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封信(中国,中国)

亲爱的朋友,

  刚刚睡过午觉,给你写信。

  纽约的秋天似乎来得毫无预兆,从深圳千山万里带来的夏季衣服似乎已经完全穿不上了,短裤,短裙,连衣裙。这几日起床都有些困难,就算起了床,却也总是在想要回到床上的昏昏沉沉之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深圳的冬天,那些执意单穿校服裤子而不穿秋裤的日子,似乎也不过这般的冷吧。

  上高中的时候,每天必定要睡上十五分钟的午觉,现在午觉要睡上二十分钟,大概是人年长了,花在睡眠上的时间也要有所增长。一点五十时宿舍会准时放起床铃,因此吃完饭,回到那间小小的宿舍之后,大约一点左右,我就会一直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三十五分,这才睡下。刚刚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回到了梧桐山脚下,那间不过十几平米的宿舍里,其中三张床平行于另外三张床,我就睡在靠近门口的下铺。窗帘被拉上了,屋里灯光暗淡,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得见室友的呼吸声。

  此刻的我是如此地希望回到过去,虽然我也清楚地记得,高中时期的我,似乎从来不觉得这段时光有多美好,那时的我周末回家带的书原封不动地又带回来,每日中午就像马拉松比赛一样冲到食堂打饭,在晚自习的时候厌学情绪浓烈,呆呆看着窗外的山脉沉默不语,和其中的点点灯光。

  我在想记忆究竟是些什么,是片段,是时光,还只不过是我们自欺欺人的魔法。我们既然永远也回不到过去,那为什么还要记得呢?给我一张我曾经去过的城市的地图,在接下来乏味的旅途中,我只好颠三倒四地阅读这张地图,于是我熟知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拐角,树木,鸟儿,木棉花掉落的味道。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到那座城市了。

  曾经写抗日战争论文的时候,写到这么一点:谈及抗日战争的全国意义,其实并没有意义,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什么,上海沦陷的人们不知道南方河流上沈从文读完一本书就丢一本书,而沈从文自然也不会知道在大山里徒步行走的军人缺乏药物的窘境。抗日战争对每个人都有意义,但是对全中国没有意义。之后Kevin就这一篇论文,和我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讨论,现在竟也想不起来他都说些什么了。

  大概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连着几日的阴天和凉意,让我厌学。今日读完了何伟的《寻路中国》,读完之后,一阵叹息。曾经读过他的《江城》,比起英文名River Town,我更喜欢它的中文名。江城,江城,多么美的名字啊。而喜欢这个名字的一个原因,很有可能是苏轼曾写得一首词牌名《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

  《寻路中国》分为三个部分,长城,农村,工厂。中国这么大,何伟一个人,自然也是无法在自己的笔下将全中国的模样展露出来,他也从未想过要写一本书,是关于全中国。他写的很简单,他眼中的中国。可是这些关于中国的片段,关于中国的碎片,却是我不知道的。说来也好笑,一个外国人,竟然比中国人还要了解中国。但是,这不同时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从未如此深入地了解过中国,我所知道的中国,不过是南方沿海的一座城市的一小部分,四川的一座山的一小部分,华南平原上一个村庄的一小部分。那些分别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父亲长大的地方,我母亲长大的地方。

  不知为何,现在很想读《看不见的城市》,大概是因为王小波,大概是因为我的哀愁。觉得自己无论坐在哪里,巨大的哀伤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住,将我一点点地吞噬,然后消失在人海中。

  祝一切都好!

  十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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