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三郎出生的那一年,正赶上一揆之乱,于是就没了父亲。
他的父亲并不是个武士,在田里耕作时遇见了流兵,不明不白就丢了脑袋。
于是母亲就迁离了山城,来到了相对平静的甲斐。
这种选择到底是英明还是糊涂到最后也不得而知。
转眼间勘三郎已经20岁了,其间许多怀着上洛野心的大名都死在枯骨路上,但他却并没有成为祭品。
因为武田家的三千代,也就是后来被称为大山的信玄公虽然有五万铁骑,却迟迟没有行动。
勘三郎也没有行动,他一直就是无所谓的活着。
小人物和大人物都可能因为犹豫而坐观事态的发展,但得到的评价就算是在几千年后往往也天高地迥。
武田信玄和勘三郎一样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何而生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信玄可以在迷茫中以风林火山来排遣,但勘三郎就只有以更深的迷茫来忘记现有的迷茫。
姑娘们都在背后称勘三郎为白痴,而他的反应就是露出深以为然的微笑。就是这微笑,像帝释天座下的祥云,掩盖了一切。
没有人再叫他白痴阿三了,他却爱上了一个白痴。
阿笔是村东军作的女儿,五岁那年因为目睹父母被困在失火的谷场里活活烧死而精神失常,就在所有人认为她死定了的深深关切目光中蟑螂般顽强的活了下来。
十八岁的姑娘了,却依旧穿着4年前不知谁施舍的衣服在田边泥泞的小路上歪歪扭扭的同顽童打来打去,夏天就裸露着上身坐在树下吃吃的笑。
农夫们虽然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对这城里人也会瞠目结舌的的景观表现出异常的从容和冷漠。
到底是把她当做是大家的女儿呢还是根本就没把她当做是女人呢,没人明白。
大概也只有勘三郎把她当做是女人,阿笔好象也分外的喜欢勘三郎。苹果花开后,她总是会采拮一大把用粗草绳扎着递给被她用叮叮当当的敲门声从草房里叫出的勘三郎,然后歪着头意味深长的微笑。
意味深长也可能是傻里傻气,不过除了勘三郎外没人见过,所以就无从判定了。
勘三郎的母亲对此极为反感,也只有她真正的明白自己的儿子同这个傻姑娘究竟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吧,于是动辄就以死威胁勘三郎对阿笔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勘三郎虽说不算是个大孝子,却也没勇气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去死,在含含糊糊的应承中迎来了他二十一岁的春天。
在燕子归来时,母亲也启程去找自己几乎已经忘记模样的丈夫了。
就在母亲走后的第二天,勘三郎半请半拖的让阿笔住到了家中。
这件事在村中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勘三郎和阿笔的生活幸不幸福从阿笔说的话中可见一斑:
“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那是被一个无赖以烧鳗鱼为引诱得到的情报。这到底是“碰”的涵义不够广泛还是真的如阿笔所说一直是个谜,但没有第二条烧鳗鱼却是肯定的。
看来勘三郎就要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了此一生了,却忽然有了奇遇。
信玄公在火枪下殒命的消息传遍了天下,但笑的人和哭的人只有上杉谦景,大多数人还是和织田信长一样在满腹狐疑中度日。
就在这比勘三郎的生活还要奇怪的氛围中,他被武田胜赖带进了府中。
要说做影武者起码要有几分相象才行,但武田家的这位少主甲斐国许多人都见过。
他和勘三郎没有任何相象之处。
曾经有这样一种流行的说法:胜赖在策马走过勘三郎的身边时,被他身上散发的“斗气”所深深震撼,于是勘三郎就成为了他宠信的武士。
宠信的武士或许不假,但勘三郎有“斗气”却更像是个神话。
一个低头赤膊劳作的农夫会有斗气恐怕连弁庆都会感到恐惧。
勘三郎走后,阿笔竟然正常了许多,整日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躲在破败依旧的草房中不肯见人。不过偶尔也会在院子里用惆怅的目光注视着她心中勘三郎所在的方向。
就算太阳早已下山,还是能看到她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眼睛。
胜赖毕竟没有他的父亲那样沉的住气,终于引兵讨伐信长去了。
那一战对于武田家或许酷烈,不过对尾张的织田家却是一颗定心丸。
大山既然动了,也就只有灭亡的命运在等待着它。
尸横遍野。
勘三郎没在里边,他和胜赖都逃过此劫。
不过胜赖还是死了,在信长咄咄逼人的追捕下。
一个穷途末路的大名似乎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家主一死,手下的武士要么剖腹以尽忠,要么就做浪人。
尊严和生命,这种选择通常很伤脑筋。
不过按理说勘三郎应该剖腹。这道理一般就是以民言中的那场“宿命般的相逢”为准绳的。
但勘三郎并没有像胜赖一样剖腹。他像露珠般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此后阿笔还是一如既往的活着,只是精神越来越正常。
她甚至在梦中见到了勘三郎。
“他告诉我,他身上的胎痣和家主的一模一样...”
胜赖的首级交到信长手中时已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这是民怨啊,民怨啊!”
对于使者结结巴巴的这种解释,向来多疑的信长一笑而过。
至于勘三郎,不管他剖腹与否,都已不再重要了。
阿笔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也和婆母一样启程去找自己的丈夫了,不过她从没忘记丈夫的相貌。
对于一个疯女人,这可能是维系两人的唯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