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挺想你的。知道你最后几天受了罪。但是姐夫在身边无微不至照顾你,你应该挺幸福的吧。这几天他为了照顾你胡子也不刮,头上都是油,人也明显削瘦了许多,和苦行僧似的,大家看着都非常心疼。
做为弟弟从你得病就一直没有能使上劲,不在身边照顾你,想过往还在经济等方面上给你添麻烦,真觉得很对不起你。能在最后一夜守护着你,就当替我自己赎罪吧!
最近几天一直在拼命地从记忆里寻找我们幼年时候的点点滴滴。在气象局宿舍小屋里,你哄我睡午觉;每次出去玩的时候,鞋带开了,你都主动帮我系。早上天还没亮我陪你在爷爷的指导下在操场上学骑自行车;你骑车带着我在院里兜风;我从修车的水泥蹲上直接跳下来,得意洋洋地看着你,你却问我蹲着脚没有;我们从后门逃票跑去动物园;你买120块一双的匡威鞋我告密后,爷爷奶奶说你乱花钱,你生气地瞪着我;我和爷爷奶奶在家等你一个人坐火车回石家庄,过年的时候一起给他们两个人磕头讨喜;你从比利时打越洋电话给他们拜年;我六年级的时候寒假,咱们一起坐我爸的车回石家庄看爷爷奶奶。。。。。。凡此种种,都在脑海里如电影胶片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你小时候的容貌,你的言谈举止,还有你的一切。
咱家这辈孩子们一直都有艺术细胞, 101的时候,你练小提琴进入金帆音乐团,一直都是全家人的骄傲。现在石榴也在学习钢琴,我会让她好好练习,争取学有小成。小卢卡也快会站立了,年后就该会走了。俩孩子一切安好,望勿念。
爷爷奶奶最疼的就是咱俩还有涛哥,虽然招致了某些人的嫉妒,也是现在他们和咱们决裂的原因之一吧。但是你乖巧懂事,毫无骄娇二气,爷爷奶奶不疼你疼谁?现在想起来,你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的那种类型,默默地忍受着各种不公。大舅这边家里有很多不理解大舅妈的地方,两人这么多年经历了太多太多。我知道你也很痛苦。她走了不到一年,你也走了,还都在同一天。你们走了只留下大舅可怜一个人,你在头走时候前一天告诉我妈,你要没了,要我妈赶紧回去,照看大舅。你放心,以后我会像对待我爸妈一样给我大舅养老送终。你安心去天堂,不要担心!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总觉得自己跟丢了魂一样,干什么都爱忘,心不在焉,为此经常被你弟妹说。但其实我是内心深处感到十分不安,一直心想家里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9,10月份开始有段时间我们没有联系,那天突然就特别想和你联系一下,问问你怎么样了。但是没想到一问就是你要住院的消息。听你说话十分虚弱,你还不让告诉我爸妈,我就十分担心你。回想起来,去年年初的时候我们吃饭,你的脸色发灰,容貌看上去衰老了很多。我还问你没事吧,你说是老毛病,没事。去单位找你玩的时候,你中午吃得也少,还说最近吃得都不多。但没想到那次居然是最后一次相聚吃饭!细想起来,这些都是上天冥冥之意,在向我们点点滴滴地警告,但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命运弄人!
这次头回国的前一天,我在雪上摔了一跤,这几年头一次摔,就把手掌直接戳烂了,伤的很重。我想这也是上天在暗示我这次回国的结果吧。到了医院,你知道是我,惊讶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明白你心里的意思,你肯定在骂我这么老远回来干什么,赶快回去,不要影响工作。白天你还能勉强说话,让我妈好好照顾我大舅,到了夜晚,你已经很少可以开口了。更多的时间,你静静地拉着姐夫和我的手,来回看着我们。换我姐夫休息的时候,我拉着你的手,你用力攥着,还可以用手摸我脸,我说你好好养病,有我在,我姐夫太累了,你让他休息一会。你点点头。我按着你的手在我脸上,撒娇地说你看我胖吧,最近吃得可多了,你皱皱眉头,头偏向一边做出说话的样子,你心里肯定在想,一直就没个正型,到这时候还在逗乐。我说等你好了那天我带卢卡和石榴接你出院,你却用力地摇摇头。。。后半夜开始就明显感觉到你体力不支,血压从白天的100多下降到90,连喝水都开始十分费力地吞咽。摸我脸的手动作也渐渐轻了。你浑身发烫,不断用手摸着床边铁架和枕头,因为那样很凉,会让你舒服一些。途中甚至有很多次你先把手放在头部,趁我不注意突然抓住输氧管,直接拔下来,我觉得你可能是太难受了,想早点解脱,我一边安慰你,一边掰开你的手,重新给你弄好。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那天整晚你看我,我都强装出笑颜,怕给你负能量,给你添加心里负担。只是在你睡着的那一小会,一个人偷偷地抹泪。我到现在一直在自责,如果是因为我回去看你,让你激动和耗费了很多本来用来抗病的身体能量,我宁愿不回去,来换取你延命,让你多陪陪大家,哪怕只有几分钟!
那天晚上你基本就没有睡觉,虽然包括医生在内这么多人劝你好好休息,但是你只是点点头,就算睡着,也只是最多5分多钟。你是想再多看一眼姐夫和这个世界吧!怕自己睡过去就不再醒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你终于不再乱动,可以好好休息,各项指标虽然比前一天有少许下降,但也都趋于稳定。凌晨来看你的同事们都还说,熬过这晚上,白天好多了,你还可以再坚持坚持。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姐夫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安心。大家暂时回家修整,赵哥临走前还吩咐要好好照顾你,等晚上来替我值班。可就在弟弟弟妹在照看你,换我和姐夫吃午饭的时候,我发现你的血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稳定的70多80左右,降到了65,赶快把姐夫叫过来,我们两个都觉得不妙。从开始下降的11点左右开始,等我们把大家叫过来的时候,你已经降到高压54低压20多。血压测量也从半个小时一次,到15分钟一次,直至10分钟我们手动一次测量。大家陆陆续续地到来,我还在握着你的手给你打气,但下午一点多给你打升压药以后,我却不敢再握你的手,站在了一边,远远的望着你,因为我不知不觉地发现,不知何时你的手已经不动了,甚至冰凉,没有了温度。我开始一个人跑到窗边默默祷告,让天父带你平和上天,不要受苦,但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念不出来祷告词,我说过无数次滚瓜烂熟的祷告词,居然磕磕绊绊,一次又一次地在途中念不下去,忘记了下一句是什么。
大家围在你身边,赵哥还给你放弟弟剪辑的同事们祝福你早日康复的视频,我只能在旁边站着,逃避着这一切,这样会让我心情轻松一些,好受一些。听着姐夫拉着你的手回忆着你们当初的点点滴滴,从你发病到住院这几个月照顾你的经历,做为你们从恋爱到结婚,一路走过这充满幸福和坎坷18年的见证人之一,我心如刀割。看着机器上闪烁的冰冷数值,呆望着你机械的呼吸,突然脑海中意识到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要以分秒计算,此生再不能相见的时候,我再也坚持不住,用力抽泣,泪如泉涌。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影响大家特别是隔壁其他病患的心情,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姐,我尽力了。
等我爸妈赶到后,我妈用力地无数次地喊着你的小名,说来看你,我在后面靠在柜子上,麻木地看着一切。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表和机器,已经由当初的不希望你走,变成了希望你早点安息,因为真的不想再看你受罪。姐夫说我从国外赶回去看到你最后一面,我发现你的高压已经降到50,我自己已然失控,嘴里不停地念着,已经到50了,已经到50了。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这时候,医生进来让家属都出去,我知道你就要解脱了,等我回到病床的时候你就会在天堂里了。走出病房门口这段路上,大家和我不住地回头望你。寥寥数步,却让人阴阳两隔;短短几米,仿佛无尽之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何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独自一人靠在病房外面的墙边哭泣,低头一看手机,赫然写着2018年2月11日15:30!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天不公,让如此善良的家姐刚在过完41岁生日的时候,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姐不幸,如此年轻却得十万分之一概率不治之症,从发病到仙逝,短短不过两个月之余;我姐幸运,因为有爱她的姐夫和家人朋友在身边陪伴照顾,安安静静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没有受罪!我姐爱护家人,照顾弟弟妹妹,姐姐家孩子的教育都亲历亲为,是大家可以信赖尊敬的家人;我姐敬业爱公,病榻垂危之际仍不忘交付身后工作之事于同僚;我姐锄强扶弱,好打抱不平,对公司工作底层员工爱护有加,不惜怒怼欺软怕硬之小人。我姐通情达理,善于倾听,却又隐忍坚强,独自承受。得病以来,坦然面对,积极治疗,不曾有一次怨天尤人,自诶自弃, 弥留之际连护士长都眼噙泪花,为之惋惜。她的一生短暂,却给家人朋友留下了无数的欢声笑语,美好回忆,鞭策着我们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呜呼哀哉,不食不寝,椎心泣血;
呜呼痛哉,丧姊之痛,孰人可诉?
至此天下,再无家姐,恸哭涕零,伏惟尚飨。
弟 丁酉年十二月廿八日
於富山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