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认识中,一方地域,放在不同的地理或者历史的位置上,应该是不同的。比如陕北,坐车过了桥,到了太行,到了豫北,才恍然记得离开故乡很远了,那是怎样的土地呢?坐在山顶上,一望过去,全是山。几乎所有的村落都藏在山与山之间,只有那炊烟徐徐升起来,或者听到隐约的鸡鸣狗吠,才能知道那里就是村庄了,那村庄就像被大山围困又飞不起来的鸟。而人们,像鸟的喙,伸出来,在山原上啄食。是鸟的喉咙,当苦闷了,就敞开喉咙,开始喊山,鸣唱。
如果你是一个高原的耕田人,四季轮回的节奏就是你的节奏,所以对于高原的清晰的变化,这里的无比湛蓝的天空,明澈而热烈的阳光,宁静的河流以及夏秋升起的晨雾,因为看惯了的缘故,自然不会有惊叹,不会有脱笼之鹄般面对新天地的无所适从。
如果你遂了自己的拿云的志向,栖息于山外一个城市的梧桐枝上,或者还落泊在前途未卜的蹇途上,陕北,比如你的故乡在这里,你踏上被阳光洒满的土地时,你会怎样认识她?
在我居住的地方,很能够让我引以为荣的,就是延河流入黄河的那块儿。两条河流在这里宽阔而平缓,宁静的山水与生动的故事,因为偏远而人迹罕至的原因,全被时间丢在身后,只留下孤云和鸟影。
2014年深冬,我随一个记者朋友驱车前往,参加一个书画写生的活动。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汽车在山巅和沟壑之间跌宕起伏,好不容易才到这个叫作凉水岸的村子,就是前面所说的地方附近的村落。天色已晚,恍恍惚惚中,只能看到黄河对岸苍色的高崖横峙,像无边的城墙压迫过来,脚下卧着白色沙漠般的土地,不,我知道那是已经冰封的黄河了,同时才记得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而这第一次,竟然是以这样一种物我混沌的方式相遇和告别。当晚,我们在车灯的引导下回城。
两年之后,记得是在六月仲夏,我们一行十多人,在当地政府的带领下,和延安的几个朋友一同去了一次,前后一共两天的行程。这是值得记述的旅行。热闹自不必说,单是那有朋自远方来的愉悦,已经让我们无法忘怀了。一起登山望远,听闻沿途的混混沌沌的历史传说,一起看河,在古渡乘坐木船,和当地百姓聊当地事。相信,黄河水滨,一定会记载那段不平常的往事。
同时,也因为这次的行程,方见得了这山,这水的真面目。不虚此行的另外一种解释可能是,这山水不去也没有遗憾了。
应该是一种缘分吧,今年正月,一个西安的朋友告诉我,要和几个老同学去黄河边的景点,经打听,以前预计好的地方都已经关闭。我说,那好吧,还是到我们这里吧。于是我们一起出发,一行五人,分别是:老马(兼职司机),技术学院薛老师,霍老师(朋友),呼延和我。
我是向导,当仁不让的。只知道向东走,还是走错了两三次,幸好迷途未远,且遇上热心人,中午的时候到了狗头山。时令是在正月初九,阳光却异常明朗,土生的红蒹葭草,北坡上的松林,色泽尤其清亮。山下的所谓美景在我眼里已是等闲景,早早地爬上山顶,独坐在暖热的石头上,看风景,他们眼中的和不是他们眼中的风景。他们行走并不艰难却缓慢,像蜗行,像雀步,知道是被山间风物绊住了脚。一处坎岩,一株怪树,一块偃碑都能让他们却步,甚至退回去。
山顶的人文遗迹堆叠,却散落杂乱,寨门,古庙坍塌,杂树丛生。站在这里,可以让人想到老杜的“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一句来,狗头山的确有这个气势,它的南北气象决然不同,北方几无人迹,而俯瞰日光奢侈的山南,由白蛇连接的好几处村落,洒在每道山梁上,而梯田从山脚盘旋上来,被朋友说成是苗族女性的衣裙,这个比方好。
下山,然后继续向更东走,一路还是迷路,遇到一个年近九十岁的老人,点了烟,问了年龄,老人已经知道我们问路,告诉我们黄河古渡的路径,还有回路。告别老人,还是忘了他的话,正好有蹲守的政府干部,他们要倒茶,我们说明原意。天色不早了,后来我们很是顺利,两点半,终于到了凉水岸。
在村口的农家安顿好午饭,就马不停蹄的继续沿着陡峭的路向大峡谷进发,这是终点,立春的末梢,冰河初解,浊流却异常平稳,两条河把泥沙搅匀了,历史和空间衔接起来,并不那么惊心动魄的。大家都是急性子,登上滩涂上的巨石,笑着乐着拍照。
这里,山水不同了,启蒙了一些思想后又很快被否定,宽阔宁静,让人觉得很多东西不是翻腾而是被沉淀。有时觉得我们像不速之客,像叽喳的鸟,搅扰了这沉寂的生态。于是,我们迅速抽身。
距离城里一半多的时候,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