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里有一个远房疯大娘,跟着五十几岁的傻大爷带着刚满十岁的孩子住在村东大池塘旁边一座无主的小黑屋里。这一家与我们本家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传统思想认为同姓同源,时不时的帮一把罢了。
疯大娘平日里胡言乱语,犯病时六亲不认。每两天犯病一次,一次持续两天。最怕的是那个五十几岁的傻大爷。傻大爷满脸胡茬,头发从来不洗,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一身,正面脏了穿反面,反面再脏了估计正面也就差不多蹭干净了。满手黄褐色的老茧打起人来疼得一哆嗦。每当傻大爷打人时,那个家中的小孩子只能安静的站在院子里,听着母亲在小黑屋里痛苦的嚎叫,时不时的用油亮的袖子擦一下流到嘴边的大鼻涕,一声不吭,瞪着大眼睛极力避免着自己也挨上一顿暴揍。
疯大娘除了脸上新伤旧伤淤青血丝之外,光凭眉眼却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脏衣服穿在身上也能隐约看出些许婀娜的身形来。她每天最多的活动就是跟着孩子,几乎所有的足迹都是复制她那个孩子的轨迹。早上跟着孩子身后送孩子去学校,然后找个草窝睡一觉,到中午的时候在垃圾堆里翻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裹腹,下午接着找另一个草窠睡一觉,等傍晚孩子放学再唯唯诺诺的跟在身后回家。前面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后面跟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疯母亲。
那天放学了,孩子急匆匆背着破书包出门,但是校门口却没有掏着袖子蹲在地上一看见儿子就乐颠颠跑过来的疯大娘。
孩子在校门口等着,去她平时睡觉的草窠里找她,又回到校门口等她,双手插兜就地蹲下,等到月明星稀直到傻大爷来学校揪着耳朵把他带回家仍然没见到那个疯妈妈。
结果,接下来的几个月也都没见到。
过着过着就到了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整个腊月村里人都在着手准备过年的琐事,杀鸡宰羊,换米换面。
这几个月傻大爷高兴的很,毕竟少了一张嘴省了不少事儿。爷俩的饮食标准好像突然间就从温饱上升了到小康,还能时不时见点荤腥。
傻大爷的屋子前不着墙后不着瓦,院前漏风院后跑马,因为地方偏僻,很多人直接把宰杀的牲畜的废弃的部分都扔到傻大爷家旁边的池塘里。一开始只是皮毛碎骨,后来池塘里出现了越来越多被直接丢弃的大块的牲畜尸身残骸。本该被吃到村民自家人肚子里的肉,结果死的死丢的丢,全都当成垃圾扔在池塘里,时间久了都积成了一个小小的丘。北风一吹,这下全村人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傻大爷傻了眼,没想过屋后还有一个这样一个大规模的“乱葬岗”。
从此以后傻大爷就觉得是不是自己被盯上了,在家里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在外面大街上总觉得大家交头接耳唠的嗑说的都是自己的名字,明处大家爱答不理,暗处总觉的脊梁骨被人戳的生疼。
作为村里最穷的人,无论事情是不是自己犯下的,总会被列为嫌疑最大的对象,冬天北风吹在外都会时不时的被扇个耳光。傻大爷就是这样的感受。
村里人都怀疑傻大爷暗度陈仓,毕竟傻大爷在村里最穷,前段时间还莫名其妙的失了婆娘,人人都觉得是傻大爷把疯大娘藏在了某个地方,不让她露面只是幌子,其实是指使她出来偷东西。扔在池塘里不过是掩人耳目,有句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从此之后,一直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的傻大爷背更驼了。
冬日里冷的急,几场冷暖交替的极端天气下来,五十几岁的傻大爷咳的卧床不起了。孩子傻呆呆看着傻大爷床下那双张了大嘴的破鞋子,鞋帮上浸满了暗褐色的血,还粘着不知名的几根动物毛发,还有大块的泥巴。窗户外传来了几声羊叫声,孩子抬手指指破窗户纸外边,呆呆的跟他的傻爸爸说,“爸,外面有人。它拖着一只羊走了。”傻大爷咳着趴到窗户上透过哗啦啦的破洞一看,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外面院里有个人影摇晃着,羊凄厉的大声惨叫着,只感觉明晃晃的一束光闪过,窗外一声凄厉的羊咩声就再无声息了。傻大爷撑着身子哆哆嗦嗦的套上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外套,蹒跚到院里,刚打开门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连眼睛都呆滞住了。
满院子都是一圈一圈拖行的血迹,在血迹的尽头卧着一只歪脖子的羊,新鲜的伤口还在血水里泡着,羊也早已经没有了气息,人也不见了踪影。
满院子的血,这下子怎么都说不清了。
第二天清晨,满院子里都站满了前来讨伐的人群。“一只羊死在你家,全村丢的羊都是死在你家了!”“这只羊还没来及的吃就想逃出来就被恼凶成怒得杀了,简直丧尽天良。”“早知道你家这边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不然怎么住这么偏僻!“你家之所以到现在好不起来大概是平时的孽做的太多了”“你那婆娘是不是也让你杀了煮了吃了”......
众人指责声满满,卧床的大爷只能咳嗽了鼻涕眼泪混在一处也还是没能反驳一句,那孩子也只是站在床边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不知所措。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鞭炮声声中,卧床不起的傻大爷拉着他那傻呆呆的儿子的手在一间破屋子的凉床上咽了气。
众人指责,法不责众,傻大爷的事情也就搁置的没有人去指责了。
从那之后傻大爷的那儿子也不见了。
有人说,看见那傻孩子有天跑到村北的大河边去玩了,那边水深,还有几个废弃的工事。有人看到孩子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一起打河里的水在河边做饭,煮的各种肉食还有馒头,后来也看不见了,只是取水的时候会经常看到一些动物的骨头,大的小的都有。村里也有人说看见那个女人特别像那个疯大娘,几乎穿着一身血衣,在河沿上站一站,一会就不见了,那个工事的洞口都被烟熏得发黑了。
母子二人从此就在我们那边消失了。
两年前,有人看见当年的孩子回到村子里到他爸的坟头上上坟,还有人问他,他说他那疯妈妈被他爸卖了,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做老婆,换了点钱,只不过因为想孩子所以想法设法跑回来,又觉得可能还会被卖掉,想到他爸有旧疾就想法激了一下,没想到就这么走了。他那疯妈妈如今也到了垂暮之年,觉得对不住他那傻爸爸,回来算是求个心安。
我到现在还是在怀疑到底疯子有没有自己认路跑回来的能力,到底有没有能力设这么大一个局。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到底那疯婆娘是真疯还是假疯,人已入土,也无从追究了。
可能当年的疯母亲,做出的这一系列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大抵是因为心里明明白白还装着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