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只蒹葭
这个夏天,有蛙声阵阵,有雨水潺潺,原来水帘洞是真得存在的。
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到了傍晚天边划过几道闪电。林新国喊了儿子福生就出门去了。
他俩用袋子装了好几口袋沙子放在家门口备用,邻居们出来笑嘻嘻嘲讽:“做什么啊老林,这点势头就吓到了?雨下不大的。”
“你不信瞧着吧,这雨肯定得下两三天。到时候你再笑……”林新国点燃一支烟站在门口,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就砸在地上了。
地面很快湿透了,雨水向低洼处猛灌。不到两小时,雨水已经快要灌进家门了。与此同时,水泥盖板房沿着缝开始漏水。
念安将锅碗瓢盆摆了一地,墙面湿得很快。还有两条缝隙正对着妈妈睡的床。
雨势太大了,王月华此刻却突然好像清醒了许多。她嘱咐念安:“念安,快去喊你爸回来,把床垫竖起来靠在墙上,不然淋湿了晒都晒不干。”
念安愣愣地看着她没敢挪动步子,她惊讶于此时此刻冷静异常,丝毫不像病人的妈妈。
“你发什么呆?快去啊。”王月华催她快去,念安这才回过神来。
跑到门口喊回了林新国,林新国一看屋里的地面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水。他三两下将床垫抬起来依靠在墙壁上,念安本来正在向屋外扫水,哪知雨太大,好几只青蛙跳进了屋里。
她嗖地一下蹦到了床板上,吓得发抖,大声喊:“福生,快来救我。”
林福生放下手里的簸箕跑过来,踢翻了好几个盆:“怎么了姐?”
“有蛤蟆,好几只……”林念安蹲在床脚不敢下来,她向来胆小如鼠。
“别怕。”林福生挥起扫把,三两下就将这些侵略者赶了出去,“你看把你吓得?至于吗?而且那是青蛙不是蛤蟆。”
“怎么不至于,就是很吓人。”林念安滴溜着双眼扫视地面,害怕还有遗漏的不法分子,她迟迟不敢下地,惹得林福生对她一通嘲笑。
“姐,原来水帘洞真得存在啊。”林福生一边扫水一边说着,他还是太小,体会不到住水帘洞的悲哀。
妈妈这会也和他们一起扫水,就好像从来没有病过一样。林新国冒着大雨帮助邻居装沙袋,因为他的帮忙好几家都没有灌进水。
他们不好意思地说:“老林啊,今天多亏你了。我们刚刚还说雨下不大呢!”
“是啊是啊,你衣服都湿透了,要不然赶紧回家换一身吧。”
林新国摆摆手,什么话也不多说就回家了。念安看着他全身湿透了问:“他们以前落井下石,还经常欺负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帮忙?”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远亲不如近邻。都得相互照应,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你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他一边脱掉湿透的袜子在台阶上磕了磕沙子,一边解释念安的问题。
念安还是不赞同他的观点,在她心里,这些人明里一套背后一套。天天憋着坏欺负她。她好好走在路上去上学,迎头就是一盆污水。她们总会解释:“哎呀念安,婆婆没看见你……”然后笑嘻嘻摔门回家。
她出去找跑出去妈妈,总会被她们像避瘟神一样避开:“滚一边去,我怎么可能见过你妈?”
念安恨极了那些人,她才不想管那些人家里是否会灌水,她甚至期待雨再大点好淹了这一条街的坏人。可是她又想雨快点停,毕竟再这样下下去,别人家不知道怎么样,她自己的家肯定是要成湖了。
屋子漏水漏得厉害,水泥盖板果真不如混凝土浇筑。念安透过水汽弥漫的院子看向屋外,那几朵早春种的向日葵在大雨里盘旋着脑袋,左右摇晃。
雨,果真下了三天。念安这三天都是一个人撑着漏水的破伞独自上学。
她穿着丑陋无比的雨鞋艰难地行走在黄色的泥水里,偶尔还会陷进去,得费很大力气才能将脚再抬起来。
即使穿了雨鞋,她的裤管也会湿上半截沾满黄泥。她穿着冰凉湿透的裤子上一上午课,好不容易泥巴快干了,又得走回去吃午饭。
体力消耗如此大,她几乎要晕倒在路上了。第三天雨小一点了,路还是很滑。已经快走到学校了她摔了一跤,再站起来的时候脑袋里很痛很痛。她不记得自己摔倒在地上多久,只知道来来往往那么多同学,没有一个人扶她。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很久,她才艰难地走到班级门口。她的伞也摔坏了,头发湿了大半,身上全是黄泥水。她站在门口吹着冷风,真想逃离学校,可是她太冷了,教室里好歹暖和点。
她喊了报告,张老师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样子让她进去了,只是说了一句:“下次别再迟到。”
有同学看着她的样子偷偷地笑,念安狼狈的低头翻书。孙静好和赵舒雅递过来一堆纸巾让她擦一擦脸上的泥水。
下课的时候张老师喊她去办公室,询问她要不要先去职工宿舍换一套张老师的衣服。
林念安冷极了,可是她太脏了,还有三节课就放学了,还是要淌泥水回去的。
她向老师道谢说:“谢谢张老师,不用了。待会放学还是要淌水的。”
她转身回头准备去暖和点的教室,张老师喊住了她,递给她一张合唱团的合照:“念安,虽然照片里没有你,可是老师相信你为合唱努力付出过。这次学校合唱在市里得了二等奖,这张照片音乐老师说留给你做纪念。上一次,她错怪你了。”
林念安眼里泛起泪花,她向张老师鞠躬致谢,然后踩着上课的预备铃声回到教室。
赵舒雅将水杯接好了热水递给她:“念安,快拿着,你衣服湿透了喝点热水,不然会感冒。”舒雅说着替她拧开了杯子,水还未送进口中,英语老师已经走进了班级,用手指敲了敲讲台。赵舒雅只好乖乖坐好准备上课。
学校里明文规定,上课期间不许喝水,水杯也不许放在课桌上。英语老师走过来拿起林念安的杯子,手一抬就扔进垃圾桶里了。身后又一阵子看好戏的笑声传来,林念安的心比身体更凉了。
又冻了一节课,挨到下课铃响。她走到垃圾桶旁边看见杯子已经摔碎了,她好难过。因为她不可能再有新的杯子了,她该怎么开口向爸爸要钱买杯子?
“呦,林念安你不至于吧,一个杯子而已。扔都扔了你还打算从垃圾桶捡回来?”班里女同学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
“那可不,毕竟人家本来就是垃圾货色。你们没听说吗?她妈得了精神病半夜跑街上唱戏……”又一个同学应和着。
“这病不会传染吧,林念安不会也是疯子吧,你看她全身上下脏的,好像从茅坑爬出来的。”女孩子们笑成一片。
“你们都闭嘴,一群八婆,和你们有关系吗?”孙静好将即将爆发的念安拉到身后,“别没事议论别人,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说相声啊?”
“呦,你出哪门子头?谁还不知道你孙静好,要不是林念安长的没你好看,你能和她做朋友?自己公主病把人家当绿叶还假装姐妹情深呢?有意思吗?”带头的女生依旧喋喋不休。
“你胡说什么呢你,你们一群人欺负林念安一个好玩吗?”赵舒雅刚交完作业从老师办公室赶回来。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都坐好。上课铃响了一个个没听到?马上要期末考试了都复习好了?”数学老师拍了拍讲桌镇压了场面,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念安一直不反驳,也一直不说话。她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谩骂,很痛也很麻木。
放学的时候雨不下了。林念安和赵舒雅一前一后走着,念安此时已经刻意想逃离所有人。
她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失去同学,失去老师,失去朋友,失去亲人。
她不想和任何人往来或者有情感,以至于很多年后,她渐渐走出阴霾,但凡有人给她一点点爱,她都会以为那是全世界最多最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