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计划

我的对铺李梅原来是个极富摄影才华的人,关于这点,我还是在直木摄影展上发现的。李梅这个名字虽然很大众化,但照片我不会认错——被这个国内一级大奖挖掘并展出的,正是那张自开学起就被她贴到床头的照片。

我和我的上铺对着这张照片,一致认为,看不看得懂其中的构图技巧、光影变化都是次要的,首先要纠正的是自己的认知观念——这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幅摄影作品。进一步延展来讲,那就是我们的共同舍友李梅已然是一位厉害的摄影师。

于是,我对这幅作品好奇起来,以往在宿舍,我们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一张用手机随便拍摄的照片。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神奇的要素或者玄机等待发现吗?

从作品的拍摄内容来看,时间应该是开学当天,地点则是宿舍。记忆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通道,我的记忆力比较差,但好在我的上铺并不是这样。果然,不过多久,她就回想起了当天的一些细节。

“有什么惊奇的发现吗?住在我上铺的侦探。”我故意像侦探助手一样把语气凹得很夸张。然而我的随口一问得到了严肃的肯定的回答。她说确实有。

之后,她向我具体描述拍摄当日的怪异景象。我顿时目瞪口呆,一方面是对她说的内容表示惊讶,另一方面则是对她的记忆力产生了怀疑。明明看到了这么重要的一幕,竟然需要刻意去回想!

唉,作为临时的侦探助手,现在就由我来向你们阐述事情的真相吧。三个月前,开学日,李梅和她的母亲到达宿舍的时间比较晚,据说是因为路况不好,堵了一个小时的车。我们当时正坐在各自的床上玩手机,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忙碌的李梅的母亲和站在床边上的李梅,彼此都很少说话。

当天天气很热,宿舍条件很差,别说空调,头顶连风扇也不存在。不过,解决的方法也不是没有,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举着一个小风扇,对准自己的脸左右晃。当然,李梅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她有时会把风扇越过自己对到母亲的脸旁,然后再举回来。

接下来的画面就是我的上铺所看到的了,她说,突然,李梅站到自己的母亲的身后,从后背狠狠地推了一下正在套被子的母亲。没有人听到快门声,但事情发生之迅速就如快门一闪一般——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到了墙上,这一幕整个,包括李梅的母亲,压缩成了一张二维平面的照片。

由于来不及反应,母亲变到照片上的姿态和被推前一秒的姿态毫无差别。母亲弯着腰,左手压着手机和被子角,右手则艰难地伸进被罩,正试图把里面的被子拽出来。仔细来看的话,母亲的脖子上还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的汗则更加肆无忌惮,母亲的短袖有一大片都因为汗水粘到了背上。

而这张照片,哦不,这幅作品的名称就叫《母亲的背影》。

这时候,两个青年走过来,在《母亲的背影》前面停下了脚步。他们好像被作品里扑面而来、直击心灵的生活气息感染到了,前后举起手机为这位幸运的母亲拍了几张相片。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摄影虽不具备记录全貌的能力,甚至连声音也无法表现,但正是这种横断面的截取、换言之就是瞬间的捕捉,更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更能激起观者内心巨大的情感波动吧。也许在心里面,他们就正立志要向这位摄影家学习,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母亲辛劳的体谅和爱呢。

当然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方式,就像前几天,我们不也是刚写完老师布置的、有关母爱主题的作文吗?

两个青年走开了,我和上铺两个人盯着作品里的母亲,都产生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感觉。作为观者,我们也被这幅作品感染到了,但完全是与整个摄影展的主题格格不入的方向。因为毕竟,如果我的上铺没有看错,没有记错,那么李梅的母亲现在,正困在这张照片里动弹不得。虽然其他人不知道,但我们可知道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其性质已恶劣到与绑架无异!

“不管怎么说。”我开口了。

“我也觉得首要的是。”我的上铺看来和我意见相同。

说着,我离开了展览。

得拯救出来!我们的计划是兵分两路,我的上铺留在这里观察情况,而我则回到宿舍当面揭穿李梅的把戏,好好斥责她一番,并要求她别太过分,赶快把母亲从照片里放出来。

刚打开宿舍门,就见李梅坐在床上哭泣,哭得十分伤心,看来确实是遇到了十分困扰的事情。不过我才不想理会她的心情好坏,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困在照片里这种荒唐又可怜的事情相比,她的心情又有什么重要?于是,我按照计划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

我正要戳穿她,责骂她,然而李梅现在并没有空理会我,她正在和人打电话。她边听对方说话边点头,委屈地咬着下嘴唇,看起来像是不敢发出除“嗯”以外的声音。没有人为她擦眼泪,泪水一串接一串地落下,她还在不停地吸着鼻子。

听筒声音很大,似乎是免提,于是,我尽力去听电话里面的内容,从而搞清楚状况。电话里面的人好像是在责骂她,起码从语气来看是这样。但当我静下心来,更加仔细地去听其中的内容时,却发现这些话只是些殷切的期望。

所谓期望,简单说来,就是“你必须要当摄影师”了。

当听到“光得一个直木奖还不够,这是妈妈年轻时候的梦想,你一定要替我实现”的时候,我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突然,我的电话铃声也响了起来,很刺耳,是我的上铺打来的。她说,在她面前,也就是李梅作品里的母亲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恐怖起来。

“你怎么看到的?那可是背影。”正准备这么说的时候,我看到李梅床头的一面小小的镜子,那稍微倾斜的微妙角度,刚好映照到我惊讶到无措的脸。

我沉默了,宿舍像往常一样沉默,许久过后。

“拯救计划失败了,回来吧。”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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