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一个下午,可巧又是周末,难得有这一点空闲,我独自游走在小区外的泥土路上,静静享受晚秋宁谧的傍晚,风轻云淡、天高山远,阳光洒在身上,虽然依旧温暖,但还是明显感到了秋的凉。
一个人行走在荒草杂生的小路上,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我的脚步轻而慢,经过一丛丛野草,忽而眼角里闪过一抹绿,夹杂在半黄的草丛中。我弯腰蹲下,撩拨开外面的遮掩,一抹倔强的绿便出现在眼前。这草也不新鲜了,只有三片叶子,或许是生的晚吧,又给遮挡在这里,叶尖也有些泛黄,然而大体还是深深的墨绿,泛着一层油光的叶片在周围枯草的掩映下仍是十分扎眼。
想来这样的季节,繁华了整个夏季的草木都渐渐颓败下来,消了绿意,换上一身干枯的黄,悄悄等待下一个春天的降临。它们不是将要死去,只是暂时的休眠,只要一经春风唤醒,仍会爆发蓬勃的生气。然而我所处的这一片区域早已划入规划区,估计不用等到明年春天,便会有施工队在此作业了,到那时,它们恐怕难逃一死。我不忍心,所以,这一株绿草被请到了我的房间。我将它养在用刀截下一半的矿泉水瓶中,填土浇水,摆在了向阳的窗台上,希望它能延续生命。
原本,我的世界也是一面面白灰粉过的墙,一扇空窗冷冷对着四角的天空,忽而多了这生灵,我便有了事情可做,时不时去看望一下,拨弄一下细长的叶子,和它一起看看窗外的世界。
有天下午,我又来看它,顺便打算浇些水,意外的惊喜出现了,它竟长了一片叶子,在叶心,一点泛黄的新绿,清纯淡雅。我兴奋不已,想着,这一漫长的秋冬,终于有个伙伴陪我一起度过,不至于满眼尽是灰白。
窗外飞过一只麻雀,我抬头去看,它已远远地飞开了。忽而想起陆蠡《囚绿记》中所写,他为一己之私将树叶囚禁在铁窗之内,虽也生出了希望,有了欢乐,终也渐渐黯淡下来,直到它黄了、病了,到最后放归了那抹绿。而我的这一株草,它的情况却又不同,我是在拯救它,绝非简单的囚禁,虽然这小小的一方土壤远远比不了外面广阔的天地,但在这里,它逃过一死,活了下来。
只是不知它怎么想,是否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愿望呢?从某种意义上,我们该尊重死亡,不应以所谓的善意随便剥夺别人选择死亡的权利,但我终是不忍心。
脑袋里思绪不定,竟在窗前呆立了许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斜照进来,洒下金黄的一片,连草叶的新绿都遮了下去。我继续浇了些水在上面,水珠顺着叶尖滑落到土里,渗进去,那悬在叶尖上的一滴尚未坠离,阳光刺过来,穿过一半,折回一半,于是有了泛着金光的一颗珠子,吊挂在绿叶的尖角上,幻出片片彩霞,印着层层云光。
它是不是很高兴呢?在它一生原本就要结束的时候,我给了它这样一个重生的机会。以前,它当然也见过了无数落日晚霞的风景,也经历了雨露淋漓的畅快,然而如今的一切都该出乎它的意料。伙伴们都已颓败在萧瑟的秋意里,黄了茎叶、枯了神情,唯有它躲在这里,强行延续着生命。我也常常这样叩问自己,到底是该活在当下,还是选择活在梦境?就像这株草,我把它从郊野移植到室内,在漫山的秋黄飘零之际,它在朝阳的窗台上孕育了一片新叶。我的无端干涉确然延长了它的生命,我从未考虑过这样是否有违天和,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以大善掩小恶,或许是不对的吧!所以,到底是在现实中等待死亡,还是去幻想中迎接春天,这确是一个极难的抉择。
算了,还是不要妄自尊大,我有什么资格替它去想呢?所谓的感知多是人从自身角度出发而言,人们又常常在伪装自己的博爱之心时发出这样的感慨:我完全理解他的感受,我可以站在它的立场来看这件事。这话听上去美丽得紧,细细一想又是荒唐得可笑,我们无法替代任何一个主体去感知周围的一切,那个“它的立场”不是我们想当然就可以随随便便站上去的。你说你完全理解一棵将枯野草的感受,然而你毕竟不是那野草,所以,它的感受唯有它自己知道,别的人,或疼或痒,都是旁观者。
只是我终不忍心再将它送归荒野,不论对错,还是将它囚在这温适的牢笼里,幻想着替它再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