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怨了一整个月我绝不会去看摆渡人这样的电影,但还是在生日拉了一小帮人去电影院“随便看看”。当时的借口是什么竟然断片了,我并没有偷喝95乙醇,那么就不知道是在喧嚣中睡着的缘故,或是因为一醒来就看见巨幕上一坨五光十色的酒和醉得要吐的脸的缘故。
我从电影厅爬出来,感觉从脚底板醉到了牙齿,脖梗子也仿佛撅了。回想了一下,当那低音炮“是谁在敲打我窗”响起的时候,我把刚刚所有喧闹BGM引起的烦躁都扔进脑洞里,很慢很慢地想,也许陈末真的是阿仁转世,没错,只不过孟婆汤喝太多了(也许喝了整整九洞孟婆汤),然后自己仿佛故意不给自己驳倒的机会,就睡着了。是真的毫无悬念地在很适合睡觉的电影放映厅睡着了。归路,月黑风高,我跟着朋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路上前行,好借助那种晃动,把大脑里面绕着顶梁的嗡嗡的余音甩出去。
五十年后,当影视圈再回头的时候,对二十一世纪上半叶华语影视的粗糙和敷衍以及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自作多情、强行疯狂与智商黑洞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这样评论:这种从编剧到摄制,从演技到画面的全方位无死角懒惰恰如其分地呼应着信息碎片化娱乐消遣化的大背景,对连自己都不愿再深品自己内心的一众普通人进行了白描式的心理写实。
所谓某些动画,有人拍就有人看;某些电影,有人拍就有人看;某些电视剧,也有人拍就有人看。而摆渡人,在当时作为其中糅合了多种拍摄手法,多种叙事风格,多种音量音效的经典代表作,则将当代人最大的共通心理、也是共通焦虑原汁原味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其实就是每个人都完全没有共通之处。这种感觉,人们往往会不自觉地自我掩饰。唯有在作为观众完全无法与电影产生半点共鸣的情况下才能领会这最好的诠释,使得他们从内到外完整体验风味纯正的混乱浅表空洞难于理解他人且不为人理解的感觉。
力歌神不懂女人,江洁不懂音乐,没人知道陈末喝到酒精中毒时候对女神倒底还怀着怎样的眷恋,也没人理解为什么饼驸马追个女朋友一定要搞行为艺术。我则完全不懂全片的笑点,准确的说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点。于是电脑前我终于突破了自己的连续保持面瘫的时长纪录。这样的两个小时,画面一直在变,却仿佛从来就是由头到尾的混乱,故事好像一直在讲,又其实什么都没讲。这就是墨镜的高明之处,这才是真正的不知所云,鸡同鸭讲的艺术境界。他从前可以让你为了一丝心底深埋的悸动,或者恍如隔世的情愫而感动,为了飘逸迷离的镜头、柔软凌厉的光影和难以名状的味道而徘徊,那么他现在就可以顺应时势,让你在现实的路口再次被他的大呼小叫,光怪陆离击倒。电影是一种艺术,艺术理应表现着它所处的时代。
这个时代,我们已经跨过了不安与期待、怀旧与立新。我们看见每一样东西,每一种颜色,我们都有各自的文笔和艺术品位,我们也都有各自的执念与挣扎。你背过诗经也刷过同人文, 我读过汉书也翻过知音;你考过中考,我也考过高考;你赚钱吃一口饭,我也混吃领两个钱;所以我们不必互相羡慕,我们完全有底气喜欢自己所喜欢,追求自己所追求。我们随便拉偶数个人就可以展开一场辩论。每一个角落都被人挖地三尺,细细发掘它的价值。价值,是的,此时此刻,一般等价物大概是最明白有效的价值了吧。
曾经的光与影里,主角们分享过江湖义气和男儿血性;分享过一辈子一个人的守望和坚持;共叹过生不逢时、身不由已,共赴过迷津既惧怕兼痛悔;即便行走在常人所不能知的边缘,即便无法言明,也默契着夹缝中的决断急智、生死由命;或共通着不愿相见而此起彼伏的思念愁肠,弦弦掩抑声声思、心皆有所觉而固离别;或者言不由衷却总自然而然地趋入互相的温度与气息飞成的水幕当中。那些喜,痛和种种观感,在时间的维度上如交响乐一样流泻,观者不由不共鸣,随之一同展开,变奏,巅峰,再现……
然而那些都是欣赏的老套了,艺术的古董了。现在,眼下,不需要共鸣,问题不需要“答案”,吟咏不需要副歌。人摩肩接踵,心却都流浪在渺无边际的旷野上,所谓“走得很慢,隔得很远”,终究还能不能够“互相照亮”?也许照亮也不需要。现在的一个人,如同现在的一部电影,不需要被理解,不需要被好评,只需要有观众,只需要有尚能贩卖的价值,和自己不知所云的醉意。
这就是摆渡人的正解。摆渡人并没有真的摆渡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真的能够被摆渡。毕竟,你如何知道那个人是在“河的第几条岸”?他是否与你同在一个世界?你们是否只是彗星来的那一夜之后的熟人?他是否又只是走在自己的穆赫兰道上?面子和面子互相碰撞,而里子只在喧嚣中疲惫不堪。摆渡人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取景框,一个缩影,一个渠道罢了。管中窥豹,春意阑珊,言难及义,唯余沉默。
你还想念从前反复拍摄几十遍的精心与细节吗?你还怀念过去优雅的前伏笔后呼应吗?你难忘花样的韵致乍泄的旋律四海的风流与丝丝入扣的叙事吗,醒来吧,那些都不过是故事,混乱才是眼前。况且混乱也是需要反复数百十遍才能摄入的,混乱的脚本也是需要保证完全随机地选中的,还需有金牌的努力乘以n倍,才能终于在这一片混乱中应运而生。实为苦心孤诣,实为混乱之上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