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刘是个瞎子,也是一个乞丐。
年轻时有过一个女人,她给他生下智障女儿之后,就消失了。
他一个瞎子,带着智障的女儿无法生活,只好四处流浪乞讨。
女儿到了17岁,他真的不中用了,有一天睡在桥洞里,女儿半夜被人强奸了。
这个傻女子,什么都不懂,也不告诉他。直到有一天,听见一个女人说:“哎呀,这个要饭的女娃肚子好大!”
他慌了,扔下手里的拐杖,一把拽住女儿,另一只手摸上她的肚子,天呀,那个肚子圆鼓鼓的,像个熟透的西瓜!
老刘老泪纵横,哭问上天,为什么要把人世间的不幸,都砸他头上?
她傻也就罢了,别人看见他们父女不是瞎就是傻,还能多给点钱和吃的,可是现在怎么办?居然也有人欺负他们父女不是瞎就是傻,当着他的面,把他女儿糟蹋了。
这个傻女儿能顺利生下孩子吗?要是她也死了,老刘可真的就活到头了。
傻女子生孩子那天,天很冷,她就把孩子生在了大街上。
老刘坐在街心的绿化带里,听着女儿凄厉的呼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大声的求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帮帮他的女儿。
这傻女子,生下孩子自己就吓跑了,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扔下一个娃娃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幸好有好心人帮忙,把他们送到了医院,住院期间,还有人送来了衣服包被和奶粉。
老刘很高兴,这孩子居然活下来了。听人说,是一个健康的孩子,长得也好。医生帮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冬月。
如果这孩子不出意外,到了三岁,就可以跟着他们乞讨过活了,他跟女儿,也算有个管用的眼睛了。
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大家伙的捐款快用完了,马上要过年,老刘带着她娘俩回老家。
好心人帮他们买了返乡的火车票,他带着女儿,抱着冬月,忐忑不安的上了火车。
老刘想回去求镇干部,帮小冬月安上户口,再给办个低保,在老家糊弄过几年,等冬月大些,再出来要饭。
回到村里,好不容易才见到镇长。老刘跪在他面前,涕泪横流的哀求他帮帮他们,不再四处流浪。
老刘絮絮叨叨哭诉了很久,镇长一直都没说话,他怕镇长厌烦了,就慢慢收住了话头,等着镇长发话,可是镇长还是不说话。
他想,镇长一定是嫌他啰嗦生气了,就赶紧趴在地上鸡啄米似地磕头,一个男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别磕啦,镇长早走了。”
他愣在地上,想哭,却呵呵呵的苦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最可怜的,就是瞎子啊!
女儿没结婚,没丈夫、没结婚证和准生证,孩子落不了户口。老刘离家多年,镇里当官的一个都说不上话,也解决不了低保的问题,家里土房子已经塌了,没办法住,过完年,只好再外出乞讨。
二、
最近,村里一对外出乞讨的刘姓父女回来了。
这对父女常年离家在外乞讨,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现在,跟着父女回来的,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叫冬月。
冬月这孩子命苦,寒冬天气,被她智障的母亲生在大街上,但命硬,居然活下来了。
祖孙三人回村以后,引起了志愿者关注。听说镇里没有解决小冬月落户和父女俩低保的问题,老刘家的房子已经塌了,借住在亲戚家,准备过完年还要出去乞讨。
志愿者组织负责人丁婶儿,不禁为小冬月的未来担忧。刚满月的孩子,怎么能在严寒天气里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丁婶儿带着志愿者上门去找老刘商量,希望通过募捐的方式,留下小冬月。
老刘听志愿者说完,脸上先浮起一片欣喜,不过一会儿就晴转阴了。
他的脸,胡子拉碴,皱纹像沟壑一样,装满了愁苦,低头叹息:“我哪能不知道,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带出去乞讨会有危险?可是,我们怎么活?现今要饭真是太难了。按说人手里的钱越来越多,钱都毛了,可为啥给钱的越来越少了呢?有一次,我听见几个年轻人在身边笑:‘快看快看!那个乞丐手里拿着二维码嗨!用手机一扫就收钱啦!真他妈与时俱进啊!’我没听明白,不知道什么是“二维码”,只知道我那只破碗里的钱越来越少。还经常听到有人说'真会装,谁知道真瞎假瞎?骗子吧?职业乞丐吧?说不定一会儿收了工,还要下饭店住宾馆呐!’。我是有孙女的人啦,一把老骨头也想安稳下来过日子,可是孙女没户口,我俩没低保,不要饭咋办?你们给冬月募捐,能管多长时间?能管她三年吗?”
“三年?大爷你啥意思?”
“能熬过三年,我就带着冬月外出乞讨,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跟女儿,也有眼睛啦!”
丁婶儿心里不是滋味,让一个三岁的孩子乞讨,太残忍了。
“大爷,你说的这些事儿,我们去争取,包括你和女儿的低保,只是希望不要把冬月太小带出去。”
从老刘的亲戚家出来,志愿者商量了一下,决定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有关系的去找关系,只要能把他家户口和低保解决了就行。
经过几天的奔波,他们父女的低保有了着落,每人每月80块钱。冬月的户口还是上不了,因为冬月的妈妈没结婚,没结婚证和准生证,计生办的同志很讲原则,少一样证明都不行。
但是志愿者组织的募捐很顺利,通过媒体呼吁,第一笔资金已经到位,多名证人在场的情况下,丁婶儿跟冬月妈妈开了两人共同的账户,将募捐资金存进去,先给冬月请了一个保姆,小冬月就暂时跟着保姆住。
当丁婶儿把第一个月的160元低保费塞到老刘的手里时,他摸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笑了,可是看起来怎么都像哭。
他咧着掉了牙的嘴说:“160块钱,不够我跟闺女吃馒头咸菜!再说,我跟闺女不能只吃馒头咸菜啊!这个傻女子,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的,一天到晚啥也不懂,就知道吃!”
过完年,老刘领着他的智障闺女,又走了。
三、
这几年在数十个城市里乞讨,老刘还是两手空空,只混了个吃饭睡觉。
傻女儿自从寒冬天气在大街上生过孩子,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生病。他也不敢再让她睡在街边和桥底下,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他们住最便宜的小旅馆,再给她买点药治病,手里根本就没存下钱。
老刘眼瞎看不见,好多次讨来的饭,都是坏的。街上的孩子们,也经常拿着他们父女俩取笑,有一次,拿石头把他女儿的头都砸破了,他敲着拐棍大声骂,差点被他们推到河里去。
过年时回家看过冬月,那孩子对老刘和她妈一点都不亲,老刘想抱抱她,她就哇哇地哭,真是女生外向。傻女儿回来就病倒了,好像在说,爹,我走不动了。
眼看着冬月三岁了,老刘考虑着过完年,就带冬月出去乞讨,她妈病倒了,老刘需要一双眼睛。这么小的娃娃要饭,有同情心的人都会多给点钱。
他把想法跟丁婶儿一说,就遭到了反对,她气愤的说:“大爷,你心好狠啊,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你忍心我们还舍不得!”
老刘也生气了,用拐棍使劲敲着地说:“咋?当时不是说好的?冬月三岁就跟我走啊?你们要反悔?这孩子可是我家的!”
丁婶儿口气软下来:“大爷,孩子马上上幼儿园了,这三年我们找了好多关系,总算把冬月的户口办下来了。你让她出去要饭,就把她一辈子毁了!你和你女儿的命运,可不能再落到冬月身上了!”
“那你说咋整?要饭没眼睛,难道要让我死在外面吗?你知道现在要饭有多难吗?”
“大爷,冬月的捐款还有,这几年一直都有好心人捐赠,她上幼儿园也够了,我求你别把冬月带走。”
老刘犹豫了。
自己马上要入土的人了,不想四处乞讨,活的连狗都不如,女儿已经病倒了,没有冬月领着路,他连路都看不清。
他多希望有间房子,给女儿看好病,和冬月住在一起,过一个幸福安稳的晚年。
可是,钱哪?指望那一个月的160元吗?
四、
从老刘那里回来,丁婶儿心情沉重。
当初是答应老刘,等冬月三岁的时候,可以带走她,当时觉得三年很久,也觉得志愿者能帮冬月三年,已经仁至义尽。
可没想到三年转眼就到了,冬月在志愿者的努力和呵护下,该上幼儿园了。
冬月长得很漂亮,苹果般的脸颊,粉嘟嘟的小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像个布娃娃。这几年,丁婶儿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来疼,保姆大妈也当成宝贝疙瘩。
一想到这样乖巧干净的女娃,变成脏兮兮臭烘烘、一天到晚只能坐在大街上乞讨的小乞丐,她的心就霍霍的疼,像哪里被剜去一块肉。
如果照顾抚养了三年的冬月最后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她一落地就是乞丐心里要好受些,这样肯定要毁了她呀!
丁婶儿彻夜难眠,天一亮就赶去老刘亲戚家。走到半路,就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丁婶儿听着像冬月,心里也像被捅一刀似的疼,赶紧小跑过去,就看到老刘正跟保姆抢孩子。
冬月哭的嗓子都哑了,小脸憋得发紫,丁婶儿上去一把把冬月抢在怀里,大声喊:“大爷,你这是干啥?”
“干啥?这是我孙女!我要带她走!”
“你不能!大爷,有话慢慢说,咱先回屋,慢慢说。”
丁婶儿硬逼着自己按下去怒火,拉着老刘抱着冬月进了屋:“大爷,孩子这么小,你也忍心?你看孩子哭得都快闭过气去了!"
老刘也有点后悔,他闷了半天,突然说:“丁婶儿,冬月真有钱上幼儿园?”
“有。”
“幼儿园上一年多少钱?”
“所有开支加起来,要一万块。”
“这么多?”
“是啊。”
五、
老刘从女儿那里找到了放着冬月捐款的存折,还有女儿的身份证。
到了银行,他准备办挂失手续,然后重新用自己的身份证开户,将冬月的捐款存到自己的名下。
他先查了一下存款余额,乖乖,足有五万块钱!
冬月,真是他和女儿的福星啊!人人都夸冬月漂亮可爱,谁见了都想亲亲抱抱,如果不利用这个资源,真是太可惜了。
老刘改变了挂失存折的主意,明天就带着傻女儿和冬月去县里找媒体,在他们单位门口哭诉自己家庭的不幸,到时候,还会有更多的捐款流入这个帐户。
那时候,他再来挂失。
走出银行的大门,太阳格外的暖,他虽然看不见,眼前也觉得亮了许多。
他不用外出乞讨了,这笔钱可以让他租一间房子,安顿下女儿,给女儿看病。
至于冬月,要不要上一年一万块钱的幼儿园,那要等他把一切安顿好再说。
不管怎样,流浪了一辈子,他终于能在晚年,脱离丐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