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侠缘（六）

中篇连载

        柳毅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这在他的行侠仗义史上添写了最为委屈的一笔。说实在话，自从有了奇功，可以说无往而不胜，自己担心的是保守秘密或者是怕惹麻烦。

      这是一个平常的星期天，寒潮骤至，天气阴冷。早晚蹬车手和脸已有些难受。柳毅一早出门，车踩得飞快。拉了几趟，身体就开始暖和了。

        上午九点半，柳毅载着个面色凝重的少妇拐进了一个企业职工宿舍区。眼前一片破败景象，连柳毅都觉得这里脏乱得真够可以。柳毅的刹车还没有踩死，一名男子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准备下车的少妇，几乎是被拖下车来。先是“啪、啪”两耳光，口中骂道：“婊子婆，看你往哪跑。”女人的反抗也算敏捷，两只“九阴白骨爪”抓向男子的眼睛。男子拳脚先到，脸上还是留下深刻印象。恼羞成怒的男子随即发动了一阵疾风暴雨的拳打脚踢。柳毅觉得没给车钱还在其次，哪有不问青红皂白打人的。近来柳毅尤其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上次帮那个女学生，多少有点英雄救美的意思，眼前张牙舞爪的妇人实在说不上美，但毕竟是女人。柳毅一个健步过去，分开男女，说道：“有事好好说，不要闹出人命来。”“关你屁事”男子说话的同时一脚踢中柳毅的裤档，柳毅万没想到会有此阴招。或许出于本能发出一掌，这一掌有力道带有复仇的因素，男子飞了出去，手按胸前倒下了。柳毅自己身体软了下来，以手护档，额上虚汗暴出。只听得“砰”地一声柳毅后脑勺挨了一下，终于倒下了。睁开眼，见妇人手持一根扁担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总算没有再下手。妇人扔下扁担跑向那倒地的男子。竟然蹲下把男子抱在怀里。柳毅头有些晕，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用手摸头，有个部位明显凸起。今日倒地，主要是两处最为脆弱的地方。

        这时过来一名年轻女子大义凛然指责那妇人，说道：“你真不知好歹，人家劝架怕你被打死，你还下毒手，真不是东西。”不知是谁报了警。警察赶到很威严地说了一句：“都到派出所去，吃饱了撑的。”妇人扶起男子，年轻女子对着柳毅大方地说：“你上车，我来踩。”

      在派出所，柳毅忍着疼痛挨完训斥，终于知道那两男女并不是夫妻，只不过同居而已。更是一对打不散的“鸳鸯”，他们打架惊扰四邻不是一次两次，派出所出警若干回，都成了老熟人。法医鉴定男子轻微伤。柳毅认罚，出四百元钱。或许良心发现，那妇人主动退回一百算做一脚一扁担的补偿。柳毅自认倒霉。年轻女子真是侠义心肠，坚持把柳毅送回了家。柳毅再怎么装走路还是不自然，女子扶了他一把，说道：“那里伤得重吗？你怎么不让法医作个鉴定？不能太老实。”柳毅早胀红了脸。那年轻女子或许觉察到什么，自己也不自然了。赶紧说：“你是个好人，要不要帮你叫个盒饭？”说完出门走了。柳毅口里反复说谢谢，心里真是感激不尽。

        胖子赶过来的时候，那年轻女子竟送来一个盒饭，转身就走。柳毅连钱都来不及给。胖子问：“你认识她？”“不认识。”“怎么会来照顾你？”“不知道。”柳毅的确解释不了。便把上午的耻辱经历讲述了一遍。

      正当柳毅对女人说不清爱恨的时候交上了桃花运。柳毅的思想准备还不怎么充分，甚至连她的容貌也记不分明。胖子敏感地意识到那姑娘对柳毅肯定有意思。当天晚上，胖子很负责任地把调查结果告诉了柳毅。“这年轻女子叫龙丽，跟我老婆初中同届，也有二十七、八岁了。父母都是那个早就破产了的什么胶合板厂的老职工，不过死了好几年了。她跟哥哥一起住，好像也在哪个厂子里做事，没有嫁过人，相貌配你柳毅绰绰有余。他妈的，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胖子比柳毅兴奋得多。

        果然那姑娘主动上门了，提了些水果直接进厨房洗干净再堆放到桌上的盘里。一边削苹果，一边说：“你们这些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讲卫生。”柳毅接过苹果的时候才发现姑娘其实长得也不错。个子有那么高，身体结实、匀称，眼睛挺好看，唯一缺点嘴吧宽了些。“你头上的包消了吗？听说你跟王耀宗是铁哥们，他老婆是我以前的同学，我已经知道你很多事。我来这，没有意见吧？”“我算老几，感激你都来不赢，还敢说别的么？”对双方来说，这个头开得很好。

        龙丽大胆地看了一遍柳毅，扫了一遍整个房子。虽说房里缺少女人气，倒也不怎么杂乱，看来人还勤快。不过几件没洗的衣服还是有的。柳毅开始有了兴奋和冲动，似乎下了决心，说道：“叫上胖子两公婆，我请大家吃饭。”“不要叫他们。”按龙丽的要求去了快餐店，让柳毅破费了二十元。

        胖子每天问进展情况，柳毅总是说还好。不难发现柳毅衣着更注意了，洗澡的次数更多了。每天晚上不到十点就收工。有两次竟然去看了电影。柳毅从来没有这么浪漫过，真有些陶醉。不过还是有点隐忧。好像凡事都是龙丽说了算，似乎自由自在的日子就要宣告结束。婚姻是不是都一样？自己的使命怎么办？保守秘密就更难了。

        就在龙丽要在柳毅家留宿的那天晚上，龙丽提出了一连串让柳毅心惊肉跳的问题。“柳毅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绝技？我做你的老婆就要知根知底。”“我跟胖子从小长大，哪有什么功夫？不过有几斤蛮力而已。”“我小时候练过武术，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我一向胆小，不敢跟人打架，更别说跟女人打架了。”“你不老实，那次你跟人掰手腕，我看见了，你还装样子。我侄女在中学读书，说过有个踩黄包车的救过她，帮她打了流氓。她记得你的模样，你赖不掉。看你这样的个头，没真本事敢动手吗？还是承认了吧。”柳毅惊得说不出话来，在这冬日寒夜，额上沁出了细汗。心里告诫自己决不能承认。于是，打了个哈哈，说道：“我爸爸喜欢喝酒打人，专门打我，挨打成了习惯，就不怕挨打了。不信你打我两拳试试。”柳毅想这是底线，只能说这些了。龙丽仍不罢休，对着柳毅一掌劈过去。就在掌距眼镜寸余之时，柳毅怕损坏眼镜避开了。龙丽大叫：“反应这么敏捷，还想抵赖？”接着就是两拳。柳毅挨了个结实。柳毅捂胸连咳几声。龙丽又有些疑惑了。她还真怕伤着柳毅。用手一抓柳毅的胳膊，又是一惊，像抓住一根铁棒，其硬无比。这都是柳毅本能的反应。此时龙丽已决定嫁给柳毅了。谦虚的男人更可靠，结了婚总跑不掉。这一夜虽然两人都不怎么满意，却已私订了终身。

        第一次去龙丽家，柳毅穿了西装。这是龙丽的安排，她认为戴眼镜的穿西装才显得正式。西装的档次不高，穿上西装的柳毅浑身都不自在。跟在穿高跟鞋的龙丽后面，提着礼品，点头哈腰进门，连自己都不怎么满意自己的形象。偏偏龙丽的哥哥嫂子长得一表人才，柳毅终于有些自惭形秽了。好在龙丽正是看着柳毅顺眼的时候，进门就去帮嫂子做菜去了。哥哥倒了一杯茶给柳毅，表情不是太热情。柳毅接过茶，觉得西装袖子长了碍事，顺手挽起，又觉有损穿西装的斯文，急忙放下。手一缩，整个手掌差不多被袖子掩盖。龙丽的哥哥问了几句柳毅的基本情况就没再说话。柳毅本不怎么善言辞，动了几下嘴，终于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正在柳毅由尴尬变为受罪的时候，飘进来一位美少女，家中顿时有了生气。美少女书包还未放下，见着柳毅，惊得捂住口，说道：“爸，他就是帮我打流氓的好人，我跟姑姑说过没跟你说。”全然忘记了柳毅当时的嘱咐，眉飞色舞地述说那次遭遇流氓的经历，把柳毅说成英雄侠客一般。龙丽和嫂子都进来旁听。龙丽的哥哥更是表情变了几变，看柳毅的眼神变成感激而热情。

        柳毅消去了不少尴尬，却越来越不安。嘴里含含糊糊总说：“没什么没什么，那是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没什么本事，只会拉黄包车。”美少女竟然伏在柳毅的耳朵旁说：“我姑姑做你的女朋友，我坚决支持。”柳毅脸都红了。哥哥嫂子这一关柳暗花明过得顺利。

        当晚，龙丽坚持要与柳毅过招。柳毅逼得实在没法，装腔作势和龙丽比试。有意让真有些武术功底的龙丽打了两拳。柳毅认输躺在床上，龙丽还不过瘾，一脚把柳毅踹到了床下。虽然没什么破绽，但龙丽还是认为柳毅一定有些本事。

        龙丽在柳毅家住的时候渐渐多了，对柳毅呼来唤去也多了。柳毅有时觉得甜蜜，有时觉得苦恼。每天的收入很快被龙丽控制，还经常问柳毅有多少结婚的钱。柳毅总是说家里一贯穷没有钱。龙丽倒也不紧逼，有时在床上提醒，说：“反正我是你的人了，等怀了孕再结婚总不好。没钱你去想点办法。”

        柳毅一边拉车，一边想着钱的事。好在彩电、液化汽灶什么的买了不到一年可以将就，要讲排场就难办了。一个为了多赚点钱，一个回家怕龙丽谈钱。因而，每天十二点之前不收工。这天，十一点多拉了一位客人，踩了一段空车之后，发现客人遗落一个小提包在车上。包是新的，不知里面有什么。柳毅想到刚才坐车的是位老人，在汽车站附近下的车，于是赶紧把车踩回车站附近的路灯下等待失主。眼看要熄路灯了，只好打开包找电话本之类，想尽快与失主联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包里分明是两沓厚厚的人民币，无疑是两万元。对于正缺钱的柳毅来说诱惑太大了。但柳毅自认为是好人，不义之财是决不可取的，这是他作为一个好人的信念和标志。再一翻，钱的旁边还有一封信。柳毅取过一看，惊得目瞪口呆，信封上写的是“柳毅收”三个字。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信没有封口，柳毅好奇地打开信来看，见信中写到“孩子，别惊慌。我知道你很需要钱，你父亲是留不下什么钱给你的，成天踩黄包车也赚不到多少钱。结婚是要花不少钱的，我送你两万元钱应急，莫嫌少也不必找我，也不必张扬。有缘我们终究要见面的。”落款是“一个永远关心你的老人。”柳毅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流了下来。在这世上竟还有人这么关爱着他这个孤儿，多么希望还有那么一个亲人能让他感受渐已远去的亲情安慰啊！

        回到家，柳毅先藏好那个包和信，然后把钱交给了还在等他的龙丽。龙丽笑了，她要求并不高，有了两万元加上自己的一万多，将就一点也能把婚事办了。这一晚龙丽很热情，柳毅有点心神不定。第二天，龙丽一早就拉着柳毅去民政局登记。直到拿到结婚证，柳毅还真搞不清他与龙丽的爱情到底有多深。快三十岁了，也要成个家了。

        龙丽自作主张定在三月八日结婚，柳毅心里就有些别扭。龙丽说这个日子是她二十八岁生日，还是个黄道吉日。柳毅认为这不合传统古历二月不娶亲规矩，感到“三八”结婚让女的太强势不怎么舒服。据理力争了两次，宣告失败，龙丽的哥哥尚且改变不了，柳毅只好依了。

      两家来送礼的客人都不多，加在一起做酒还不到十桌。胖子全家都来了，而且送了500元钱的礼，这让柳毅很感动也很有面子。想想胖子结婚柳毅家只送200元礼，当时也算大气，现在觉得惭愧。结婚那天，胖子扶着走路不稳的老父亲来了。想不到的是胖子的哥哥王耀祖竟也赶来喝酒送礼，他可是来宾中唯一的行政官员。

        好在两家都不是当地人，礼数也不怎么讲究。原本胖子说晚上闹闹洞房，正巧小孩发烧要去医院打点滴，只好作罢。新郎新娘都感到疲倦便早早休息。柳毅的兴致不高，又赶上龙丽身子不爽。柳毅毫无洞房花烛夜的感觉，心里对“三八”这个日子有些晦气。总算龙丽乖巧了两天，多少给了柳毅一点补偿。

        新婚的激情很快退去。柳毅既感受到了龙丽的热情似火，也体会了龙丽的专横霸道。有时忽然觉得自己卖给了龙丽，成为了她可以随身携带的一个物件。几点钟起床、几点钟出门、几点钟回家都必须按她的旨意执行。每天收入的多少成为了龙丽喜怒表情变化的尺度。有时柳毅觉得自己成了赚钱的机器。当然，龙丽也没闲着，除了自己上班，把个家收拾得还真不错。其实，柳毅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觉得这不是他理想的生活状态。他有自己的使命，偏偏还不能告诉龙丽。当自己的一切被龙丽控制，便生出许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