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
欲上人衣来。―王维
城市是没有苔的,苔在城市无处藏身。当雨水落下的时候,钢筋水泥阻拦它们落地,它们被水泥强迫着消失,只留下一滴水迹。无需阳光,只要热气,足以将单薄的雨水蒸发,而热气不会散。匆匆的路人以为雨是错觉,对,从此小雨就是错觉,而大雨,总是猝不及防。苔藓要小雨的滋养,积累水分附住地面,城市少有温柔的小雨,也少有苔藓喜欢的那种土地,所以,城市没有苔。
但是村庄能养苔,村庄仿佛能容下世界上所有的苔,正如容下那些浮躁的心一样。
偶尔得空旅行,去山林的深处,去山林深处尚存的村庄,就寻得一片绿苔。虽然当时山林许久无雨,但是苔靠着晨间的露水和晚间的湿气存活,然后悄然的蔓延到村庄的角落。几天后,秋意渐浓,山里退了暑热,雨如期而至。那时的雨是从天际走来的,卷着墨一样的云,和着微凉的秋风,它们无所阻拦地跳下,落到玻璃窗上,既有一跃的坚定,又有流淌的抒情。雨从远古走近我们,从秦汉的方向走来,追随着祖先的脚步。雨是认识路的,它们永远走向古老的地方……
山里的苔是雨的守候者,凡是雨涉足的,脚下就生出一片苔来,雨一直向前走,苔就一路跟随,雨走遍村庄,苔就长满村庄。深绿,浅绿,碧绿,浓绿,翠绿,墨绿……众相不一,深沉如佛,好锐利的喜悦感涌上心头,但又渐变成失落:苔既然选择村庄,那么,我们生活的城市就不见苔痕了。
苔对城市是不屑的,它们只守着村庄,隔绝着钢筋水泥,无声地保护这大自然仅存的净土。从此村庄有了苔一样的性格:安静,包容,却坚守。村庄包容所有渴望静谧的心,但是贪婪的心灵在安静之后想到了轰轰烈烈,想到了利益与金钱,于是他们又远离了村庄,而村庄裹着苔,看着他们从尘埃里来,回到尘埃里去。在村庄的眼里,人是苦行僧,我们走到光阴的深处化缘,却一无所获,最后回到村庄,回到长苔的地方。村庄永远安慰受伤的心灵,却总是难逃被弃的命运,只有苔痕和村庄相依为命……
“故国红药谁同赏,旅榻青苔客不来”“燕语莺啼尽可哀,更无马迹到青苔”村庄给了躁动的人避暑之地,秋去之后,等人再归,人不可能皈依村庄,只有苔,给村庄裸露潮湿的土地穿上秋衣。
杉本博司说:“我认为真正的美丽,是可以通过时间的考验的东西,时间,有着压迫,不放过任何人的腐蚀力量,以及将所有事物归还土地的意志。能够耐受这些而存下来的形与色,才是真正的美丽。”苔,雾一样茵染,水一样流淌,让村庄进入永久而宁静的慢生活。
愿此生能寻得一处村庄,等一阵山雨,直到长出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