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往年的清明总是雾气重重,今日也是一如既往。清晨起来我准备出发回乡,一出门便被满城的雾气笼罩得喘不过气来,在我的眼前尽是一片白茫茫。可虽说雾气很大,我却不觉得有多少湿润,内心也是满满的燥冷。4月依旧接续着3月的凉意,出门时的我和之前一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活像一个缓步前行的粽子,生怕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夺去了魂魄。

      家父前几天便开始催促我回乡上坟的事,怕被镇子上的人说闲话,自己的孩子离家许久却也不回去给祖辈上个坟尽个孝。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我也是混然间才意识到时间在我身上确已悄然流逝了数年,的确该回乡给祖辈们上坟,也好回去看一眼故乡。

      想到故乡我的内心开始翻江倒海:那是座落在海上的小山丘,在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架着一座石砌的码头,码头往里是一条水泥铺的马路,马路沿着蜿蜒的海岸线直通向镇中心。沿途是一排排迎着朝阳建起的石屋。顺着马路走满满的行人,有挑着担子赶往集市的,有背着书包赶早去上学的,有提着布袋出来买早点的。阳光的金黄与石屋的灰黑交相辉映,两种颜色互相融合再点缀上行人身上星星点点的彩色散发出来的尽是满满的懒洋洋。

      “已经上车了吧?”电话那头的父亲简单的问道。

      “嗯”我回答道。

      “好,快到了给我回个电话”父亲接着说

      “嗯”,“嘟~”我挂断了电话。

      快临近中午,雾气渐渐散开,沿途由白茫茫转变成为绿油油,可亲历清晨起来收拾行李的我却在此时泛起了一阵阵困意,无心享受扑面而来的翠绿,我带着耳机听着随身听,头耷拉着,不自主的依靠在大巴车的车窗上,大巴车的振动通过车窗传递到我的头皮,我的头皮显得阵阵发麻,但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在这种另类的按摩下我渐渐的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旅客朋友们,汽车已到站,感谢您一路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下次旅行再见”语音播报一下子把我惊醒。一脸茫然的我昏昏沉沉的下了车,在双脚落地那一刻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提前给家父通电话。我想要不现在给家父回个电话,然后自己缓步前行看看沿途的景色,待到碰面后再一道回去也不妨。

      与父亲通了电话后,我便缓步前行起来。车站依旧座落在码头旁,一下来就能见到大海,道路上依旧弥漫着小时候大海的味道,行走在沿海的路上依稀能听的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调皮的浪花扑打在岸边散落成水汽,水汽裹着盐粒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欢腾,许是见到了久违的新人,满满的水汽好像一股脑地全扑在了我的脸上、身体上还有双脚上,让刚下车的我就浑身上下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咸。

      但小镇确实失去了往日的热闹,虽说已是下午,印象中的行人应该充满了整条小街,但沿途却很难寻觅半点人影,偶有几个孤老的背影隐秘在阳光未照到的角落里,间或几个中年人在阳光底下攒成一团,也不说话,下午的阳光晒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像是给他们原本厚重的底色上抛了一层高光。

      “你回来啦,这么久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只听一位中年女人略带嘶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时候在我们家不远处经营小店铺的王婶。我也回头应声招呼道。“明天是去上坟吧,好像是有些年没来了”王婶说道;“嗯,是的,前些年一直在外面跑着”我回答道。“是该回来一趟了,年轻人再忙清明还是得回来的”王婶叹道;“嗯,嗯,是的”我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回答道。刚见到王婶时我也是眼前一惊,形容上确实比当初消瘦了不少,头上也冒出了许多的白发,脸上挂满了皱纹。与以前干净利落的装扮不同,如今的她确实是有些不修边幅。曾听父亲在电话里提到过王婶,前些年,她老头子得了癌症过世,家里经营的小店铺也因为镇上的人都去了县城没人光顾不得不关门歇业,过的并不如意。

      寒暄完几句,王婶便往街的另一头走去,虽说形容上老了不少,但身体依旧矫健,见她小步快走的样子,我也满是感慨。或许是很多事得一个人扛着,身体上不得不像年轻人一样生活着,但也并不像年轻人那样爱打扮,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我缓步前进,快到了镇子中心,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但依旧难以寻觅到年轻人和小孩儿。看时候已经快到傍晚,镇子上的老人也终于提着篮子到镇上的集市买菜。小镇也慢慢浮现出久违的嘈杂。

      在政府的修缮下,小镇中心的道路倒是干净了不少,为了吸引外地游客,小镇中心道路两旁的墙还被通体粉刷了一遍。沿街还竖上了各种标识,建筑也修的仿古了不少。但新的建筑并没能吸引更多的年轻人留在这里。撑起小镇活力的满是一帮花甲的老人,我心想可笑却又感觉到无奈的悲凉。

      少了年轻人,小镇显得祥和了不少,没有大声的吆喝,没有孩提的哭闹,没有年轻人因为琐事相互扭打,看客围观议论。这里更像是座大型的养老院,与世无争。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父亲的来电,许是快到了给我捎个信。我环顾了四周,朝左方向一望,不远处站着一位略显发福的男人,理着寸头,着这紫灰色的中山装,一幅与周边格格不入的样子,那正是我的父亲。

      我挂了电话,缓步朝他走去,父子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父亲见我便低下头一把抓过我手边的行李,提着行李快步前行,叫上停在路边的三轮,顺手将行李放在了车座上。然后用手扶着我的肩旁顺手把我送上了三轮,紧接着他自己也顺上了车。“去岗登”我父亲招呼道,“好嘞”三轮车师傅回答到。

      “中饭吃过了伐”父亲问道;

      “没呢”我回答;

      “到家先吃饭,我今天也是刚到,就简单吃一下”父亲说道;

      “我想先休息以下,有点累”我疲惫地说道;

      “螃蟹要吃伐”父亲指着不远处小摊贩摆出的新鲜的活螃蟹问道;

      “嗯。。。好的”我犹豫了一会道;

      “师傅,停一下”父亲向师傅招呼道;

      听到招呼,师傅把车停了下来,父亲下了车健步如飞的赶了过去,没两三下功夫提了四五只大螃蟹过来。

      “知道你喜欢吃螃蟹”父亲脸上挂起了久违的笑脸。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三轮师傅见父亲上了车便起脚一蹬继续前行过去。

      在即将到家前,师傅停止了继续蹬脚的动作,车子靠着本身的惯性缓缓靠近到我家门口。依旧是脑海里熟悉的家,只是由于许久没有人照顾,从外面看整栋石屋显得有些破败,墙壁上斑驳着一块块青苔,爬山虎顺着圆柱都攀爬到与我高度,它耷拉着宽大的叶子一幅慵懒的样子。或许没了主人,它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生长,尽情的掠夺着阳光。

      “接回来啦”好熟悉的声音,是隔壁家的蒋阿婶。“嗯,接回来了”我父亲回答道。“唔,都长胖啦,都快不认得了”蒋阿婶快步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几年没回来了吧”阿婶继续问道;“嗯,有两三年了”我笑着回答。“外面受苦了吧”阿婶寒暄道,“不苦不苦”我接着回答。

      蒋阿婶还是那么热情,还记得小时候他们家种着一棵硕大的枣树,每到枣子快成熟时,我便会约上三两个伙伴爬上大枣树干顶拿出吃奶的劲摇晃着树枝,待一颗颗的枣子被摇落到地上,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又如同野猫似的飞快的爬下树,捡起地上枣子便一通往嘴里塞。阿婶出来见到,便赶忙说“洗了再吃,瞧给你们这帮小野猫馋的”,说罢便笑着带了盆,舀了水,等着我们把从地上捡起的枣子往水里浸。枣子顺着我们的小手一颗颗的落入了水中,在离开小手的那一刻起。它们变成了一个个绿色的小精灵,欢脱的蹦入水中。精灵们在水中穿梭着,翻滚着,跳跃着。此时此刻,我们也如这些小精灵一般围着阿婶穿梭着,跳跃着。

      阿婶家的大枣树在早些年被砍掉了,如今家门口也不再会围着一群调皮捣蛋的小机灵鬼们。时过境迁,周围年轻的邻居们相继搬走,去了县城,有些混的更好的在省城安了家落了户。如今这一带只零星的剩下包括蒋阿婶几户人家。他们都是老一辈的人,早已习惯了这里闲散的生活,县城甚至省城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这里空气好,认得的人多,无聊时还可以互相串串门。县城多没意思,整天只能待在家里,认识的人都没有”这是蒋阿婶给我的回答。或许年龄大了,什么刺激的、精彩的、物质的都看淡了,生活的洒脱、活出本真不正是我们这群年轻人所梦寐以求的吗?面对阿婶的回答我若有所思。

      次日,我和我的父亲一道启程去山头的墓地上坟,由于路途比较遥远,需要搭乘公车才能到那。可镇上公车的班次并不多,所以得赶早起来。连着两日的早起,我的身心确实有些疲惫不堪。不过清晨的小镇和城市的不大一样,太阳还没升起,兴奋的小鸟便开始欢呼,时而低声细语,时而引吭高歌,时而独奏,时而合唱。比起城市单调的闹铃,这儿充满了灵动和自然。

      我们上了公车,公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行驶,公路的一侧便是山,山上多为松柏,自然生长的松柏形状各异,毫不做作,它们完全不像城市两旁的树木,照着我们希望它们生长的样子生长。因为各是婀娜多姿,沿途也便不觉得乏味,每到一处尽是可圈可点,当作风景欣赏毫不为过。

      到了墓地,可见坟墓顺着山体一排排整齐的往下排列,由于山体朝着太阳落下的地方,清晨时分的这里并不觉得耀眼,山体面朝大海,从山顶可以望见波光粼粼的海面,远处偶有船只穿过。我想死去的人们能被安葬在这,每到落日,晚霞的艳红与大海的湛蓝互相混合,倘若死去的人们也有灵魂,每每见到此般景色也应该深感陶醉吧。

      “你们现在才到啊”王婶见到我们招呼到。“孩子太早起不来”父亲回答道。“你办好回去啦”我父亲追问道,“嗯,回去啦,早点办好早点回去做饭”说罢,王婶就快步的过去了,不带一点吃力的。

      其实我们来的也不算晚,但前往祖辈的坟头,沿途周围已有许多坟前被安放上了祭品,空气中也弥漫着纸钱刚被烧完后的焦糊味。他们的亲人估计在天还未亮时就已早早的来到这,或跟死去的人谈谈天,或祈祷死去的人保佑活着的人平平安安,或内心默哀什么都不说。

      我想活着的出去外面闯荡,但死后还是得回归故土,不管在外漂泊的如何,但终究得落叶归根。那些年老的如王婶还有蒋阿婶等,他们的亲人在这或被埋葬在这,如若离开对于他们真的可以说是行单孤老。小镇虽没有大城市的喧闹,但却有大城市所没有的温情。小镇承载了一代代人的记忆,或许那些如今在外奋斗的青年,待到他们年老时还会选择重新回来,如王婶或蒋阿婶这般安享晚年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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