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听到咯吱的一声门响,肯定是刚在厨房里捋着袖子大干一场的刘女士来叫我起床吃饭。
“兰兰起床了!”“快点起床了!”“你爸都起床了,就等你吃饭了啊!!!”老爸是老妈喊我起床的杀手锏。一想到老爸威严地坐在他的宝座上板着脸等我吃饭,我就不由得心里一颤,麻溜地从暖洋洋的被窝里套上衣服,扑腾下床。
吃完早饭,我坐在板凳上哼哼唧唧地说:“妈妈,我耳朵疼!你帮我看看我耳朵里面怎么了?”
刚喝完玉米糊的老妈立刻从餐桌的东面顺时针地绕到我的身边,用温热的手拽着我的耳垂儿,低下头朝里面看了看:“没什么呀!我这儿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昨天晚上它特别痒,还黏糊糊的,我都睡不好觉了!”
沉默的老爸突然发话了:“估计是上火了,耳朵发炎,多喝点水就好了!”
虽然爸妈亲身实践过白开水可以解决大多数不紧急不严重的感冒上火,妈妈还是坚定地说:“去看医生吧!好的快!少受罪!”
麻利地收起碗上的筷子,把碗垒起来,用不锈钢的盆子接半盆水,洗碗巾在锅碗瓢盆之间快速地移动着,玉米糊的锅碗容易残留黄色的细末,妈妈总要刷两遍。等到抹完桌子,用洗衣液洗完手,妈妈便站在厨房门口唤我:“走吧,撕点卫生纸!”
院子里的电动车容易着灰,每次出门,妈妈总要拿着卫生纸先把后座擦一遍,然后再擦一下前面的座椅。等妈妈把车子拐出门,停一下,我便跟着坐上去,搂住妈妈的腰。妈妈的肚子和腰都是肉乎乎的,软软的,我的手总会不老实地在上面摩挲几下,然后说声:“好了!”妈妈便扭动车把处的开关,一抬脚,带我平稳出发。
我趴在妈妈的背上,看着路边闪过的房屋和树木,突然看见一只乌黑发亮、体形娇小的狗从远处跑了过来,离我越来越近,浑身长毛!村里家家户户不是养狗,便是养猫,妈妈便常常用家里的剩菜剩饭喂邻居家的大白鹅。路上见到一只狗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我完全没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门诊处。村子里的人总是自来熟,尤其是医生和病人之间,见过两次,便能亲切地打招呼,嘘寒问暖。我推门进去,赵医生正在拿着手电筒检查一个四五岁小姑娘的嗓子,小女孩坐在妈妈地怀里一动也不动。合上手电筒,她扭过头来,看到了我们,一边站直身子一边笑着说:“刘姐和兰兰过来了,先坐这儿等会儿!”我们应了一声坐下来。我看见她站在玻璃后面的窗台上分出几页纸来,拿着各种瓶瓶罐罐倒来倒去,小女孩的药就抓好了。
她透过玻璃中间的小窗子探着头,伸出手来把药递给了小女孩的妈妈,交待了一声,便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刚开始几天,耳朵痒痒的,就没怎么管它,后来越来越严重,耳朵流脓,不仅痒还疼,晚上睡不好觉。”她的上半身从玻璃后面挪了出来,轻盈地走到我的身边。我赶紧站了起来,侧着身子对着她,然后听到她“咔”的一声打开手电筒,感觉到两根微凉的手指捏住了我的左耳垂,秒针刚转了几圈,便听到她的声音“这个耳朵里面有点红,没什么大事”,然后是另一只耳朵,“这个耳朵里面长疮了,里面有一层厚厚的痂”。
“那该怎么办?”妈妈焦急地问道。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就是耳朵发炎,我先拿两天消炎的药吧。”医生平静地说。
妈妈陪我一起站在小玻璃窗外乖乖地等着,然后听到医生说:“吃的药一天三次,一次一包,抹的药一天两到三次,抹之前先用棉签蘸上温开水清理一下耳朵里面的痂。”妈妈跟医生确认了一下,说了声“走了啊”,便带我回家。
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那只长毛小黑狗端着上半个身子,卧在我家墙边,杂乱的长毛上沾满了细细的尘土,仿佛跋山涉水,远道而来,两只晶莹的闪着泪光的眼睛盯着我家对面紧闭的门。我奇怪地问妈妈,它是被我们对门的邻居锁在了外面,不能回家了吗。
妈妈时常去邻居家串门,各种消息总是比较灵通,她说:“你平常不出来,所以不知道,这只小狗已经在这儿呆了好几天了。对门的邻居张丽刚刚从街里的红红家抱了两只小狗,没想到还引来一只大狗。听说,大狗已经奶了孩子一个多月了,等小狗到了新家,舍不得,便每天过来看,给它们喂奶!”我诧异道:“原来,这只长毛小黑狗已经至少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妈妈带我回家,用电水壶烧开热水,嘱咐我赶紧吃药,然后在一次性塑料杯里倒了一杯热开水,用棉签蘸了一下水,在自己的手掌处试了一下温度,有些烫,便稍微等了一下,捏着我的耳朵,往里面轻轻推送着棉签。但是天阴,屋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楚里面的疮和痂,妈妈便把爸爸叫了过来,爸爸打着手电筒,妈妈负责抹药。“往下点,再往下点,左边来点!”妈妈指挥着爸爸,爸爸调整了好几次手电筒的位置,妈妈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用棉签上的水浸泡着耳朵里面厚实的痂,等它膨胀脱落下来,便轻轻搅动,把它们成功地带了出来。清理了几次,妈妈便用干棉签去吸收里面遗留下来的水,等到最后一点水分消失了,妈妈便换一只棉签抹上药慢慢地在耳朵里面结疮的地方涂抹均匀。我黏黏糊糊的耳朵一下子变得清爽起来。在爸爸妈妈齐心协力给我上药的这个瞬间,我再次从家人的守护中体会到人生莫大的幸福。于是,我想起了那只孤零零的长毛小黑狗。
当我走出院子,从大门口探出头来看它的时候,邻居家的门已经开了一道窄窄的缝,它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副可怜的样子。此刻,它站在了道路的中央,左边奶着一只白肚皮黑上身的小花狗,右边奶着一只黑脸灰身子的小灰狗,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害怕惊扰了吃奶的宝贝。温存了片刻,长毛小黑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转身要离开,小灰狗一跳一跳地返回新家,小花狗还在咬着奶头追逐母亲的步伐。等长毛小黑狗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小花狗便从远处一蹦一跳地跑了回来,我不知道它们母子之间发生了怎样的对话,但撒欢的小狗好像经历了一次愉快的离别。
后来几天里,我早上吃完饭抹完药,便蹲在大门口,见证:长毛小黑狗眼巴巴地守望着,邻居家的大门轻轻打开,不一会蹿出来两个可爱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母亲身子下安静地吃奶。每一天,长毛小黑狗都会固执地从远处奔来守护自己的孩子。它常常是沉默的,哪怕见到陌生的人,也很少会叫,我以为它会是懦弱的。直到有一天,我从自家院子里听到一阵又一阵狂烈的狗叫声,想到了长毛小黑狗,便赶紧跑出家门,在我家房后的小树林里发现:长毛小黑狗如临大敌,正对着靠近她两个孩子的大狗狂叫,大黑狗只得悻悻离开。这不免让我想到了“为母则刚”四个字。
我的母亲也一直如此坚强地守护着我,宁愿独自忍受生活的苦难,也不愿意我委屈落泪。她曾把我放在田垄上玩耍,当我沉浸在抓蚂蚱捉蛐蛐的乐趣时,她默默无声地将脊背弯向了大地,忍受着太阳的炙烤给秧苗拔着草;她在我长水痘的那个夏季,一夜一夜陪着我,帮我擦汗敷药,捉住我睡着后胡乱抓痒的手,防止我身上留疤;她曾从梯子上摔下来,折了胳膊,磕裂了嘴唇,摔断了牙,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强忍着痛打电话告诉我:“妈妈没事,爸爸在身边,你安心工作······”想起过去的一幕又一幕,我忍不住抬头望向远处妈妈栽种的花草,咽下泪水,守护住她想带给我的所有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