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弃猫当我谈起父亲时》论村上春树与父亲纠葛的一生

村上春树无疑是年轻的一个存在,无论是他笔下永远超不过中年的主人翁,又或者是他自己,年轻时候哼着爵士乐喝着威士忌,到老后跑着马拉松做着电台DJ,他的小说提供了一整片森林让迷茫而孤独的人在这里相遇,但是他是孤独和痛苦却通过字里行间绵绵不绝的传递给他的读者,对战争的反思贯穿了他的一生。年轻时因为痛恨父亲遗留给自己的战争因子而选择与妻子丁克,在父亲去世后,他花了大部分时间去探索父亲原罪而又无奈的一生。当父亲因为癌症离世之后,这种对父亲了解的渴望达到了顶峰,他去拜访一切能和父亲扯上关系的见证者,他去图书馆拼命的查询侵华战争的资料,他去调查父亲在1937年服役的军队番号,随着调查的深入,村上隔着时空逐渐了解并理解了父亲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故事以一只弃猫作为开篇,年幼的村上春树抱着怀孕的母猫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到达海边,在那个人生存都困难的时代,饲养一只即将下崽的母猫不见得是个明智的选择,结果,当丢弃完猫咪回到家中后,父子俩却骇然发现原本应该出现在海滩的母猫提前跑回了家中,村上春树用一句话来形容当时的村上千秋“他神情中的惊讶不久就转为叹服”,直到六十多年后当前,72岁的村上春树看着父亲曾经被寄养的材料才明白,那种表情叫做释然,幼年被遗弃的村上千秋在那一刻看到的不是被遗弃的母猫,而是年幼时被抛弃的自己,童年时的伤痛在那一刻得到一瞬间的缓解。

其实刚开始我不明白村上为什么以一只弃猫作为开端,毕竟这是一本以父亲作为第一主人翁的回忆录,最后,直到阅读完我才明白,其实村上的父亲的一生和母猫无异,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一生。

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已经上升为文字和口述回忆的历史在不断的和童年的记忆重合,他想起来父亲从战场回来每天早上会为死去的亡灵祈祷,年幼的村上问他为谁诵经,村上千秋答“为死在战场的友军,和当时敌对的中国人”。村上不再多问,因为父亲的痛苦已经传达到他的心底,九死一生的村上千秋娶妻生子,而昔日的战友的白骨甚至有些到现在还暴露在荒野,后来缄口不言的村上千秋给村上春树提了一嘴在中国战场上屠杀中国战俘的情景,年轻的中国战俘闭着眼睛坐在地上,看不出悲伤更看不出恐惧,屠刀落下,血流满地,这个故事后来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村上的一生,他对政治的冷漠,他对人性的关怀,他对社会的良知,他叛逆,他丁克,他无法原谅日本人在中国大陆上所做的一切,愤然在《刺杀骑士团长》一书里质问,杀害三十万无辜的人和杀害一个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在《奇鸟行状录》等书里不断揭露战争的罪恶,带着“侵略者遗传因子”在青春期后就开始陷入和父亲的冷战,长达20年不通话的经历折磨着深爱自己的父亲,同时也折磨着深爱父亲的他,无论是历史还是父亲他都逃避不掉,于是,他在小说里构造一个又一个与世隔绝的森林,通往不同时空的井,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他借着主人翁的手痛打一切邪恶,但是小说终究是小说,回到现实的他已是古稀之年,面对临终前的父亲,血缘终究还是战胜了一切,这个耄耋老人,原本应该拥有着在大学里吟诵着俳句的畅意人生,结果被三次征兵毁的七零八落,父亲是何其罪恶,又是何其无辜。

村上的主人翁永远的青中年人,老人的角色很少有,父亲的角色更是显得单薄疏离,失去父亲的村上春树终于可以平静的理性的去观察这个男人的一生,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骄傲、失望、和无私的爱,他像所有失去至亲的人一样,在那一刻想起很多无足轻重的细节,弃猫、祖父离世的夜晚、父亲曾经对身为作家儿子的骄傲,有些事会随着时间被忘记,有些事则会被时间重新提起,那个时候,父亲不再是一段书本里模糊的叙述,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借着《刺杀骑士团长》里雨田临终的情节,幻想着父亲如果看到那毁掉自己一生的罪恶被彻底消灭是多么释然,伴随着父亲身影的走远,他的面目反而是越来越清晰,功成名就的村上在这一刻终于隔着时空理解了父亲无奈而又孤独的一生,作为人子,作为作家,他把对父亲复杂的情感诉诸笔端,他原谅了父亲,也与自己和解。

我拼了命把它写出来,作为写作之人的职责。

                                                                         -----村上春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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