定善的肩膀,我疯了似的把凤娘给我的那把匕首刺进他的左肩,我特意偏了一寸,没有刺穿心脏,张书寒就在我身边痛苦地跪了下去,“你可是我的妹妹啊!”
“不,我不是!”
“张书成,放我们走!兑现你的诺言,放我们走!”
定善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张书寒口中溢出鲜血,我给他吃了一颗止血丸。
“小妹,何必呢?跟大哥回宫,做荣华无双的公主……”
“我不稀罕,放我们走。”
张书成没有说话,他的人已经控制住场面,他翻身下马,捡起绸布。
“小妹,里面写的什么?”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轻声开口:“……兹朕年事已高……特禅位于张齐,钦此。”
定善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就这样离开了我的身边。
“放我们走……”
张书成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追上定善。
“滚!”
定善第一次对我说了狠话,他从来都是哄着我的,不舍得我受委屈的。
“人人皆谓驸马张齐狼子野心,逼宫篡位,不曾想,大顺五十四年秋的那场宫变,是你母亲发动的。她才是狼子野心那一人,自导自演一部大戏,我爹娘是她最忠心的部下,我娘却身首异处,而我爹直到现在都在为她卖命……”
“哈哈哈……”
我哭着求定善原谅,我的一生都没有那么惶恐过,我不怕死,唯独怕定善不要我。
从我记事起,定善便在我身边,他从不嫌弃我,爱我,护我,宠我。
每当我嫌弃自己粗陋的长相,他都会生气,他总说,姑娘家胖胖的才可爱。
他舍不得向我说一句重话。
但他如今却说,“李图南,你真让我恶心。”
“不是的,定善,你听我解释……还记得那次绥绥唱曲吗?喜欢听曲儿的那位大爷就是张书成,就是那一次,张书成找到了我,他说他是我的大哥,我家中那五个哥哥和三个姐姐都没有枉死。他说母亲是想做女帝,发动兵变,皇外祖父为了保全李氏江山,主动禅位于张家,决不允许女子沾染朝廷半分……”
“……张书成怕我不信,还拿出了他们的婚书,我和张书成做交易,他需要我的处子之血开启那道禅位书,而我想尽快了结这些事。定善,你不是说过,等这一切结束了,你带我去关外吗?”
“定善……定善……你等等我好不好,定善……定善啊……”
“陈定善!”
他始终,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追着他跑过山川与河流,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李图南,为什么连你,也利用我?”
06 有狐
次日,张书成将我送回了醉清风。
母亲躺在榻上,面色灰败。
“阿娘!”
张书成跪在床头,母亲没有施舍一点点目光给张书成。
“他去了?”
“父皇腊月初一晚去的,弥留之际还在念叨您。”
随后就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我与他,争了大半辈子,终究还是我输了。他于龙榻上殡天,是飞龙翔九州,我现余残身一副,草芥敝屣,哪怕重逢于阴间,我亦矮了他一头……”
我小时候总是不解,她总是不爱我,对我动则打之,骂之,再大一些,便用我的容貌身材奚落我,说我没有继承她的任何优点,与累赘无异。
我是迟钝,但我并不笨,我的生辰是大顺五十四年秋,正赶上我母亲的宏图霸业,我却真的成了累赘,影响了她的宏图。
“小九,你过来……”
我退了又退,离得很远了,我恨恨地瞪着她,“我恨你!”
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她,直到她死,我都没有出现。
我忙着找定善,定善消失于腊月初八。
初八那日,我特意熬了一大锅腊八粥,浓浓的稠稠的,等到夜深了,定善都没有出现。
腊月十三那日,凤娘找到睡在雪地里的我,我全身冻得发紫,嘴唇上的冰凌结出雪花。
“凤娘,你看这雪花的形状,没有一片是相同的。”
凤娘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她把我抱得很紧很紧,“公主去了。”
“定善带着红鸾前几日就走了……”
我大口大口的吐血,声音长鸣,像是失去小狼的母狼在高岗上嘶吼,定善……竟带走了红鸾。
“凤娘,每一片雪花都不一样,但当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所以,我并不无辜。
不久后,金陵城里出了三桩命案,皆是朝廷命官,分别是金陵州牧王新,庆王长随张冠,御前侍卫张鹰。
官府顺着他们生前各路关系,查到醉清风,醉清风被迫关了几日的皮肉生意。
绥绥不免来我这里抱怨,“九姑娘,你说这红鸾也真是的,她在的时候给我添堵,这会儿吧,醉清风就我一张王牌了,她走了都不给我清净……”
我笑了笑,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绥绥,你给我唱首歌吧?
绥绥伸出她葱白的小手,“给钱就唱。”
我大方极了,把我所有的金叶子都给了她。
绥绥说,九姑娘,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客人都豪爽。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了——
“小九,等报完仇,我会带你去关外,那里有奔马,大草原,瀑布……”
“小九,关外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和银河……”
“小九,你愿意和我一起骑马射箭,男耕女织吗?小九……”
……
“嘿,九姑娘,还听吗?我都快唱哑了,我把钱退给你一半……”
“不了,你拿着吧,你推我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绥绥坐在院子里给我揉腿,我的双腿已经麻木,没有任何知觉。
我问绥绥,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绥绥笑着说,如果金叶子算一个人的话,我应该是深爱着它的。
我被逗得咯咯直笑。
“九姑娘,你,怎么哭了?”
全文完——
文/verifyy
《诗经·卫风·有狐》中文翻译:
狐狸独自慢慢走, 走在淇水桥上头。
我的心中多伤悲, 他连裙子都没有。
狐狸独自慢慢走, 走在淇水浅滩头。
我的心中多伤悲, 他连衣带也没有。
狐狸独自慢慢走, 走在淇水岸上头。
我的心中多伤悲, 他连衣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