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本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去读的小说。她不是小说,它比小说要凶险、精彩得多。我的主人公——普通的大排档老板,他的爱情很狗血,但又那么现实……我不知道真假,但都想对他说
:“大哥,‘一路’顺风”!
晚上22:11,景德镇的雨还下得很凶。
我撑把破伞,从兼职的地方出来。楼道黑得像幻觉,双掌一拍,手一阵发麻,声音传出去,楼道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安心了许多。
出了楼,看见排档的灯还亮着,莫名其妙走了过去。
“老板,一碗炒粉,特辣!”
“好嘞,稍等一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雨声传来。
低头玩了会手机,老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粉走过来。
“咦~”我忍不住惊奇的嘟囔一声。老板似乎听到了,笑盈盈的看着我。 自觉失礼,回应了一个歉歉然的笑脸。
老板身材粗壮,不太高,一嘴络腮胡,塌塌鼻,双眼有神,有商人特有的精明。这个形象和刚才中气十足的老板完全不搭,所以才有了失礼的举动。
“小哥趁热吃”老板热络道。
捧起碗,我就往嘴里倒,实在是饿得紧了,哪还管什么形象。老板解开油亮的蓝色围裙,擦了擦手,点起一根烟,眯着眼抽起来。
“要给女朋友带一份吗?”
“啊?”我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喔,没有,我单身”尴尬的笑了笑。
“刚做完兼职准备回去”我解释道。
老板有猛吸了一口,眯着眼把烟又吐出来。我暗想:看来这老板当年也是浪子一枚啊!不过自己也够悲催,大雨夜的一个人吃东西,也难怪老板误会了。
“你是我最后一个顾客了,明天我就走了”他笑盈盈的对着我说。
“阿,您要走了?生意不好做?”辣子实在有点过,舌头都大了,话说有些含糊不清。
“哈哈哈,辣着了吧,喝啤酒吗?我这没有水了,都卖掉了!”
我看看漆黑一片的四周,绝望的点点头。
这辣椒辣得我头皮发麻,看老板拿两瓶冰镇雪花过来,拿起一瓶仰头灌了一口。喝过不少酒,第一次觉得酒喝起来那么爽。
不一会,老板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一盘花生。
“这是?”我疑惑的问了一句。
“原本打算悄悄走的,想不到遇见你了。今晚我们两个也算有缘分,不介意的话和我喝一杯?”
眼前这个50岁左右的陌生男人,倒也算和我有点交集。以前喝酒,大都是来他家。正好最近有点小郁闷,衡量了一下之后——
“好啊,大哥坐”乱喊一通。
老板拉出椅子,拿着酒瓶坐在对面。
几句礼貌性的寒暄之后,老板又开了两瓶,并把其中一瓶递给了我。我苦笑的接过来,僵硬的说了声:“谢谢大哥。”
“诶呀,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不存在!”
我心想,完了,这是喝醉的节奏啊!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又说了:
“小伙子大几了,谈女朋友了吗?”
“大二,没谈呢,这些年姑娘不好追阿大哥,呵呵呵”
“是吗?不会吧,我看好多大一来我这吃饭的,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嘛!”
“大哥,喝酒!”我尴尬的举起酒瓶,喝了一口。
“大哥,话说嫂子呢?怎么就你一个?”我先下口为强问道。
老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伸出双手在我面前转了转——
“我也是单身,哈哈哈”他边笑,边喝了半瓶酒,然后又眯着眼抽一口烟。
我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竟无言以对。
胡乱扯了几句,又几口酒下肚,脑子微微有点晕了,站起身来打算要走,被老板好言拦住了。
他又到厨房拿来一盘花生。
刚弄完坐下,又开腔道:“兄弟,不要怪老哥喝完酒话多。你听老哥一句劝,现在趁着年轻,有喜欢的小姑娘赶紧去追,死皮赖脸的追。都是大学生了,连个表白的勇气都没有,书读得再多有个球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我口是心非的回答。
“要是有喜欢的女生就追,不要怕,怕什么嘛?人家又不是老虎,你说是不是嘛?”
“是是是!”我点头。
“看来大哥也有故事的人啊,有没有经验分享一下?”看老板兴致高,我追问道。
“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有。”
老板站起来,走到柜台拿了个火机,又转回来坐下,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刺耳,翘起二郎腿,随意的点起烟。
我握着酒瓶,捡起两颗花生送到嘴里。
“我和她是一个地方的——”
听到声音,我放下筷子,静静听老板的故事。
“我初中的时候就喜欢她。那时候大家家里都穷,她一共就两套衣服,一套是白衬衫配黑色健美裤,另一套是红色毛线衣配一条土黄色尼龙裤——”
听到这,我觉得这个女人怕是会打扮的漂亮姑娘哦。果然——
“她是我们所有同学里最漂亮的,学习成绩一般,但人好。她喜欢扎两个大辫子,笑起来有两个梨窝——”
一个清纯可爱的姑娘浮现在我眼前。
“那时候,我就喜欢逗她,每天放学就跟着她屁股后面跑。有几次,因为送礼物给她,还被我爸打了——”
他一脸怀缅。
“为什么要打你阿?”
“因为听到她朋友说她每个月都流血,身子太虚了,需要吃鸡蛋和鸡汤才会好,不然就要死掉。那个年代的小孩哪知道这些常识,只知道她会死,所以每天都拿两个鸡蛋放在她门口,家里的拿完了,就去借邻居家的。后来,没鸡蛋了,我就把家里唯一一只生蛋的母鸡杀了。
挨打就是在借鸡蛋和杀鸡被告发之后的事,最惨的一次,牙齿被打掉两颗——”
他张开嘴,指了指空荡荡的后槽牙,随后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我们笑了很久,一共举了三次酒,才把笑声压下去。
老板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拿起酒瓶,又是半瓶,这次他没和我碰杯。他把二郎腿放下,低着头吐出浓浓白烟。
“她知道是我送的鸡蛋以后,把所有鸡蛋都还回来了,一起被还回来的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鸡。从那以后,我们无话不谈。
后来一起上中专,我家没钱供我读书,我就退学了,在学校周围打零工。一方面是离家近,一方面离她近。
她几乎每天来我租的隔间玩,偶尔从家里带来点菜,也要和我一起煮着吃。说实话,那时候我差点冲动了——”
他浪笑一声。
“不过还是忍住了,人家可是黄花大姑娘。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她突然跑到我上班的地方去。那时候还是上课时间,看她脸色也是白得更纸一样,眼睛里的红血丝表明她哭过。
我心想,坏了,出事了。急忙和老板请了个假,带她回到小隔间去。
一路上,她一句话没说,到了隔间她也一句话没说,只是哭,哭得眼睛都肿了。那时候,我真他妈应该冲过去抱住她——”
他手上的酒瓶砸在桌上,花生米从盘子里跳出来。我被这突然的情绪爆发,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又举起酒瓶,约他喝上一口。
一口下去,他继续讲道:“她哭完了,坐在床上,也不走。我也没多问,泡了一搪瓷缸麦乳精给她递了过去。 喝了两口,她望着我,说要借点钱。我问借多少,她说了一个数字,我当时他妈吓一跳——”
我插嘴道:“应该很多吧,不然也不能惊着您啊?”
“数目不小,但我不想记。
我就问她,要那么多钱干嘛?她没说话,又哭了。哭了一会,她说,她要拿这些钱去打胎。我当时就傻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年代,打胎不像现在那么普遍,现在随便哪个地方都有个打胎的地方,那个时候鬼知道哪有。
我吓得好久没说出来话。未婚先孕,那个时候可是伤风败俗的事阿,村里要有哪家姑娘未婚先孕,家里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她爹是村里的老师,让她一个姑娘来读书,本来就是破天荒的大好事,如果挺个大肚子回去,他爸估计要活活气死——”
他又点了根烟。
“那怎么办?”
“呵呵,怎么办?那时候我也问了她。她说,她打听好了,市里有家医院可以做,但是手术费不便宜。我没多想,告诉她手术费我来出,叫她放心。
听到肯定回答以后,她终于笑了,虽然脸色还是很惨白,但终于有点当初的样子了——”
说完,他紧皱的眉头略微打开了一些。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年代背景下,要是面临同样的问题,会不会“我也没多想,就告诉她,手术费我来出”。眼前这个和我一样小个子的老板,一下子高大了。
“弄了碗粥吧,我记得。吃东西的时候,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问她,是谁干的,她没说,我也没问。
吃完东西,送走她,我一个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空空的,像心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一样,胸口就像用针扎一样疼。我想了很多,真的,有生以来第一次想那么多。
也是在那天晚上,我染上了抽烟的毛病,到现在还没戒掉——”
他抬起手,看了看手里的香烟无奈道。这次,我没多问,反正他自己会说。果然——
“那晚上,我想得最多的还是钱的事,还有就是想弄清楚那个狗杂种到底是谁。
所以,第二天,我瞒着她到她们学校,问了几个人之后找到了那个杂种—— ”
我心里暗自期待:终于,小说里的情节要发生了吗?
“那男的长得白白净净的,比我高一头,看到他之后,我们两约着到湖边坐下来——”
“啊?”我惊叫出来。
我心想,WTF?这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提起板砖挥拳相向,然后两败俱伤吗?约着到湖边坐下来是什么鬼?
老板看到我一脸懵逼,笑着解释说:“哈哈哈,你以为我们要约两帮人像古惑仔一样互砍吗?——”
我不置可否。
“那个年代,谁都穷苦人出生,再说人家是相互喜欢,男的也没说不负责——”
WTF?逗我?不是女孩被迷奸吗?男的不是十恶不赦的黑道大佬或富家子弟吗?最次也该是个猥琐男吧?看来,狗血电视剧和那些青春言情小说是不能太相信了,太TM有毒了!
“那个男的听我说完以后也很震惊,表示他自己也不知道,并且承诺说一定会负全责。接着急匆匆走了——”
老板面无表情的掸了掸烟灰,喝了口酒,又缓缓讲述:
“她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我,我以为事情解决了,也就没联系她。在家里喝了两天酒,又开始去上班。
上了两天班,第二天回到家里,发现她在做饭,肚子也微微隆起来。我拉着她的手,把她推出去——”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压制住自己的疑惑,识趣的沉默。
“她没反应过来,出去了又进来。我又拉着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很细没什么肉,把她推出去。她面无表情,又打算进来,我又推!
这次她哭了,蹲在地上哭,撕心裂肺的哭。看到她哭,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扶她,一定不要去扶她,一定不要~
可是,一个姑娘家,我怎么忍心看她哭嘛?再说周围那么多邻居,所以我还是把她扶进屋了——”
我想,连老板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所说的这些理由有多烂吧?我心里嘀咕到。
“进了屋,我把饭弄好,两个人简单的吃了点。
吃完我就跟她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她握着筷子,低着头,戳了戳碗里的饭。然后抬头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你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很喜欢你,你天天往我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她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说:当然是。
她又气呼呼的问:那为什么你不让我来找你?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说完她就走了。看着她摔门出去,我扇了自己两巴掌,其实我想说,因为我爱你来的。觉得太肉麻,没有说——”
我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有点难受。
“第二天,她男朋友来找我,问我她在不在屋里。我还没睡醒,扔下一句,不在,之后打算回去继续睡。
转身的时候,忽然感觉衣服被人抓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往后倒。紧接着,脸被星星点点的拳头招呼。
经过一顿乱抡之后,我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睛,看到他男朋友骑在我身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
他说,有人看到她来我那了。我说,是来过,但又走了。
他说,她不见了!
这下我彻底醒了,反过来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他比我高,但就他那点斤两,两下就被我打得晕乎乎的了,哈哈哈——”
他得意的笑道。
“我们两冷静了一下后,我问他,他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说,那天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以后,他就跑去找她,跟她说自己要娶她,并且让她安心上学,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当时她哭了,什么也没说,回到了寝室。再后来,他收到了分手信。信里面说她要走了。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前天收到的信。
我当时傻了。
缓过神来,我急忙问他信在哪。他从裤兜把皱巴巴的信给我递了过来。
我看到皱巴巴的信,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他。他坐在一边双目失神。
看完信以后,我知道她去市里打胎了。可能是当时太揪心吧,那家伙居然没看到。
知道她去哪之后,我们分成两路。我去追她,他去帮她请假还有准备钱。
当天我连夜坐火车赶到市里。在车上的时候,感觉自己真他妈不是人——”
老板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到市里之后,托几个朋友帮忙打听,终于在一个发小的嘴里知道了她的消息。
我立马赶到她住院的那个医院。隔着玻璃,我看到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甚至还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说这段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冷了。
“我推开门进去,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削了个苹果放在床头,帮她把塌在脸上的头发撩到耳朵旁边。
要是能永远那样陪着她就好了——”
他摇头失笑。
“没把消息告诉他男朋友吗?”我有些担心道。
“呵呵呵,当然要说阿,这也瞒不住嘛。
找到她的第二天,她男朋友就来了。
我熬了一罐鸡汤,让他给她带过去。说来也奇怪,我来那么久,她从来没醒过。她男朋友一来,她就醒了。
我隔着玻璃,看到他喂她喝我煮的汤,她笑得很甜。她说,汤很好喝。我很满足。
第三天,她父亲也来了,在医院大闹了一场。
她男朋友跪在她爹面前不停磕头,哭着求她爹答应他们的婚事。他爹不愧是老师,知轻重,答应得出乎意料的爽快。
第五天,她男朋友的家人也到了医院。看到俊俏的她,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在知道他们马上有个孙子的时候,更是笑得更欢实了——”
“诶,等等,不是打掉了吗?那个孩子”我瞪大眼睛问他。
“呵呵呵,其实是一场误会。我刚开始也挺惊讶的。
我到医院的第一天晚上,去找医生问了一下她的身体情况。
那个女医生一上来就骂我,说我虐老婆,老婆有身孕了还不知到让她多吃点补品,搞得贫血昏迷。她说幸好来得早,不然孩子就没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我心里暗暗庆幸。忽然,一个问题出现在我脑子里,我脱口问到:“那她爹是怎么知道的?这种事情她应该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吧?”
他不紧不慢的说:“那个女医生是他爹以前的学生,毕业以后一直和他爹通信。两人偶尔也给对方寄点生活照,所以她一进来,医生就联系了她爹。”
“寄生活照?卧槽,这事情不单纯吧”我心里暗想。
像是看透了我心里猥琐的想法,老板解释说:“女医生小时候父母都生病死了,是她爹照顾她到初中毕业。后来,医生被大伯带走,这才离开她家。”
我恍然的点点头。
老板把酒瓶伸过来,我也举起酒瓶伸过去。
他碰了碰,抬起头,一饮而尽。
“呼~痛快。”他哈哈笑道。
“对了,后来您干嘛去了?”
“后来,他们两家一拍即合,她们俩结婚了,不久就生了个孩子。
我看到他们没事之后就回去辞了工作,到处做生意。
去年,我还见了她一面。”
“那挺好的” 我随便搪塞一句。
接下来,老板说了一段让我陷入沉默的的话。
他说:“我喜欢一个人。为见她,我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
这些路,有些是宽阔大路,有些是危险绝境;
这些事,有些是平凡小事,有些是足够夺命的大事;
但不管路怎么样,事怎么样,我全都熬过来了。
可是,那天,当我看到她就站在我对面,我的满腹经纶却全部消失了,那些开心、痛苦、失恋也一起消失了。
我看到她走过来,却一连一个‘嘿’都讲不出来。 只是朝着她来的方向走过去,然后擦肩而过,一言不发。
说实话,我感觉,朝她走去的那5米路程,比我这二十一年来所有走过的路加起来,都要长。”
眼前这位大叔,这位看起来有50多岁的大叔,实际才有36岁阿!他这二十几年该是怎样的度日如年,才能“消瘦”成这副样子?
我猜不到。因为,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远远不及这些思念的万分之一。
“大哥,我该走了!”
“走吧,小心点。”
这个矮个子大叔醉醺醺的从桌子上站起来送我。我出了门,回头望了一眼店里。
两箱散落的空酒瓶,3包空空如也的利群,和满地散落的烟蒂。
我对着靠在门框上的大叔,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笑吟吟的看着我:“继续走啊!”
随后,他不耐的摆摆手,示意我赶紧走。
夜还是那么黑,雨还是下得那么大,伞还是依然会渗进雨水,工作明天还得继续,可我却觉得一切都是可爱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洗漱以后,躺倒在床上,打开支付宝把刚才忘了给的酒钱转给老板。
没想到刚发,老板就又把钱转回来了。并且还留言说:
高山流水觅知音,稀里糊涂乱弹琴。
看着这行可爱的字,我笑了。脑子里又浮现起那个,身材粗壮,不太高,一嘴络腮胡,塌塌鼻,双眼炯炯的可爱大叔商人来。
我回复到:
一路顺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