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子路顶嘴
孔子虽然下学人事上达天命,但人事有否有泰,天命有穷有通,孔子通达这个自然的道理。所以当人事否塞,天命穷困时,他既不怨天,也不尤人,更不含恨隐匿,而是顺应天道,在周行不殆中寻伺时机。
这时候的卫国,卫灵公已经去世,继承君位的是卫灵公的孙子公孙辄。为什么不是卫灵公的儿子呢?因为卫灵公的儿子蒯聩(kuǎi kuì)想谋害卫灵公的夫人南子,结果计划失败,只好跑到国外去了。卫灵公去世时,想让南子的儿子公子郢继位,但公子郢贤良,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不可以国君的,所以坚决拒绝了。南子只好让蒯聩的儿子公子辄继承了君位,这就是历史上的卫出公。公子辄做了卫君,而他的父亲蒯聩此时正流亡国外,一直梦想着回卫国。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怎能有两个国君?因此,卫出公就派人阻止自己的父亲回国。
卫出公非常欣赏子路,聘请子路在卫国做官。子路做了官,想邀请自己的老师也来卫国推行仁道,干一番大事业。子路心想:我如果帮助老师实现理想,老师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于是,子路就去试探老师的意愿: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说:假如卫出公等着老师您来治理国家,您将先做什么呢?孔子说:一定要做的话,就是纠正名分吧?
孔子的话,让子路大为吃惊!因为按照礼法,卫灵公去世之后,应该由他的儿子也就是卫出公的父亲蒯聩继承君位。而现在父亲在外面流亡,儿子却做了卫国的国君,这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孔子说,如果要我出来做事,第一件事那就是正名。
卫出公想请孔子出来做事,而孔子出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指出卫出公占了不应该占的位置,得了不应该得的名分。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卫出公如果知道了孔子了想法,还会聘请孔子吗?
子路听了老师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老师平时做事都是很通达、圆融的,今天怎么会迂腐得如此可笑、可怕呢?他想:一个虚名有什么要紧?国家有那么多重要的事要处理,您却先去干这等无足轻重的事,简直不可理喻嘛!所以,子路脱口而出:
“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路瞪大眼睛盯,像看外星人一样瞪着孔子说:先生您的迂腐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啊!
“有是哉,子之迂也”是个倒装句,正过来就是“子之迂也有是哉”,把“有是哉”放到前面去,就是为了加强语气。子路的意思是:老师啊老师,您居然迂腐到这等地步了吗?简直是迂腐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惊天地泣鬼神啊!
学生居然这样批评老师,如果是普通的老师,大概会暴跳如雷,指着学生的鼻子教训一整节课。但孔子没有,面对大惊小怪、出言不逊的子路,
子曰:“野哉,由也!”
“野哉由也”也是个倒装句,把“野哉”放到前面去,是为了加强语气。孔子的语气,经过加强之后,也只是说:“你怎么这样鲁莽啊仲由。”这就是孔子的君子风度。他温文尔雅地接着说: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阙,通缺,空缺的意思。阙如就是保持空缺的样子。孔子说,一个君子,对于自己不懂的,大概要采取保留的态度。不懂就是不懂,你怎么不懂装懂,胡乱说话呢?子路曾经犯同样的错误,孔子特意找过他谈过。
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孔子说,仲由啊,我来告诉你什么叫作知道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才是明智的。
但是,子路在这方面的长进并不大,那耿直的个性还是让他不自觉地经常犯下“不知为知之”的错误。他对名分的重要性根本不懂,却狠狠地批评和讥讽老师迂腐,真是够鲁莽的!而孔子并没有发怒,反而细致给子路讲道理: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孔子8拉8拉说了一大堆,但子路在气头上,显然没有听进老师的话,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几年后,孔子的话得到了印证。卫国父子相争,国内政治一片混乱。几年后,蒯聩潜回卫国,杀死了南子,赶跑了自己的儿子,夺取了国君的位子,史称后卫庄公。子路也在这场暴乱中丧生。三年后,蒯聩又被自己曾经依附的晋国的赵简子给灭了。
子路的性格,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直”。直,如果加上正确、正义,那就是正直,能成就一个人,孔子曾经说:
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孔子说,能够凭片面之词,就可以断定案件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因为子路很正直,人们非常信任他,不会在子路面前说谎。所以,子路只要听其中一个人说的话,就能断定谁是谁非了。
不仅鲁国人信任子路,别国的人也非常信任他。有个小国家想与鲁国结盟,国与国结盟,两国应该由大佬们出面订立盟约,但那个小国家的人对鲁国的官员代表说:我们不要跟你订什么盟约,只要子路出来说句话就可以了!这就是子路的人格魅力!《论语》上说:
子路无宿诺。
子路凡是答应过的话,会马上兑现,决不搪塞,这就是君子。这就是子路的直。
直,如果缺少智慧,缺少礼仪,那就变成了粗鲁、莽撞。
不久,子路鲁莽的毛病又犯了。鲁国的大夫季氏聘请子路做了他家的大管家。子路出于好心,推荐师弟子羔去做费县的县长。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
子路做了这个安排后,非常高兴,他觉得老师会会表扬自己的,因为老师教育弟子,就是为了出来做事,为社会作贡献的,现在自己有能力帮助自己的师弟,老师一定会高兴,说不定还会感谢我呢。但是孔子知道这件事后,非但没有表扬和感谢子路,反而骂了子路,
子曰:“贼夫人之子。”
孔子说,你这是害别人的儿子啊!子路一听,气得跳了起来!大声辩驳说:
“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子路说,那个地方有老百姓,有土地,有五谷,为什么定要读书才叫做学问呢?
子路的话,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事实情况是:费县情况复杂,非常混乱,很难管理,而子羔年纪又轻,还比较愚笨,心又仁慈,根本不适合独当一面,去管理那样的地方。把子羔放到费县去,无异于让一只善良的小羊羔去管理一大群恶狼。子路只想着做帮助师弟,却没有分析具体情况。当老师批评他后,他不但不反思,反而强嘴利舌地狡辩。所以孔子说话:
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孔子不高兴地说:就是这个原因,我讨厌强嘴利舌的人!
直,是子路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因为直,他成了受人敬重的正人君子;也因为直,他又是个粗俗的鲁莽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