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耀眼的阳光平铺满整个教室，闷热的空气任凭硕大的电风扇吱呀呀地旋转得再大声，都无法会挥散半点烦闷燥热的情绪。数学老师摇头晃脑地讲解了一道听起来很难的几何题，题干分析了好几次，台下到处都是认真记录的声音。数学老师极尽其能地夸大着这道题地难度，说是包含的知识点囊括了半本几何书。滔滔不绝的剖析声突然片刻停顿，几乎整个班的目光都往数学老师看向的方向看去。

只见少年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掌着一本厚厚的书，时不时哈欠几声。

“苏夏，你在看什么？”

“小说，《一个人的朝圣》，挺好看的，您要看么？看完借给您。”说着少年合上书把封面展示给数学老师。

老师强忍着怒气，“你知不知道现在是数学课”。其实他还再想补上一句，“这题你会了吗？”但想想可能又是自讨没趣，换成另一句，“那上去把刚才讲的这道题演算一遍吧。”

“您说的哪一题？”

数学老师走到他身边把他几乎空白的练习册拿了出来，点了点刚才讲的那一道。看着少年在讲台上演算的背影，数学老师叹了口气，自己也算是教了十几年书的老教师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

苏夏，十七岁。由于父母都是这所高中的资深教师的缘故，初中时就已学完了整个高中的课程，按照初中的成绩本可以考到市里最顶尖的好学校，然而，出于其父母对学校热忱的爱，苏夏留在父母任职的高中读书，并且霸占年级第一名整整两年。在旁人眼里，这简直是用来证明“上帝不公平”的最好例子。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目中无人，偶尔还逃个小课，打个小架的标准坏学生，竟然可以稳稳的坐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并且轻轻松松甩掉第二名一二十分。

苏夏流畅地解答完这道被数学老师夸张地标记为顶级困难的几何题。数学老师又叹了口气，说道，“大家就按照苏夏的这个来吧，学学人家的解题思路，然后就可以下课了。”之后便摇头晃脑地走回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他便开始向苏夏的班主任抱怨道，“阮老师，你也该管管你们班苏夏了，他竟然在我的课上看小说。”

老好人班主任阮老师仰起头，笑笑，喝口浓茶说道，“我说，朱老师，你也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吧。”

“是啊，我要是才第一天认识苏夏，今天可能早打起来了。况且今天还只是看小说这种小事，之前旷课打架抽烟哪件不比这事要离谱。谁让人家是年级第一呢。”说罢，数学老师往椅背靠了一靠，伸了个懒腰。

“咚咚咚。”敲门声。

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瘦小身材的女人，凌乱的头发随意地挽起来，手里还提着一大筐菜，看起来对这里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敲门后，她径自走到阮老师的座位旁，顺手拉过旁边的板凳坐下来，把菜筐放在一旁。

朱老师向阮老师做了一个表情，并用口型说了句，“又来了”，便转椅子扭向另一边。阮老师只有苦笑。

“陆离妈妈，您先坐，我给您倒杯茶。”

阮老师刚准备起身却一把被陆离的妈妈按下，“老师，我到您这里来也不是为了喝茶，你也知道我们家就我跟小离两个相依为命，他还不到六岁，他那死鬼爸爸就跟别人跑了，就我们孤儿寡母两个，这么多年我起早贪黑，做点小买卖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他将来能有出息，哪怕我过得再辛苦，也不能让我们家小离受委屈，对不对？”

阮老师笑笑，“陆离妈妈，您来我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话您要今天不说，我都能帮您背诵出来了。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陆离妈妈仿佛并没有理会阮老师的话，拿出手绢接着说，把脸埋进去，哽咽道，“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偏偏陆离也这么不争气，我就守着他这么个孩子，就盼着他有出息的那一天，可是他就从来没有让我满意过，天天跟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想想我觉得日子没有盼头……”

阮老师暗想，“一套还非得念叨玩。”

差不多絮叨了十分钟，陆离妈妈才缓缓抬起头，“阮老师，你能不能让那个苏夏离我家小离远一点。”

“陆离妈，这事也是您上次来交代的，我已经把他们俩调开了，一个第一排，一个最后一排，都是按您的要求的来的。还要怎么个远法。”

陆离妈妈放下攥着手绢的手，“这个就是您的工作了，只要能让那个苏夏离我儿子远一点，您用什么手段都行。”

阮老师苦恼地挠挠头，“这个我就没办法了，交朋友是您儿子的自由，也是他的权利，按道理说，作为老师是没办法干涉的。况且，您也知道，人家苏夏，年级第一，说他把您儿子带坏了，给谁谁也不信啊，不是吗？”

“啪——”一巴掌，陆离妈妈重重的拍在桌上，一下子跳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子那点不如那个苏夏，嗯？”

阮老师一脸紧张，结结巴巴地说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离妈妈生气地说着，“我们家小离，之前多么老实听话的孩子啊，自从认识了个苏夏，荒唐事算是做了个遍。逃课翻墙抽烟，哪一个是你口中的年级第一名该干的事啊。他自己学习好，干点什么坏事无所谓，也别带着我们家孩子啊。你知道吗，昨天吃完晚饭，小离说去苏夏家补功课，我偷偷跟出去，你猜他跟着苏夏到哪去了？”，说到这里，她竟然有点小得意地望着阮老师，一脸量你也猜不出来的表情。

“到哪去了？”

陆离妈妈悄悄到阮老师耳边，小声却加重语气地说道，“酒吧。”

“这是有点过分了。”

“怎么是有点过分，简直过分到极点。诶呦喂，那地方乌烟瘴气的，门口一大堆跟公鸡一样的人，他们在里面能干什么。想想我都觉得难受，我一个妇女，一个人带他多不容易，他一个学生，竟然给我跑到酒吧那种地方去。”说着说着，她又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把苏夏叫过来问问就是了。”他想，当着陆离妈妈的面把苏夏批评一顿这事也就算了吧。“朱老师，麻烦帮我吧苏夏叫来一下吧。”

朱老师应了一声。没一会儿，苏夏双手插兜，晃着了进来。

“阮老师，您找我。”

“苏夏，听说你昨天跟陆离一起去酒吧了？”

苏夏简单的恩了一声，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呵，我说你这个孩子，那酒吧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吗？你怎么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呢。”苏夏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陆离妈妈，又是蹭的一下站起来。苏夏冷冷的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你们去干嘛了？”阮老师倒是很有耐心。

“陆离在那驻唱，我去给他捧个场。”他依旧淡淡地说着。

陆离是苏夏高中时期唯一的死党，他算得上是这所高中的校草了，个头高，长得精神清秀，更要命的是会弹吉他会唱歌，走在每天疲惫不堪风尘仆仆的高中生堆里，一眼能让人直接提溜出来，天生的出类拔萃。

“啥？”阮老师和陆离妈妈几乎是同时叫出来。谁都没想到陆离竟然会到酒吧驻唱。

“苏夏啊，酒吧这地方不是你们该去的，你们现在是学生一切要以学习为重。况且……”

“况且陆离的学习还不怎么样对吧�？”苏夏打断了阮老师的话，接着说，“阿姨，阮老师，陆离不是学习的料，与其整天让他痛苦在埋在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里面，还不如放手让他干点他自己喜欢的，不是更好吗？”

陆离妈妈的气不打一处来，腾地弹起来，指着苏夏的鼻子，嚷道，“你说的什么话，你学习好就能瞧不起别人学生不如你的吗？小兔崽子，你父母是怎么教导你的，就教你一堆知识，从来没叫过你做人是吗？”

“陆离妈妈，你喝水喝水，消消气，他还是个小孩儿，不懂事。”阮老师赶快递来一杯水。却被阮妈妈一挥手洒落一地。“苏夏，你快跟陆离妈妈道歉。”

陆离妈妈生气地使劲儿坐下来，“我跟你说，你道歉也是没有用的。”

苏夏皱着眉头，摇摇头，一句话没有，转身走了。只留下尴尬的阮老师，以及眼睛瞪着硕大的陆离妈妈。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聒噪的抱怨声，听得苏夏脑仁都要炸裂了。

02

“嘿，打球去。”

回到教室苏夏正好撞到抱着篮球往外跑的陆离。苏夏点点头，跟在陆离身后却心事重重。

陆离妈妈的那顿臭骂多多少少还是让苏夏的情绪有了些许波动。作为一个“叛逆的年级第一名”，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的事情注定会很多。但被学生家长这样指着鼻子骂还是第一次，况且还是自己最要好的哥们儿的妈妈。从上次换座位他跟陆离从同桌变成教室两端开始，苏夏就觉得有点奇怪，似乎是暗示让自己离陆离远一点。苏夏笑笑。自从成绩可以被排出名次开始，有多少家长想让自己的孩子跟他走的近一点，好沾染到哪怕一丁点“上层的空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到他名字会像躲瘟神一样，让自己的孩子离他越远越好的。虽然心里有点难受，不过想想这事没准又把自己推向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心，苏夏多少还是找到了一点安慰。

苏夏对于成为焦点这种事总是乐此不疲。小时候他觉得凡事第一，一定能成为焦点。努力到发指的学习，让他顺利在任何考试中轻轻松松的拿到第一名，也顺利的成为老师眼中的明日之星，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然而，很快他发现人们对于他拿到第一这件事仿佛早已经习以为常，渐渐的他从焦点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很努力的学生。于是，苏夏开始想一些其他的法子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之后，他慢慢开始学会一些所谓“坏学生”才会干的事情。开始的时候，诸如，往老师的水杯里放粉笔灰，向黑板擦上面倒红色墨水，像多米洛一样推倒排列着的自行车，慢慢地到后来，逃课，抽烟，打架。他从一个做任何违背老师意愿的事情都会感到不安的优秀学生，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也慢慢从心里不安，变成了得心应手。从此，他再次成为焦点中的焦点，被矛盾包裹着“叛逆的第一名”，每个人看到他像看到明星一样眼神锁定过来并且小声议论着。苏夏享受这一切。

灼热的阳光直截了当地晒下来，篮球场上的地板被热气折射得弯弯曲曲，苏夏的情绪还停留刚刚被骂的声音里，恍恍惚惚的，只能感觉到身边无数的少年们来回飞驰，他也只好麻木地跟在后面跑。听到篮球砸在地上有力的节奏感，让苏夏感觉有点耳鸣。他提醒自己振作精神，却没想到“咻——”的一声，篮球传到自己手上，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喊，“苏夏，运球啊！你在干什么，运球啊！”苏夏刚要拍下去的时候却发现浑身没力，还没碰到球，球已经顺着大腿骨碌碌地滑走了。

“你他妈拍皮球呢？”那人生气地吼了过来。

苏夏火了，“你再说一次！”

陆离赶紧过来把苏夏拦住，一边跟那人说，“没事没事，你们接着玩，你们接着玩。”

陆离半拖半拽地把苏夏拉到跑道旁地草坪上坐下，又跑到自动贩卖机买来两罐可乐。陆离从苏夏背后过来，冰冻可乐往苏夏胳膊上一放，惊得苏夏一激灵。陆离笑着说，“我真不该扯着你去酒吧看我们乐队表演，看你今天好像特别没有精神。”

“没有，大概天气太热了，有点中暑吧，坐一会就好了。”苏夏解释道。

“你今天数学课真是太帅了，我看到老朱气得直咬牙，却没嚷出来一句话，”陆离双手高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可以不费劲就考到年级第一，我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我就满足了。”

“哪有。”苏夏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其实他才羡慕陆离，可以天生长得一张精致的脸，傲人的身高，外带天生的好嗓子，这才叫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众人的焦点。自己却要在别人看不到的时间里拼命学习，还要整日做出点荒诞不羁的事来。

“诶你看，那个人。”陆离撞撞苏夏的肩膀。

苏夏顺着陆离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生被好几个俨然小粉丝一样的人围了起来，手中拿着笔和书，一脸兴奋的聊着。

“我知道她，她叫荻新之，听说是之前全国青少年小说大赛金奖的获得者，最近出版了小说《蚂蚁》，前几天还被什么文学组织颁发了‘最新锐女作家’称号之类的吧。”

“荻新之啊，好奇怪的名字。”陆离刮了刮自己的下巴，“不过，苏夏，你对她还蛮熟悉的嘛。”

“拜托，稍微会看看‘闲书’的人都应该会知道她的，而且《蚂蚁》刚出版那几天，学校的横幅拉得到处都是，学校旁边的书店也摆满了《蚂蚁》。”

“这样啊……”陆离若有所思，“我们学校竟然还有这样的名人哦，苏夏感觉你在学校的名气马上要被她盖下去了哦。”

“切。”苏夏白了陆离一眼。

苏夏和陆离眼光的另一头，也正聊得火热，“荻同学，你的《蚂蚁》学校书店刚上架我就买来看了，第一时间看完之后，我又仔细读了一遍，实在是写的太精彩了，让我一直想要去书里找到蛛丝马迹来解释结局。可是怎么样都想不到。女主角最后到底上哪里去了啊？虽然知道会有第二部，但是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们。”

“那怎么行，告诉你之后，你就不会买第二部了呀。”新之笑笑。

“欸，我们可是你这个大作家的校友呢，都不给我们一丁点先睹为快的优惠吗？”其中一个小粉丝叹息道，想想转而又说道，“不过能拿到《蚂蚁》的签名版就已经够幸运了，况且每天都和原作者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面呢。哎，真是想不明白，明明你我都是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你就能想到这么出色的故事呢？”

“没有啦，我只是运气好，你们其实也可以的。”新之简短的回答道。

另一边，苏夏小声嗤一声，“伪谦虚！”

声音虽然不大却被身边的陆离听得一清二楚，“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苏哥也有会嫉妒别人的这一天啊。”

苏夏瞪过来，“放屁，我才没有嫉妒她。”

陆离站了起来，把可乐递给苏夏，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笑着说，“你等着，我去会会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