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上这个男人后,经过了一段相当痛苦的时光才魂归附体。她没碰过他的手,连眼神都没碰过,就那样肯定这就是爱。
她不碰他,有她的道理。他长相精巧,内心聪慧,生活的阅历比她深了不只一层。她当初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的人,会和这样的人说上几句心里话。她以平常心来认识他,他让她循序渐进地了解他过去的生活。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一个星期可能一次。有时她主动,有时他主动。
他的每次主动都让她心情多了一份复杂,她的每次主动都让自己的情感变得更被动。
她问他一些书籍与电影间的事情。这是能够维系他俩的不二话题。
关于阅读与影片艺术,他们的造诣认识旗鼓相当,她隐隐地高兴,已经许久没有人可以说上这么些与市井生活不着边际的文艺语言了。
他是这样描述春天的:
“寒冷越来越远,阳光和梦想越来越近。”
她是这样看待生死的:
“让希望燃烧一回,便即刻化作灰烬。”
她猜,喜欢春天的人,金钱观大概比较淡泊,梦想大于现实,他活在现实里却不受现实的桎梏,她羡慕这样的幸运。
他问,她会不会把一闪而过的浪漫念头记下来。她说不会,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她本想说会的,但爱不能明说,因为所有浪漫的念头都是关于他的。
他拍的照片都用了黯淡的滤镜,都有缱绻发黄的落叶。她久久凝视这些相片,以研究文学镜头那样去琢磨,有一刻,心里对这些相片生发某种欢喜。说不出的。可能她把自己当成了那一片片坠落的枯叶。
在他面前,她很少谈自己。她并不是个甘于埋没自己的人呐,至少她在工作中爱争夺资源,在学习中爱以成绩打压他人,在生活上她也无时无刻地用漂亮衣服包装自己,以换取不可亵玩焉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发现在他面前自己的表达竟是拙劣不堪。她的问题很多,这样可以防止他的问题出现,她的回答越少就有利于自己的信息不被曝光。她是这么想的:他了解她越有限,才会试图无限地接近她。
在对话中,她一步步地退居幕后,聚光灯下只有这个美轮美奂的男子。
有一个晚上,她问他在干嘛?
这个问题很私密,对她来说。普通朋友间是没有权利过问别人“在干嘛”的。
他说,在看窗外。
在看窗外的什么?她想,但迟疑着说不出来。
他又说,窗外的雪兴致很高,一直在飘,一直不肯落地。
雪美吗?她想了想,又删除了。
你呢?在干嘛?
她收到这样一个问题,眼睛都湿了,果然太敏感的人是活不长的,别人的悲喜,甚至不悲不喜都能使自己又生又死。
她抑制不住地快速回道:在听音乐,一首欧美老歌。
但愿这个回复发送成功后会马上弹出新的回复:噢?什么歌?——她这时会说出一个小众且曲高和寡的歌名来吊住他的好奇心.......她要把他牵住,尽管这根线很薄弱。
“我也在听歌,边听歌边欣赏窗外的雪。”他的回复大大出乎她的意外。
该沮丧还是该欣慰?他在与远方的自己做着同样的事,但现在的线头由他牵着,她得追随他的脚步。
噢?什么歌?她问。
他说出一个她不熟悉的歌名。
“哈,我听过,以前单曲循环过。”她边说边上谷歌搜索栏里黏贴那个歌名,插上耳机,快速听了几秒,心里估摸出一份感觉、一种情调来应付接下来他的问题。
但他却不再问了,手机屏幕一直发亮,是她在手机每次暗下去的前一刹碰了碰它。她打算再多回复一句,可是离上一次的回复已经过去了半小时。这半小时里他在电话那一边产生了多少新的动作,看到了多少新的事物,这样的新鲜感足以改变半小时前的心境,与待人接物的态度。半小时后的主动可能只会换来一个草率的结果。
她的脸容随着手机屏幕一块暗下去,这个时机错过了,她感觉错过了全世界。
那一夜最是深不见底,唯一让她感到自己在睡眠的是四周一片漆黑。所有的感官都那么犀利地瞪着眼,与她兵戎交接。她曾经在这个九平米的小屋里独自处理半夜胃痛、胃抽筋、呕吐不停的煎熬都不如此刻的心痛剧烈。
她的心很麻木的,痛却找不出病因。她曾经在病痛里的自我安慰现在都不管用了,被社会年复一年训练出的坚持、独立而果敢,现在都不管用了。除了在天亮前死去,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天亮之后,阳光一点点漫入她的毛孔。她昏昏欲睡地爬到镜前,镜中的人儿脸蛋雪白,眼睛黑亮,丝毫没有烦恼衰老的迹象。她又活了。
以至于洗漱时,她紧闭双眼刷牙,热烈欢迎他的双手光临在她的发顶、颈脖、双肩上,再往下会到哪里呢......她把牙刷得太陶醉,牙膏沫儿禁不住喷了开来,弄脏了鼻子脸颊。
上班的路上,寒风还在继续,她努力维持一副麻木的面部表情,笑会使她疼痛,笑会把寒冷冻僵的脸蛋重新撕扯开来。这是她爱上这个男人之后最矛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