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听雨
每晚回居住的地方,会路过一栋泥土房,一束灯光挣脱窗纸的束缚淡淡浅浅的斜射出来,我的影也被拉的老长老长,看着地上的影,总会忆起上学时总会亮在黑夜里的那盏灯光。
80年代,小升初都是要考试的,分数线合格了才可以上初中。那些年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比较普遍,村里和我同龄的且一届毕业的不多,二十来个学生,女生就我一个。
三合中学(现在的金叶希望小学)因为离家稍近,学校住宿条件不允许,我只能是走读生了。分了班,往日的同学都分散开了,上下学便很少会结伴同行。从中峰观进去,有一段路是没有人家的,窄窄的公路两旁种满了庄稼,早上天没亮就得往学校赶,晚自习后,又得摸黑回家。走得早的同学,在经过村口桥头的时候会双手握拢,发出一短两长或一长两短的号声,来提醒家里没有闹钟的同伴,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暗号。当然也有偶尔使坏恶作剧的时候,故意打错暗号,到校便会迟到。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收割稻谷是喜悦的,与我却是最难忘的。
记得有一晚,老师拖了几分钟的课,等跑出教室时,同伴都跑光了,又剩下我一人,夜路走多了,倒也不怎么怕了。稻谷已差不多快收割完毕,田里仍排放着整齐的草垛,凉晒干了,便是冬天生火做饭取暖的柴火,此时的稻草上早已不再是果实累累,空气中却仍飘散着谷粒和青草独有的馨香。哼着老师新教的歌,浅浅的月光洒下清辉,我盯着脚下的路,又和自已的影赛跑。夜晚再也没有白天的繁忙和喧嚣,劳累一天的农人都收了工,夜寂静很,偶尔会有几声蛙叫虫鸣,远远的瞧见黑夜里那土坏房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忐忑和惧怕便也少了几分,不由得加快脚步向它奔去,心里却想着今天不会做的习题……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呜咽和呵呵的声音,在黑夜里多了几分阴森和恐怖,回头四下望望,除了草垛啥也没有,嘴里咕哝着:奇怪!依旧往前走着,声音又在后面响起,我不由得有些恼怒:谁呀!不带这样儿捉弄人的!空旷的田野依旧没有回音,也没什么异常,我加快了脚步,向土坯房冲去,声音又在身后向起。我气喘吁吁的撞开了虚掩的房门,两位老人闻声从内屋走了出来:“闺女咋啦?”
“我身后……有……有声音……跟了我一路……”
“哦?不怕,别吓着自己”老奶奶拍了拍我的手,然后瞪了老爷爷一眼说:“老头子愣着干嘛?走!随闺女去看看!”
月光下,两位老人陪着我,在门外观察了一会儿,有一个草垛比较奇怪,立在了公路边上,老爷子走上前快速的提起草垛,下面蹲着个人,老人抓着他的后领:“就知道是你!小崽子不学好,尽使坏,吓着人家闺女咋办?”
“爷爷,疼,松手!下次不敢了……”
“兔崽子!还敢有下一次?”
屋内昏暗的灯光下,老人拎着个比我稍大点的男孩儿,和我同村高一届的同学,挺秀气的,却有点儿皮野
老奶奶也生气了:“还不给人家小姑娘道谦?都是放学时间,不结伴回就算了,你还吓别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闹出个好歹,咋担待?还好人家不太胆小,要不会吓出病来……”
老爷爷手里不知啥时候握了根细竹条,要拉着男孩去见他的父母,我连忙拦着:“老爷爷算了,我也没少块肉!”
“这小子不是头一次了,上次一个胆小的后生被他吓的几天没上学,家长还以为是撞邪了,后来才搞清楚是这臭小子掏的鬼”
老奶奶也发话了:“闺女别拦着!得让他父母管管,现在的孩子都金贵,都是父母心尖上的肉,等那一天真闯出祸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老爷爷一路拽着男孩儿,先把我送回家,又去了男孩儿的家里,男孩儿父母非常感激老人,对孩子管的严格了些,回家路上就再没有惹祸,听说那男孩后来出息了,还隔三岔五的去看望老人家。初中三年,不管多早还是多晚,上学、放学的时候,土坯房里依旧准时的亮着灯。
学生毕业了一届又一届,在那并不富裕决不会多浪费一毛钱的年代,土坯房那盏昏黄的灯光在黑夜里温暖着心窝……
(二)
二十年后,一次同学聚会,又听人提起那幢土坯房和亮在黑夜里的灯光,便想着再去看看。
沿着旧时的叉路口往里步行,公路拓宽了,两旁盖起了幢幢高楼,正是秋收时节,高效率现代化的收割机,几个小时一整坝子的水稻便已收割完毕。稻草也辗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散落在稻田里的每个角落。板桶收割已成为过去,那有节奏的咚、啪的摔打声只会在记忆中响起。
微风拂起长发,阳光下我瞅着自己的影子,又和她赛跑,不管路人是否把我当成疯子或神经病,只想重温一回那时的时光。远远的就瞧见了那幢土坯房,多少年过去了,昔日一拨又一拨的少年早已成家立业,房子老旧了很多,和周围邻里相比,寒酸破烂!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却又被一辈辈人惦记,视若珍宝收藏在记忆里。
三米……二米……一米……越发的近了!屋檐下,老人靠着木椅,沐浴着阳光,安祥惬意!
“老奶奶!记得我不?”
老人点头,眼里藏着笑,对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便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闺女,这么多年了,女大十八变,小模样还在”
我蹲在老人身边,老人伸手抚了抚我的长发道:“还好,当年胆儿大,没被吓着”
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老人是真的记得。八十几岁高龄,岁月在老人的脸上烙下了太多的痕迹,满是褶皱的面庞经历过太多的风霜,苍桑的双眼仍闪烁着智慧!我瞄向屋内,依旧简单整洁!
“老爷爷呢?”
“老头子去年走了,享福去了”老人望向远方,神情里有失落、甜蜜和追忆。老人告诉我,儿子儿媳在南方的都市里定居,孙子去了国外留学,老人习惯了乡野宁静的生活,不愿意去繁华的都市。
“落叶归根,我和老头子埋在哪里,根就在哪里……”
我忍不住问起,当年为什么黑夜里总亮着灯光,却不经意掀了老人心里的痛和伤疤。老人一声长叹,原来老人本有一双儿女,女儿在上初中时,下雨天回家,夜晚路滑,不小心失足跌落水潭溺水而亡,刻骨铭心的痛伴了老人一生,为了不让同样悲剧在村里再重演,从那时起,两位老人便总在黑夜里留一盏灯,照亮学子回家的路……
“对不起!老奶奶,我不该究底的。”
“没什么,那只是个意外而已,都过去了……”
我把拧来的牛奶放在了老人屋里,握着老人满是皱纹的手笑着:“老奶奶,努力活过百岁,那时我也老了,再比比!记得我、您不?”我指指自己,又指向老人。
老人呵呵的笑了:“傻闺女!那我岂不成了老乌龟了!”
我忙,不能停留的太久,临别时,老人笑着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象要把我留在记忆里,我心一悸,此次也许是永别……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总也抽不出空闲去探望,听说老奶奶走了,土坯房也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高楼,却空着没人住,据说是老人的儿孙建造的,每年的清明节扫墓祭祖会作短暂的停留!土坯房和那盏灯光,渐渐的消散在时光里,却被我们珍藏在了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