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日,在家憋了六天的妻子,强烈要求丈夫带着自己和刚满一岁没多久的女儿出门散心。
这是她一周里最后的机会,因为他男人有六天都要上班,还不是那种朝九晚五的班,通常是早上八点半出门,到晚上七点半才回得来,算下来一天去掉午休也得工作八个多小时。
等下班回到家,吃吃饭,陪陪孩子,晃眼就到十点,夫妻二人说不上二十来句话,要是哪天突破这个值,那十有八九是外出聚餐,剩下那一二除了是吵架也就没了其它可能。
望着眼前在电脑前疯狂操作的丈夫,妻子又如往常一样不高兴:“都玩一上午游戏了,就不能带我们娘俩去公园玩玩么?”
女人说话总爱带点夸张的修辞手法,实际上都是睡到十点才起来,哪能说是一上午呢?
“打完这局就走,你先收拾东西。”
“我早就收拾好了!”
妻子不得不回主卧继续陪孩子去了。
这个“不得不”是最好的选择,就因为游戏这件事,二人都大吵小吵不下十次。
好在丈夫答应的事一般都会做到。
这个“一般”也是真的一般,不然丈夫也早就戒了游戏了,要知道他先前不只一次承诺过不再玩游戏。
可坚持最久的一次也就一个多月,最终他都会找到理由重返“战场”。
毕竟虚拟世界有现实世界给不到他的那种即时成就感和满足感。
很多时候男人冷静下来想想,一年到头干的活不少,挣的钱却完全不够花。和一般的三线城市的工作一样,它总能最大程度地剥夺你的青春。
谁都需要人认可自己,需要一个平台证明自己,游戏平台正巧可以解决这一系列需求。
他倒也想多挣些钱,一家三口可都指望着自己呢!但总是有心无力,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欠缺机会。而这一年多来,他总感觉有个机会在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又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在哪种场合。
他从不怪妻子不帮衬,毕竟自己母亲去世的早,老婆是千里迢迢远嫁至此。
如今同样身为人母的妻子,一年前她还只是个25岁姑娘。孩子虽然打娘胎里出来就很乖巧,但归根结底做妈妈的还是毫无经验,又无人指教,带娃多多少少都会辛苦。
当然,起初丈夫是不懂妻子带娃的心酸,而妻子也不知丈夫工作的压力,该吵的架也都吵到了位。
逐渐,相互也就慢慢理解到位了。
这不,丈夫结束“战斗”便来喊她们母女俩出门。
女儿很喜欢爸爸,每次看到他眼睛都笑成一条缝,还露出两颗小乳牙。如此可爱的天使宝宝,换做谁都会憧憬为人父,而忽略还有坑爹那么回事。
要知道,就这么个小人儿,每个月就光奶粉,辅食,尿不湿加一起都得花个小两千。
一家三口租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也才九百块。就男人现在的工作,刚好能收支平衡。
有时夜深人静,他也会细思极恐,若是哪天自己不在了,她们娘俩得怎么活?
妻子家那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现在两人算下来也都是没妈的孩子。
哎,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歌唱得一点没错。夫妻二人两头都没得靠,所幸双方父亲还都能自给自足,否则这俩根草又怎能承受得起那压得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要是两根呢?
一家三口下了楼,丈夫取来了车,一辆刚好能载下他们的电瓶车。便携式婴儿车折叠好收在了车座前,夫妻二人一前一后,中间夹带着孩子,就这么出发了。
这个时节酷暑难当,这下午两点日头正烈,可在其妻子眼里,在家待着更加无法容忍。
公园是允许非机动车出入的,丈夫径直把车骑到小路旁的树荫下。
下了车,把毯子一铺,三人便在这阴凉处或躺或坐,可终究还是需要人来打破沉默啊。
“这大热天的估计也就我们会在这公园瞎逛了。”
“切,你就是不想出来,全是借口!”
突然听到几声欢呼……
“听到没?那边还有人打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就知道在家打游戏!”
其实十年前的自己也经常顶着烈日和朋友在篮球场挥汗如雨,但如今的丈夫怎么也要驳上一驳:“我们大人倒无所谓哦,别给闺女热中暑了,她向来怕热你又不是不知道。”
妻子闻言摸摸女儿的头,也还好,没怎么出汗,就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宝宝你热不热呀?”
孩子本身脾性就好,咿呀两句就看着大人笑,她哪能表明立场呢?
歇了好大一会儿,女儿坐进了婴儿车,妻子将毯子物品归置好后,一行人便弃车沿着一路树荫缓缓而行。时不时吹来一阵清风,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要是天天都能这么惬意该有多好”的痴心妄想。
这些年家乡经济发展很是一般,不过这绿色建设确实做得不错。单单这个公园就足够消遣一整个下午的时光了。
所到之处都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青青的草地绵延不绝,还有一条小河蜿蜒其中,散落各处的小池塘除了浮萍,还多少有些莲花点缀。
风景确实好到没话说,但还是有点热。
“老公,哪里能上厕所啊?”
“你猜?”
“你帮我找找!”
“嘿嘿,不知道了吧,我敢打赌,往那边走一定有厕所。”
丈夫洋洋得意于自己灵活的头脑,还没等妻子追问理由,就迫不及待说道:“那边有篮球场,正常逻辑来讲,旁边是一定要有厕所的。”
妻子虽然心生倾佩,但还是想言语打击一下:“假如人家设计师就是没想到这出呢?”
“不会真有这么蠢的设计师吧?真要是那样的话,估计球场周边得臭气熏天了。”
果然不出所料,篮球场旁就赫然伫立着一个公厕。
妻子方便完,发现丈夫在陪女儿看人家打球,察觉到了他心思:“很久没打过球了吧?”
“嗯,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句并不是玩笑话!
尽管他曾经拥有八块腹肌,尽管他曾是大学校队的短跑健将,尽管他现在才27岁,尽管他才毕业没几年,但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
“耶,那边有卖冰激凌的,我们过去看看。”妻子将丈夫从万千思绪中拉回现实。
丈夫推着婴儿车跟着妻子走了过去,他要了瓶可乐,妻子拿了个冰激凌,扫码付完款,转身往公园更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前方路边有人行乞,夫妻二人远远驻足观望。那人跪坐在地上,身上一件已褪色到看不出原色的T恤,头发又乱又长,已作土色,遮住了他低下去的脸庞,身下已被他汗水打湿的地面上摆着一只破碗。当然,这个年代你很难指望别人还带现金在身上,但一只破碗能很好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在这等我一会儿。”丈夫把手上可乐塞给了妻子转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小跑着回来,手上多了两瓶冰镇矿泉水。
他走上前,将水放到了乞丐面前,那人坐起身子不住地点头感谢,丈夫这才发现对方失去了双腿。
他回到妻子身边,示意继续逛下去,婴儿车里的女儿看得目不转睛,即使经过,甚至逐渐走远,还都扭头一直望着人家。
爸爸摸了摸女儿的头,软语道:“宝宝,长大以后看到别人遇到困难,也要懂得帮助他们哦~”
“要有爱心哟~”妈妈也微笑着跟着补了一句。
走了有一会儿,妻子突然有了想法:“要不我也出来摆摊吧?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闺女咋办?”
“带着一起啊,就晚上,我们去七街摆。”
“卖什么呢?”
“特制冷饮,以前我在北京的咖啡厅学过。”
“那你不得买设备,最起码要个推车吧?就不说回本的事了,你觉得自己能坚持多久?”
虽是心有不甘,但丈夫的这通问题她都没有认真考虑过,将近两年没有工作了,真要忙起来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这时候,丈夫接了个电话,有说有笑,想必不是工作的事。
丈夫刚挂断,妻子就问是谁,聊得那么起劲儿。
“还记得在合肥那会儿么?我那大学同学请我们吃过一次饭。”
“谁啊?没啥印象。”
“那次吃的猪肚鸡,你忘了?”
“哦~想起来了。”
倒不是因为妻子只惦记吃的,那次,她还只是他的女朋友,他同学也带了对象,两对情侣围一大桌子吃饭。真正让妻子印象深刻的,是丈夫和他大学同学挨身坐着,吃到兴起,两人一起就着餐厅的音乐旁若无人地唱着《逍遥叹》。两大小伙硬生生地把自己女朋友都晾在了一旁,妻子一想起当时场景,脸上又浮现当时的苦笑。
“他们要结婚了。”
“啊?可以啊,修成正果了!”
“嗯,中秋在我同学老家举办婚礼,打电话来让我抽时间过去。”
“他老家哪儿的啊?”
“滁州,离这还有点路,高铁过去还得转车,差不多要四五个小时。”
“那我们去么?”
“去!一定得去!不只是钱的问题,人情要还!”丈夫喝了一大口可乐,接着说,“老妈在合肥住院那会儿,他大老远跑过来,又是水果又是鲜花的,情意你也看到了,后来治病没钱,筹款的时候他也出了一份力。这样的朋友不指望有多少,但有一个就得好好珍惜!到时候给包个八百的红包吧!”
“嗯!”妻子在这一点上一向认可丈夫,重情重义。一年多前,丈夫母亲确诊癌症晚期,而身为程序员的丈夫当时在北京正负责的项目一时丢不下,她二话没说就辞掉了自己的工作,赶去帮丈夫照顾病重的母亲。
丈夫交接结束后也赶了回来,先是一起等候母亲手术,成功切除病灶,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癌细胞已经骨转移,后面就是周期的靶向治疗,看着日夜被癌症痛苦折磨的母亲,做儿子的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
“生活本是无趣,但你一定要学会自己找乐子!”这曾一直是丈夫的人生格言,但自从有了他陪同母亲住院的那段经历,这句话也可以是“生活本是无趣,但若有机会你可以去医院逛逛”!有太多太多的人都在忙着活!
或许帝都的生活过于稳定安逸了吧!
那时候,他每天上午十点到公司,下午六点下班,加班可以调休还有餐补,每月十几K的工资,还有年终奖。住着几千一月的合租房,对面就是万科广场,没事还去看电影午夜场。双休日不是在家玩游戏,就是陪女友逛街吃饭。
可至爱亲人的病逝,不仅掏空了他这些年打拼的全部积蓄,还负债几万,甚至直接把他从一线城市打退到三线城市。如今满脑子都是挣钱养家,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再说上那么一句“生活本是无趣,但你一定要学会自己找乐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