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奇异,明明四月就已经开始退去寒冬,迎来春暖花开,可偏偏在五月的第一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降下一场大雪,不薄不厚的一层铺在房顶上和已经泛绿的草坪上。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终于拨云见日,属于五月的温暖阳光洒在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雪上,反射出格外明亮的光晕,照得路人眼睛睁不开,用手遮挡在额头上才勉强能够看向前方的道路。
尽管来到这个国家只有三年时间,但其实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加拿大的这种孩子气般变幻的天气。虽然我居住的城市与我的家乡在差不多的纬度上,也同样是大陆的东岸,可是就不像家乡那样一年四季分明,换季了之后不用的衣服就可以放进箱子,衣柜里也可以显得清爽一些,不用棉袄毛衣与短袖衬衫交织叠在一起。虽然临近着五大湖,但这里的气候偏偏有着一些内陆地区气候的特点,一天之中的温差特别大。也许本地居民早就习惯了这种气候,但是对于从大洋对岸遥远东方来的人来说确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明明昨天还穿着短袖在街上悠闲地散步,今天却又要把自己裹进棉袄才敢出门。
五月头一天的这场雪过后,气温犹犹豫豫的不肯立刻回暖,仿佛仍然不舍刚刚过去的漫长的冬天,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终于是敌不住自然规律的约束,才有了点夏天的模样。于是直到今天,我今年的跑步计划才算是正式开始(之前在四月的时候跑了一次,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今年的天气已经适合开始跑步了)。
这是我在加拿大开始尝试户外跑步的第二年。去年大学毕业之后决定暂时留在加拿大,每天除了找工作以外便无所事事。总想寻求一些改变,尝试一些上学期间不曾做过的事情,于是便有了户外跑步的想法。毕竟跑步这件事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的事,不需任何的基础,不需要任何的天赋,不需要过多的投资,只需要一双舒适的跑鞋就可以达到改变自己的目的。不过说实话,过去的经验告诉我,我并不是一个善跑者。
初中时为了增强学生的体质将体育加试纳入到中考范围,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的测试使一大批运动神经不太发达的学生尝尽了苦头,我便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我不擅长耐力运动,即使在学校的运动会也只会参加50米和100米的竞赛,毫不夸张的说,200米竞赛就已经达到我能全力以赴的体力极限了。我仍然深深的记得在刚上初二后的一节体育课,那是一个下午,阳光虽好但是并不炎热,偶尔微风吹过给人无比清爽的感觉,天气非常适合跑步,就在那天我尝试了人生中的第一次1000米测试。成绩惨不忍睹,我仍然能清晰的记得是7分15秒,而我们的达标成绩是3分50秒。事实上,不仅是成绩,就连那次测试过程中的每一块肌肉的感受我都清晰的记得。在剩最后的200米的时候,我的双腿如同灌铅,大腿的肌肉甚至不知道如何向前迈步,因为所有的力量居然是要用来控制住自己不要在公共场合失禁。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好笑,不过当时跑过终点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谢天谢地总算是没出大丑。随后从回到教室直到放学的三个多小时里,我都是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趴着,好像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从那以后,在现实的刺激下我开始了每日不间断的练习。尽管我没有一个跑者的身体素质,但幸运的是我有不输于跑者的毅力(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体育加试的原因才激发了我的这种毅力,不过确实是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每天清晨六点半便到学校绕着操场跑四圈或者五圈,直到七点再进到教室上早自习。有的时候晚上回家后,我也会绕着小区跑上两圈。虽然至今我仍不确定这对于我后来成绩的提升究竟有多大的帮助,不过至少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认认真真去对待一件事情。不可否认,这对我未来的性格以及处理事情的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在四十岁的时候会感激自己二十岁时所付出的努力,六十岁时会感激自己四十岁时所付出的努力,而在八十岁时会感激自己六十岁时付出的努力。但是命运总是让人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一边后悔着过去,一边等待着未来。
有没有想放弃过?说实话我并没有这样的记忆,也许我曾经想过,但是这并不占据着我每天坚持跑步时的意识。只是看着自己在一年的时间里跑步的成绩不断的提高,心想这确实是一种最容易获得自身提升的途径。最终我在中考时的成绩是3分33秒,差3秒就可以获得满分。当时我被跑在我前面的两个胖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我不断加快的步伐,虽然后来毫不费力的超了过去,但是如果没有这次节奏的扰乱,我应该会跑进3分30秒。
我说我不善跑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为了跑步而付出的身体上的代价。严重的膝伤便是中考这段时间练习跑步留下的后遗症,在中考之后直到大学毕业的这段时间,只要接触与跑步或者跳跃有关的运动,膝盖就会遭受极大的痛苦,严重时甚至在晚上睡觉时需要用手把双腿抬到床上。所幸年轻,这具身体仍然有强大的活力去修复,只要肯付出时间。大学毕业便是这样一个节点。
在一个阳光毫不吝惜的播撒温暖的夏日的早晨,天空清澈得丝毫不见云曾来过的痕迹,微微的风吹动草尖儿微微的颤动,偶尔有一两只松鼠围绕着树荫追逐嘻闹,然后又突然停住,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这也可能是松鼠自己脑海中的想象,如同我们人时常想象自己处于一个电影片段中一样。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懒洋洋的早晨,我居然丝毫无法按耐自己想在阳光下绿草中小径上奔跑的想法。于是简单洗了把脸,直接从衣柜的最上层找出短裤,穿了一件速干衣,换上运动鞋(因为平日一直有健身的习惯,所以跑步装备轻而易举便可获得,并不需要额外准备),走出公寓大门,来到早已调查好的跑步路线,开始了跑步这项新的计划。
公寓旁边有一片挺大的公共运动场,大片的草坪大概有三、四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经常提供给孩子们踢足球或者打橄榄球,我时常看到有几支小女孩的足球队在这片场地上训练,也许我目睹的就是未来加拿大的女足精英们的启蒙训练吧。运动场的一侧有一条贯穿着伦敦这座城市的小河,名字居然也是叫泰晤士河,不过在这可模仿不出塔桥这种宏伟的建筑。沿河就有一条专门供居民跑步健身的小路,大概有十多公里长。夏天雨季的时候,一些低洼的路面会被涨上来的河水漫过,不过即使有这样的时候,选一段没有被淹没的路跑步就好了。在这种一面是河流,一面是宽阔的草坪的环境下跑步心情真的是十分的舒畅,时常左顾右盼,看看河水上漂浮着小憩的野鸭(不是加拿大鹅这种恐怖的生物),或者和迎面而来的跑步者打声招呼,这一整天的心情会变得特别的明亮。
后来由于搬家的缘故,我不得不转换了一条跑步的线路,不过还好凭借着一腔热情坚持了四个月,直到夏去秋来,天气转冷,雨天频频,路面被厚厚的落叶覆盖,落叶被雨水浸泡后变得格外松软泥泞,不仅会弄脏跑鞋,而且崎岖不平的路面也更加容易使我受伤,于是我也便停止了这一年的跑步,回到室内健身房保持锻炼(即使跑步时我也坚持去健身房做力量方面的训练)。不得不说这四个月的跑步使我的身体受益良多,最直接的体现是我的体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从最初开始跑步时连两公里的距离都没法完成,而且中间要停下来好几次休息,到最后能轻松的在半个小时内跑完五公里,平均配速也能保持在每公里六分钟左右,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飞跃。在这期间,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十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好歹也是将近四分之一个马拉松,这曾经是我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但也在我不断的训练中成为了现实。从这之后,我对十公里这个距离便有了清晰的认识,不过也就是跑一个来小时差不多的距离嘛。
但是就如同一场马拉松,运动员在中途尽量避免因为各种原因而导致的暂停,即使补充水分时也是一边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一边徐徐将水送入干渴的喉咙,因为一旦停下,疲倦就会袭来,再想起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当我度过了一个冬天后再度开始新一年的跑步时,这种感觉便尤为的深刻。当今天再度穿上去年在洛杉矶的奥特莱斯买的耐克跑鞋,仅仅是做恢复性的慢跑,也就坚持了一公里的距离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拖着沉重的脚步,无论意志如何的坚持,但是身体坚定的抗拒着大脑的指令,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这种身体状况实在是让我无法享受跑步的过程,即使耳机里播放着节奏强烈的爵士乐,仍然不能帮我提起一丝的力量。我实在不敢检视自己的姿态,恐怕就像一个流浪者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前挪动脚步,不知该往哪前行。体力终于在两公里左右的地方达到了临界点,喉咙燃烧一样的疼痛,真的是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大脑逐渐变得空白,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在第一天就给自己造成如此的疲惫。我甚至无心关注新的跑步路线,无心环顾四周是怎样的环境,大概只记得途经一所小学,看到操场上的孩子们大神叫喊着互相追逐奔跑,没有任何的忧愁与烦恼。孩子们获得快乐的方式是那么的简单,像鸟儿一样自由,像松鼠一样活泼,像鲜艳的花儿一样明媚,感染力如此之强,让人不觉便弯起嘴角。
选择一条环形的跑步路线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不能轻易的回头,尤其是跑到一半的时候。当我感受到体力极限的时候才发觉我正处于一个离家最远的位置,向前亦或向后的距离根本差不多。我不仅感到阵阵绝望,为如何才能坚持回家而发愁。但是身体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永远探寻不到它的潜力,在我无从选择只能向前继续奔跑的情况下,身体居然自己一点点适应了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的运动强度,在这之后的两公里我居然毫无停顿的坚持跑完了,虽然是在一种近乎无意识的情况下机械的做着双腿交替的运动,不过毕竟坚持下来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将其解释为肌肉刚刚唤醒了去年跑步时的记忆,如果一切都是从零开始的话,我是完全不可能仅凭意志去完成后两公里的距离,如果意志是万能的,谁还会去做着肌肉锻炼这种折磨人的事情呢?让我感到高兴的是去年的跑步终究是留下了成果的,让我可以更快的恢复体力,适应中距离的跑步节奏。
回到家之后我才一点点恢复了对这个世界的观察能力,原来今天天上的云层还是比较厚的,温度也不是很高,偶尔会有阳光费力的穿过云层,照亮一小片的土地,但也只有那么一瞬,然后立刻就会被云朵迅速的拖回去,掩藏起来。家里院子的草也长了需要剪了,记得我明明上周才剪过的草,怎么这么只是吸收了一点老天恩赐的阳光和雨水就能那么迅速的长起来呢?
没办法,谁让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