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观影——聊斋志异(0821-0830)

0821.嫦娥

无聊的故事,嫦娥和颠当一个是仙女,一个是狐女,狐女还算接地气,仙女嫦娥简直让人无语,说玩消失就玩消失,在家里不事生产,整天摆臭脸,读着就觉得让人厌恶。故事很一般,唯一有价值的是展现了清朝实质上是奴隶社会,宗子美的丫环仆妇做游戏误伤人命,受害丫环的父亲打算就此闹事,被嫦娥装神弄鬼骗了过去,嫦娥言语间趾高气昂,读来让人气愤!基本可以猜测这里嫦娥仙女估计映射清代螨人贵族身份。

0822.鞠药如

讲道士修仙成功后的神迹。

鞠药如是青州人。他的妻子死了,他也抛家而走。过了几年,他穿着道袍带着一个蒲团回来了。过了一宿又要走,亲戚和族人为了留下他,硬把他的道袍禅杖留了下来。鞠药如借口散步来到村外,留在家中的衣杖都飘然飞出,随他而去。

0823.褚生

本篇写社会底层人士的教书和读书生活,写同窗之谊,写师生之情,都相当的感人。其中教师的设帐生涯、教学地点、收费状况,学生的半工半读,考试的捉刀代笔,均有蒲松龄教学经历的投影,提供了真实的明清时代教育史料,殊可宝贵。

顺天的陈孝廉,十六七岁时,曾在一座寺庙中跟随老师读书,当时学生很多。其中有一位姓褚的学生,自己说是山东人,读书十分刻苦,几乎都不休息,寄宿在寺庙中,没有见他回过家。陈生和褚生关系最好,因而问褚生为何这样刻苦,褚生回答说:“我家很穷,筹措学费不容易,即使不能爱惜每一寸光阴,但每天多读半夜书,那么我的两天就相当于别人的三天。”陈生听了他的话很受感动,想把床搬来和他一起住。褚生阻止说:“且不要来,且不要来!我看这位先生,够不上当我们的老师。阜成门有位吕先生,年纪虽老些,但可以做我们的老师,让我们一起搬到他那儿去吧。”原来京城中设馆招收学生大多按月收学费,到月底学费用完,任学生去留。于是褚生和陈生一起到吕先生那儿去读书。吕先生是越地有名气的大儒,因穷困潦倒回不了家乡,就在此设馆教书,这实在不是他的志向。得到陈生、褚生这两个学生,吕先生很高兴,褚生又特别聪明,过目不忘,所以吕先生对他尤为器重。褚、陈二生感情很好,亲密无间,白天同桌读书,夜晚同榻而眠。

到月末,褚生忽然请假回家,十几天还没回来。大家都感到奇怪。有一天,陈生因事到天宁寺去,在寺内廊下遇到褚生,褚生正在劈檾麻涂硫黄,制作引火用的火具。他看到陈生,忸怩不安。陈生问:“为何突然放弃读书?”褚生握住陈生的手请他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悲戚地说:“贫穷不能向先生交学费,必须做半个月生意,才能读一个月书。”陈生感叹了好一会儿,说:“你去读书吧,我会尽力帮助你。”陈生让跟随他的人收起褚生的东西,一同回到吕先生那里。褚生嘱咐陈生不要把他的事泄露出去,先找个理由来告诉先生。陈生的父亲本来是个商人,后来靠囤积居奇发了财,陈生常常偷拿父亲的钱,代褚生交纳学费。陈父因丢了钱责问陈生,陈生把实情告诉了父亲。父亲以为他是傻子,就不让他读书了。褚生因此很惭愧,告别老师要离开。吕先生知道了缘由,责备他说:“你既然没钱,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于是把他交来的学费都还给了陈父,让褚生依旧在此读书,和老师一起吃饭,如同儿子一样。陈生虽然不再到学堂读书,但经常邀请褚生到酒店饮酒。褚生为避嫌一再推辞不去,而陈生邀请得更加殷勤,往往流下泪来,褚生不忍心过于拒绝,因此二人仍不断往来。

过了两年,陈父去世了,陈生又来吕先生门下读书。吕先生被他的诚意感动,就收下了他,但因辍学时间太长,比起褚生的学业就相差太远了。过了半年,吕先生的大儿子从越地来,是一路行乞来寻找父亲的。吕先生的学生都出资帮助先生准备行装,褚生只能洒泪表示依依不舍之情而已。吕先生临别时,嘱咐陈生要以褚生为师。陈生听从了,请褚生到家中教他。不久,陈生入了县学,又以“遗才”身份应乡试。陈生恐怕自己写不好文章,褚生请求代他去考。到了考期,褚生带一个人同来,说这人是他表兄刘天若,嘱咐陈生暂时跟他去。陈生刚出门,褚生忽然从后边拉了他一下,陈生差点儿跌倒,刘天若急忙拉着他走了。二人向四周看了一番,然后拉着手回到刘天若家住宿。刘天若家没有女眷,陈生就住在内舍。住了几天,就到了中秋节。刘天若说:“今天李皇亲的花园内游人很多,我们去逛一逛散散心中的闷气,顺便送你回家。”他们让人带着茶具、酒具前去。只见园中水阁梅亭,人声喧闹,不能进去。过了水关,在一棵老柳树下横着一条画船,二人携手登船。喝了几杯酒,觉得寂寞无聊。刘天若对侍者说:“梅花馆新近来了名歌妓,不知在家没有?”侍者去了一会儿,与歌妓一起来了,就是妓院的李遏云。李遏云是京城的名妓,能诗善歌,陈生曾和朋友在她家喝过酒,因此认识。相见后,略致问候。李遏云脸上有忧戚的神色。刘天若让她唱歌,她唱了一首挽歌《蒿里》。陈生很不高兴,说:“我们主客即使不合您的心意,何至于对着活人唱死人的曲子呢?”李遏云起身致歉,强颜欢笑,唱了一首艳曲。陈生很高兴,抓住李遏云的手腕说:“你以前写的《浣溪纱》我读过好多遍,现在都忘了。”李遏云吟诵道:

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

陈生又反复吟诵了几遍。接着船靠了岸,下船走过长廊,见壁上题写了很多诗词,陈生让人拿来笔把李遏云的词题在壁上。这时已近黄昏,刘天若说:“考场中的人快出来了。”于是送陈生回家。进门以后,刘天若就走了。陈生见室内黑暗无人,正疑惑间,褚生已进了门,再仔细一看,却不是褚生。正惊疑时,来客遽然走到他面前仆倒在地。家中的仆人说:“公子疲倦了!”一起把他搀扶起来。这时又觉得仆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起来以后,看见褚生在旁边,陈生恍恍惚惚,如同做梦一样。于是屏退他人,想探讨个究竟,褚生说:“告诉你实情,你不要害怕:我其实是鬼。久该投生转世,所以留在此地没走,是不能忘怀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所以附在你的身体上,代你考试。现在三场考完,这个心愿已经了结了。”陈生请求他再代替去参加一场春闱考试,褚生说:“你上一辈子福薄,福薄人的骨血,承受不了诰封。”陈生问:“你将要到哪里去?”褚生说:“吕先生和我有父子情分,我常常想念他,不能忘怀。我的表兄在阴间管理典册文书,我求他告诉地府的主事者,或者有所关照。”说完告别走了。

陈生觉得很奇怪。天亮以后,陈生去看李遏云,想问问一同乘船游玩的事,可是李遏云已经死了好几天了。陈生又来到皇亲园,见题诗还在壁上,但墨色很淡,好像快磨灭的样子。这时才醒悟题写者是鬼魂,写诗的是鬼。到了晚上,褚生高兴地来了,说:“我谋求的事有幸成功,现在郑重地与你告别。”于是伸出两只手掌,让陈生写上“褚”字以作纪念。陈生想置办酒席为褚生饯行,褚生摇着头说:“不必。你如果不忘旧友,放榜以后,不要怕路途遥远,去看看我。”陈生挥泪送别。见一个人等候在门口,褚生正在依依不舍时,此人用手按住他的脖子,褚生的身体随手就变成扁的,被放入袋内,背走了。过了几天,陈生果然中了举。于是整理行装到越地去。吕先生的妻子已有几十年不生育了,年纪已五十多,忽然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两手紧握着不能张开。陈生到了,请见见这个孩子,并说孩子的手掌中有一个“褚”字。吕先生不太相信。孩子看见陈生,十个手指自己张开了,一看果然有个“褚”字。吕先生惊问其中的缘故,陈生把实情都告诉了他,大家既欢乐又惊异。陈生送给吕先生丰厚的礼品,就回家了。后来吕先生以岁贡的身份到京城参加廷试,住在陈生家中,这时吕先生的儿子已十三岁,进入县学读书了。

异史氏说:吕先生设馆教授学生,并不知道正在教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唉!为别人做善事,而给自己带来了福气,这二者是相连的啊!褚生还没有以身报答老师时,先以魂魄报答了朋友,他的志向品行,可与日月同辉,怎么能因为他是鬼魂而感到奇异呢!

0824.盗户

司法不公导致社会道德败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劣币驱逐良币。

顺治年间,滕县、峄县地区,十个人中就有七个人是盗贼,官府不敢拘捕。后来这些盗贼受了招安,县衙门专门称他们为“盗户”。凡盗户与良民发生争执,官府多方袒护这些盗户,这是害怕他们再次叛乱。后来凡是来打官司的就冒充盗户,而仇家则竭力说明对方不是盗户,每当打官司的双方递上状子,是非曲直且放下不说,而要弄清谁是盗户,就要不停地争执,还要让有关部门去核对文书档案。正巧官府中多狐精,县令的女儿被狐精迷惑,请术士来施法术,用符咒捉住了狐精,把它放入瓶内,将要用火烧。狐精在瓶内大声呼叫:“我是盗户!”听到的人无不暗自发笑。

异史氏说:如今有明火执仗抢人钱财的,官府不判他是盗贼而判为奸淫;有跳墙奸淫的,自己往往不承认奸淫而自认是盗贼。这是世道的又一变化啊。假若今日官署中有狐狸,也必然大声呼叫“我是盗贼”,这一点儿是无疑的。

章丘运送公粮摊派的劳役,以及征收银两的火耗,普通百姓往往比豪绅大户要多好几倍,因此有田产的小民争着托靠在大户名下。这样做虽然对国家的税收没有影响,但对地方官的收入却有损害。县令锺某,向上写了文书,请求革除这个弊病,得到朝廷许可。最初,允许托靠大户的百姓自首,接着,有些奸民以此当做讹诈要挟的手段,数十年内已卖出去的田产,都胡说成挂名托靠,和原来的买主打官司。锺县令袒护这些奸民,因此一些善良懦弱的人大多丧失了田产。有一位李生被某甲告到官府,一同上堂对质。某甲称呼李生为“秀才”,李生厉声争辩,声称自己不是秀才。公堂上喧闹不已。县令问左右的人,大家都说李生是真正的秀才。锺县令问:“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秀才?”李生说:“把这秀才的名号且置之高阁,等争地的事弄清以后,再当秀才也不晚。”唉!盗贼之名,大家都争着冒充;秀才之名,都争着推辞,世界变得真怪异啊!有人投了一张匿名状子说:“告状人原壤,因有人违抗法律侵吞田产的事向官府申诉:我因年老不能当差服役,有城边的良田五十亩,于春秋时代鲁隐公元年,暂时挂在可恶的书生颜渊名下。现在国家法令很严,依律应当自首。岂料颜渊这个恶棍,长期霸占我的田产不归还。我前去与他说理,被他的老师率领着七十二个恶徒用棍棒将我毒打,把胳膊腿打残了,又把我锁在陋巷之中,每天只给箪食瓢饮,连关押带挨饿,我几乎丧命。互乡这个地方可以作证,请求革去颜渊的功名严加追究,使我的血汗产业物归原主,以此上告。”这张奇特的状文可称是继承了有人写的盗跖控告伯夷、叔齐的状子了。

0825.某乙

从古至今,发财致富的门路基本都不干净。

城西的某乙,是个小偷。他的妻子很为他担忧害怕,常常劝阻他,某乙于是翻然改过自新。过了二三年,穷得实在受不了,想去再偷一次然后洗手不干。他于是以做生意为名,向善于占卜的人问到什么方向去为好。占卜的人算了一卦说:“往东南方吉利,利于小人,不利于君子。”这卦和他的心思相合,心中暗喜。于是向南行,到达了苏州、吴淞一带,每天在各村游荡,达数月之久。有一天,某乙偶然进入一座寺庙,见墙角堆放着几枚石子,心里知道这其中有奥秘,也往里投了一枚石子。他直趋佛龛后面躺下。天黑以后,有人在寺中相聚说话,好像有十多个人。忽然一个人数了数石子,惊讶地发现多了一个,一起到佛龛后搜查,发现了某乙,众人问:“投石子的是你吗?”某乙承认了。众人又问他的籍贯、姓名,某乙编了个假话回答。众人于是给了他一件武器,带领他一起去。来到一座高门大院前,盗贼们拿出软梯,争先跳墙进入院内。因为某乙是外地人,不熟悉道路,就让他隐蔽在墙外,负责传递和守护物品的事。一小会儿,从墙上扔下一个包裹;又一会儿,缒下一个箱子。某乙举着箱子,知道里面有东西,于是弄破箱子,用手掏取,凡是沉重的东西,都装到一个口袋里,背上赶快走,找到回家的路回了家。从此,某乙建楼阁,买良田,为儿子捐了个监生。县令在他家门口挂上了“善士”的牌匾。后来这个大盗窃案被破获,众盗贼都被抓住了,只有某乙没有真实的籍贯、姓名,无法查找,免于被捕。这件事是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某乙醉后自己讲出来的。

曹州有个大盗,搞到很多钱回到家中,放心大睡。有几个小偷,跳墙进入他家,抓住大盗,向他索要金钱,大盗不给。小偷们就对他施以鞭打火烧的酷刑,大盗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小偷们才走了。大盗说:“我不知炮烙的刑罚是这么痛苦!”于是深深地痛恨盗贼,报名去当了缉捕盗贼的马捕,把全县的盗贼差不多都捕获了。后来抓住了那几个进入他家的小偷,也把他们用在自己身上的刑罚施用在他们身上。

0826.霍女

江湖女骗子的传奇故事。

朱大兴是彰德人。家境富有但非常吝啬,不是遇到儿女结婚出嫁的事,家中没有客人,饭桌上没有肉。但是他为人轻佻好色,为了女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每天夜晚,他都翻墙头过村寨,和一些荡妇睡觉。一天夜里,他遇到一位独行的少妇,知道这少妇是逃跑出来的,就强迫她跟自己走,领着一起回了家。到家用灯光一照,这少妇非常美丽。少妇自己说姓霍。朱大兴又仔细盘问,霍女不高兴地说:“既然已经收留了我,何必还要一再盘查呢?如果怕连累了你,不如让我早点儿离开。”朱大兴不敢再问,留她和自己一起住。霍女不愿吃粗茶淡饭,又讨厌肉食,吃的必须是燕窝,或者用鸡心螺、鱼肚做成羹汤,才能吃饱。朱大兴无可奈何,只好竭力供给。霍女又爱生病,每日须喝一碗人参汤。朱大兴最初不肯给。霍女不停地呻吟,眼看要死了,不得已,给她喝了人参汤,病立刻就好。以后喝参汤就成了常例。霍女穿衣必须得绸缎锦绣,穿几天就嫌衣服旧了,要换新的。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花费了很多钱财,朱大兴渐渐难以供给。霍女哭着不吃饭,要求离开。朱大兴害怕了,又想方设法供她吃用。霍女每当苦闷时,就让朱大兴隔十几天招来戏子演戏,演戏时,朱大兴放个凳子在帘外,抱着儿子坐着观看。霍女也没一点儿笑容,多次谩骂朱大兴,朱大兴也不分辩。这样过了两年,朱大兴家渐渐败落。他向霍女婉言说明,请求减少一点儿花销,霍女允许了,用费减少了一半。时间长了,仍然负担不起,霍女吃点儿肉粥也行了,又渐渐地没有珍馐美味也吃了。朱大兴心中暗暗高兴。忽然有一夜,霍女打开后门逃走了。朱大兴怅然若失,到处寻访,才知道她跑到邻村何家去了。

何家也是大姓,世代为官,性情豪放好客,经常通宵达旦地宴饮玩乐。一天,忽然有一位美女,半夜来到何家的卧室。一问,原来是朱家的逃妾。对朱大兴的为人,何氏向来看不起,又看上了这个美女,就把霍女留下了。两人亲热了几天,何氏更加迷恋霍女,竭尽家中的一切让霍女享用,供给和朱家一样。朱大兴得到消息后,去向何家要人,何家根本不理。朱大兴向官府告状。官府因霍女的姓名来历不明,也搁置不问。朱大兴卖了家产行贿,才允许拘传被告到大堂对质。霍女对何氏说:“我在朱家,原本不是明媒正娶的,有什么可害怕的?”何氏大喜,准备打赢这场官司。何家的一位客人顾生劝告说:“你收纳了逃跑的人,已经犯了国法,何况此女进门以后,每天耗费无度,即使有万贯家财,能长久支持吗?”何氏醒悟了,不打官司,把霍女送还了朱家。

过了一二天,霍女又逃走了。有一位黄生,是个贫穷书生,没有妻子。霍女敲门进了他家,并说明从何处来的。黄生见一个美人忽然来投奔他,又惊又怕,不知如何是好。黄生向来遵纪守法,因而拒不收留,霍女不走。在和黄生说话时,显得十分娇媚动人。黄生动了心,把她留下了,但恐怕她不能安于贫穷的生活。霍女每天早早起来,亲自操持家务,比黄生的前妻还要勤劳。黄生为人风流潇洒,很会疼爱妻子,因而二人相见恨晚。他们只怕走漏了风声,欢爱不能长久。而朱大兴自从告状以后,家境更加贫困,又考虑霍女不能安于贫困的生活,也就不再寻找了。

霍女和黄生过了好几年,二人感情很是亲密深厚。有一天,霍女忽然提出要回娘家,让黄生驾车送她。黄生说:“你一直说没有家,为何前后说的不一样啊?”霍女说:“从前是随便说的。我是镇江人,从前嫁了个荡子,流落到江湖上,就到了这里。我娘家很富裕,你花尽家产送我去,必然不会亏待你。”黄生听从了她的话,雇了车和她一起回去。到了扬州地界,把船停在江边。霍女正在窗口眺望,有个大商人的儿子从此经过,对霍女的美丽惊叹不已,把船又划回来,尾随着霍女的船,而黄生对此一无所知。霍女忽然对黄生说:“你家境实在太贫寒了,现在我有一个救治的办法,不知你是否能听从?”黄生问什么办法,霍女说:“我跟随你多年,不能为你生儿育女,这也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我虽丑陋,幸而还不太老,如果有人肯出一千两银子,你就把我卖掉,这样,妻室、田产就都会有了。这个办法如何?”黄生听了大惊失色,不知她为何说出这些话。霍女笑着说:“你不要着急,天下美丽的女子多的是,谁肯出千金来买我啊。我只是对外说说笑话,看看有没有人买我。卖不卖自由你做主。”黄生不肯这么做。霍女就把这些话说给船夫的妻子听,船夫妻子看了看黄生,黄生随便答应了。船夫妻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邻舟有个商人的儿子,愿意出八百两。”黄生故意摇头来为难他。不久,船夫妻子又来了,说对方同意按他的要求出一千两,请立即到对方船上取钱交人。黄生微微一笑。霍女对船夫妻子说:“叫他等一会儿,我嘱咐一下黄郎,就让他去。”霍女对黄生说:“我每日以千金之躯侍奉你,现在你知道了吧?”黄生问:“用什么话来打发他呢?”霍女说:“请你这就去签署文书,去不去在我自己了。”黄生不去。霍女逼迫催促他快去,黄生不得已,就过船去见富商的儿子。富商的儿子立刻将银子点好交付。黄生让人将银子包好封上,作好记号,对商人的儿子说:“因为我太贫穷,所以才到了这一步,遽然割舍了夫妻情义。如果我妻子坚决不愿跟你去,银子仍如数奉还。”黄生刚把银子运回自己船上,霍女已跟着船夫妻子从船尾登上了商人儿子的船,远远看着黄生并向他告别,并没有留恋难舍的意思。黄生惊慌得魂飞天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不久,商人的船解开了缆绳,船像箭一般飞驶而去。黄生放声大哭,想追上商人的船。船夫不同意,开船向南行驶。瞬息之间到达了镇江,把行李运上岸,船夫就把船划走了。黄生守着行李闷坐,不知该到哪儿去,望着滔滔的江水,如同万箭穿心般痛苦。黄生正掩面哭泣,忽听有人娇声呼唤“黄郎”。黄生惊愕地四下张望,见霍女已经在前面的路上了。黄生高兴极了,背着行李就追上了她,问:“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呀?”霍女笑着说:“再迟一会儿,你就会起疑心了。”黄生怀疑霍女不是普通的人,一再问她的底细。霍女笑着说:“我平生对吝啬的人就叫他破家,对有邪念的人就想法骗他。如果把真实打算告诉你,你必然不肯这么做,从哪儿能得到一千两银子啊?如今钱袋装得满满的,失去的人也回来了,你应该感到满足了,还穷问个什么?”于是雇人背上行李,一起向霍家走去。

到了水门内,有一座向南的宅子,霍女就带着黄生径直进去了。一会儿,男女老少纷纷出来迎接,都说:“黄郎来了。”黄生进去拜见了岳父岳母。有两位少年,向黄生作揖问候,坐下交谈,这是霍女的兄弟,大郎和三郎。在欢迎他们的宴席上没有太多的菜肴,只摆了四个大玉盘,方桌就满了。鸡蟹鹅鱼,都是切开又拼为整个的。大郎、三郎用大碗喝酒,谈吐豪放。饭后领他们进入另一个院落,让他们夫妇二人住在一起。卧床的被子枕头柔软光滑,床则是用皮革代替棕藤条制成的。每天有丫环仆妇送来三餐,霍女有时整天不出房门。黄生住在单独的小院中有些苦闷,多次说想回家,霍女总是劝他别走。有一天,霍女对黄生说:“现在替你着想,想给你买一个女人,好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可是买个婢妾价钱太高,你假装是我的哥哥,让我父亲出面为你提亲,找个好人家的女儿是不难的。”黄生不同意这样做,霍女不听从。有位张贡士,他的女儿刚刚死了丈夫,商量好出一百两聘银,霍女强迫黄生娶了她。新媳妇小名叫阿美,长得不错。霍女喊她为嫂嫂,黄生局促不安,但霍女却很坦然。有一天,霍女对黄生说:“我将和大姐一起到南海去看望姨妈,一个多月可以返回,请你们夫妇安心在这里住着吧。”说完就走了。

黄生和阿美单独住在一个小院内,女仆们按时送来饮食,也很丰盛。但自从阿美进门后,没有看见一个人到他们屋里来。每天早晨,阿美去问候婆婆,说一两句话就退了出来,妯娌们在旁边,见面时只是笑笑而已。即使阿美在那边待的时间长一些,也不怎么有亲热的表示。黄生见岳父时,也是这种情况。偶尔遇到霍女的兄弟正在一起谈话,黄生一去,就都不说话了。黄生很纳闷,但不知该向谁诉说。阿美发觉后,问道:“你既然和他们是弟兄,为什么这一个多月都像生客一样?”黄生仓促间无以对答,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我在外边住了十年,如今刚刚归来。”阿美又细问公公婆婆的家世,以及妯娌的家乡等情况,黄生答不出来,十分窘迫,看来不能再隐瞒下去,就把实情都告诉了阿美。阿美哭泣着说:“我家虽然贫穷,但从没有给人做贱妾的,难怪妯娌们这样看不起我啊!”黄生恐惧不安,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跪在地上听凭阿美发落。阿美止住哭泣把黄生拉起来,问他有什么别的打算,黄生说:“我还敢有什么打算,只有一个办法,你一个人回到娘家去吧。”阿美说:“既然已经嫁给了你,再离开你,于情何忍?她虽然先跟了你,是私奔;我虽然是后来的,却是明媒正娶。不如暂且等她回来,问她既然出了这个主意,打算怎么安排我啊?”

又过了好几个月,霍女仍然没有回来。一天夜里,听到客房中有客人饮酒说笑声。黄生偷偷去看,见两位穿着戎装的人坐在上座,一人裹着豹子皮,威风凛凛,像一位天神,东边的一位,用虎头毛皮做头盔,额头衔在虎口中,虎的鼻子耳朵都有。黄生看完吃惊地回了屋,把这些告诉了阿美,竟猜不透霍氏父子到底是什么人。夫妻二人既怀疑又害怕,商量租个房子搬到别处去住,但又怕霍家人生疑心。黄生对阿美说:“实话告诉你吧,即使去南海的人回来,这些事实已定,我也不能在此安家了。现在想带你一起走,又恐怕令尊大人有不同意见。不如暂时分别,两年内我会再来。你能等我就等着,如果想另嫁他人,也由你决定。”阿美想告诉父母和黄生一起走,黄生不同意。阿美泪流满面,要黄生立下誓言,就告别黄生回娘家去了。黄生进去向霍女父母辞行,这时霍家兄弟都出门去了,霍父挽留黄生等他们回来再走,黄生不听,立即上路。黄生上船以后,心情很悲伤,失魂落魄似的。到了瓜洲,回头忽然看见一只帆船飞快驶来,船渐渐近了,船头按剑坐着的竟是霍大郎。大郎远远地对黄生说:“你想赶快回家,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商量?你把夫人留在这里,让等二三年,谁能等待啊?”说着,船已靠近,阿美从船中出来,大郎搀扶她上了黄家的船,然后跳回到自己的船上就返回去了。原来,阿美回到娘家,正在向父母哭诉,忽然霍大郎带着车马来到家里,用剑逼着阿美上车,风风火火地赶着车走了。阿美一家吓得不敢喘气,没有人敢问敢拦。阿美说完这些情况,黄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得到阿美非常高兴,就开船回家了。

到家以后,黄生拿出银子经商,生活颇为富足。阿美常常挂念父母,想让黄生去看看他们,但又怕霍女跟来,产生妻妾名分上的纠纷。过了不久,阿美的父亲张翁找来了,见黄生家房舍整齐洁净,颇为欣慰,对阿美说:“你出门后,我就去霍家探问,见门已锁上,房主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半年竟没有一点儿消息。你母亲日夜哭泣,说你被坏人骗走了,不知流落到何处。现在幸亏一切都好吧?”黄生把实情告诉了张翁,大家都猜测霍家是神人。后来阿美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仙赐。仙赐长到十几岁,阿美让他到镇江去,来到扬州地界,住在旅馆中,跟随他的人都外出了。这时有个女子进来,拉着他的手进了另一间屋子,放下门帘,把他抱在膝上,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仙赐告诉了她。女子说:“取这个名是什么意思?”仙赐说:“不知道。”女子说:“回去后问问你的父亲自然会知道。”还给仙赐梳理好发髻,从自己头上摘下花给仙赐戴上,拿出金手镯戴在仙赐手腕上,又把黄金放在仙赐袖筒里,说:“拿去买书读。”仙赐问她是谁,女子说:“你不知道还有一位母亲吗?回去告诉你父亲,朱大兴死了没有棺木,应帮助他,千万别忘了。”老仆人回到旅店,见小主人不在,就到别的房间去找,听到他和别人的说话声,偷偷一看,原来是主人以前的妻子。仆人在帘外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进去说几句话,这时霍女把仙赐推到床上,恍惚之间就不见了。问旅店主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仙赐从镇江归来,把这事告诉了黄生,并拿出霍女所赠的东西,黄生感叹不已。黄生去打听朱大兴的消息,朱大兴死了刚三天,尸体暴露还没有下葬,黄生厚葬了他。

异史氏说:这个女子难道是个仙人吗?换了三个男人,不能算是贞洁,然而对那些吝啬鬼让他破财,对那些好色者让他荡产,这女子不是个没有心计的人。但是既然让他们破财荡产就不必再怜惜他们了,那些贪淫吝啬鬼的尸骨,扔到沟壑中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0827.司文郎

小说对三个少年读书人虽然着墨不多,但塑造得栩栩如生,性格各异。其中南北文人通与不通的争论,真实地反映了明清时代读书人之间的成见,而蔗糖做水饺的情节贯穿全篇,生动,有趣,前后呼应。这篇故事还体现了作者对科举不公正现象的讽刺,揭露了明清时代八股取士制度的荒谬。

平阳人王平子,到京城参加乡试,租住在报国寺内。寺中已经住着一位馀杭来的书生,王生因与这位馀杭生是邻居,就递了张名片去拜访,馀杭生也不回访。早晚相遇时,也很不礼貌。王生对他的狂悖无礼十分生气,就不再与他来往。有一天,有位青年到寺中游览,身着白衣白帽,看去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走近和他交谈,言语诙谐巧妙,王生内心很敬重他。问他姓氏家乡,他说:“家在登州,姓宋。”王生让仆人设座,二人相对谈笑。这时馀杭生正巧走过来,王、宋二人起身让座。馀杭生竟然坐在上位,没有一点儿谦让的表示。馀杭生突然问宋生:“你也是来应考的吗?”宋生回答说:“不是。我这种平庸之人,早就不思飞黄腾达了。”馀杭生又问:“你是哪省的?”宋生告诉了他。馀杭生说:“你不打算进取,足见你还是很高明的。北方没有通晓文墨的人。”宋生说:“北方人通的固然不多,但不通的人未必是我;南方人通的固然不少,但通的也未必是您。”说完就鼓掌,王生也一起鼓起掌来,因此二人哄堂大笑。馀杭生又羞又恼,横眉怒目,伸胳膊挽袖子,大声说道:“你敢和我当面命题,比比谁的文章写得好吗?”宋生眼望别处,笑一笑说:“有何不敢!”说完就跑回住所取来四书五经交给王生。王生随手一翻,指着一句说:“就这句‘阙党童子将命’。”馀杭生站起来,要找纸笔。宋生拉住他说:“咱们就口述罢了。我文章的破题已想好了:‘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在宾客往来的地方,看到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王生听了捧腹大笑。馀杭生大怒说:“你根本不会作文,只是谩骂,算个什么人!”王生竭力为他们调解,说再选一个好题。又翻了一页书,说:“‘殷有三仁焉。’”宋生立刻应声朗诵自己的文章:“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三位贤人走的道路不同,目标却是一样的。什么目标呢?就是仁。君子达到仁就行了,何必要走相同的道路)?”馀杭生听了宋生的文章自己就不作了,站起来说:“你这个人还有点儿小才。”说完走了。

王生因此更加敬佩宋生,请他到自己的住室,亲切交谈了很长时间,拿出自己的全部文章请宋生指教。宋生浏览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完了近百篇,说:“你在文章方面还是刻苦钻研过的,但在下笔的时候,虽然没有一定要考中的念头,但还有希望侥幸考中的心理,因为这个,文章已经落入了下等。”于是拿着已看过的文章一篇篇为王生指点讲解。王生非常高兴,像对待老师那样对待宋生。王生让厨子做了糖馅的水饺给宋生吃,宋生觉得很好吃,说:“平生没吃过这种味道的东西,请你过几天再给我做一次。”从此二人相处得特别亲密融洽。宋生隔三五天就来看望王生,王生必定用糖馅水饺招待他。馀杭生有时也会遇见宋生,虽然不怎么深谈,但他的傲气还是消了不少。有一天,馀杭生把自己的文章给宋生看,宋生见文章已被他的朋友们圈点、批赞得满篇都是,目光一扫,把文章推到桌边,一句话不说。馀杭生怀疑他根本没看,就再次请他看一看,宋生说已看完了。馀杭生又怀疑他没有读懂,宋生说:“有什么难懂的?只不过写得不好罢了!”馀杭生说:“只浏览了一下圈点,怎么就知道文章不好?”宋生就背诵馀杭生的文章,好像早就读过一样,一边背诵,一边批评。馀杭生难堪得浑身流汗,没说一句话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宋生走了,馀杭生又进屋来,非要看王生的文章,王生不让他看。馀杭生硬给搜出来,看到文章有很多圈点,讥笑说:“这圈圈点点真像糖馅饺子!”王生本来不善言谈,这时只觉得尴尬羞惭而已。第二天,宋生来了,王生把这事都告诉了他。宋生气愤地说:“我还以为他心悦诚服了呢,没想到这个南蛮子竟敢如此!我一定要报复他一下!”王生极力说为人要厚道,以此来劝诫宋生,宋生对王生的忠厚深为敬佩。

考完以后,王生把应试时的文章给宋生看,宋生很是称赞。二人偶然在寺内殿阁间散步,看见一位盲僧坐在廊檐下卖药。宋生惊讶地说:“这是位奇人呀!最善于评定文章,不能不向他请教。”就让王生回屋去取文章。正巧遇到馀杭生,也就一起来了。王生喊了声禅师,行了参见礼,盲僧还以为他是求医的,便问他有什么症候,王生就说了请教文章的事。盲僧笑着说:“是谁多嘴多舌?我看不见怎么能评论文章?”王生请以耳代目,盲僧说:“三篇文章二千多字,谁有耐性来听!不如把文章烧成灰,我用鼻子来嗅一下就知道了。”王生听从了。每烧一篇文章,盲僧嗅一嗅点头说:“你初学大家手笔,虽然还不够逼真,也近似了。我正好用脾脏来接受它。”问他:“能考中吗?”盲僧说:“也能中。”馀杭生不太相信盲僧的话,先用古文大家的文章烧来试验,盲僧嗅了又嗅说:“妙哉!这篇文章我用心接受了,这样的文章不是归有光、胡友信这样的大手笔,谁能写得出来!”馀杭生大为惊讶,这才烧自己的文章,盲僧说:“刚才只领教了一篇文章,还没欣赏他别的妙文,为何忽然又换了另一个人的文章?”馀杭生撒谎说:“那篇是朋友的文章,只有这一篇,这个才是我的文章。”盲僧嗅了嗅馀杭生文章的灰,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说:“不要再烧了!呛得我闻不进去,强吸进去,只能到达横膈膜那里,再烧,就要呕吐了。”馀杭生惭愧地走了。

过了几天发了榜,馀杭生竟然考中,而王生却落榜了。宋生和王生去告诉盲僧,盲僧叹息着说:“我虽然眼睛盲了,但鼻子并不盲,主考大人连眼睛带鼻子都盲了啊。”一会儿馀杭生来了,得意洋洋地说:“瞎和尚,你也吃了人家的糖馅饺子了吧?你看现在怎么样?”盲僧说:“我所评论的是文章,不是和你讨论命运。你去把各位主考官的文章拿来,各取一篇焚烧,我就能知道录取你的老师是哪一位。”馀杭生和王生一起去搜集,只找到八九个人的。馀杭生说:“你要是找错了,如何处罚?”盲僧气愤地说:“把我的瞎眼珠剜去!”馀杭生开始焚烧,每烧一篇,盲僧都说不是,烧到第六篇,盲僧忽然对着墙大声呕吐,屁响如雷,众人都笑了。盲僧擦了擦眼睛对馀杭生说:“这真是你的恩师了!开始不知道而骤然去嗅,先是刺鼻子,后是刺胃肠,膀胱也容纳不了,直接从下部出来了!”馀杭生大怒而去,边走边说:“明天自然见分晓,你可别后悔!你可别后悔!”过了两三天,竟没有来,一看,已搬走了。因此知道写那篇呛鼻子文章的人就是馀杭生的恩师。

宋生安慰王生说:“我们这些读书人,不应当抱怨别人,而应严格要求自己。不抱怨别人道德会更高尚,能严格要求自己学业会更进步。眼前的挫折,固然是命运不好,但平心而论,你的文章也不算尽善尽美,从此以后更加努力钻研,天下自有不盲的人。”王生听了肃然起敬。又听说明年还要举行乡试,于是不回家去,留在京城继续跟着宋生学习。宋生说:“京城的柴米价钱昂贵,你不要发愁没有钱用。你住的房后有一窖银子,可以挖出来用。”当即告诉了王生埋银子的地方。王生辞谢说:“从前窦仪、范仲淹虽然贫穷,但很廉洁,现在我还能自给,怎敢做这种玷污自己的事呢?”有一天王生喝醉酒睡着了,他的仆人和厨子偷偷把银子挖了出来。王生忽然醒来,听房后有声音,悄悄出去一看,银子堆在地上。仆人、厨子见事情败露,害怕地跪伏在那里。王生正在斥责他们时,看到金酒杯上似乎刻着字,拿来仔细一看,刻的都是他祖父的名字。原来他的祖父曾在南京六部任职,进京时住在报国寺,得暴病死了,这些金银就是他留下来的。王生因而大喜,称了称有八百多两。第二天告诉了宋生,并把金酒杯拿给宋生看,要和他平分,宋生坚决不要。想赠给盲僧一百两银子,盲僧已经走了。此后的几个月里,王生学习更加刻苦。去考试时,宋生说:“这次再考不中,那真是命定的了!”

不久,王生因为违犯考场规定被取消了考试资格。王生自己还没说什么,宋生却伤心地大哭不止,王生反而来安慰他。宋生说:“我遭到造物主的嫌弃,一辈子没有出息,现在又连累了朋友。这都是命啊!这都是命啊!”王生说:“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定数。先生您是无意于进取,和命运无关。”宋生擦了擦泪说:“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恐怕你受到惊吓:我不是活人,乃是一个漂泊不定的游魂。年轻时颇具才名,但在科场上很不得志。因而放荡不羁,来到京城,希望能找到理解我的人,把我的生平写出来流传后世。不料甲申年竟死于战乱,游魂年年飘荡不定。幸亏得到你的理解和友情,所以极力帮助你提高学业,使我平生没有实现的愿望,能在好友身上实现,成为人生的快慰啊。没想到文运如此不好,怎么能无动于衷呢!”王生听了也感动地流下泪来,问道:“为什么还滞留在这里不走呢?”宋生说:“去年天帝下令,委任宣圣王孔子和阎罗王一起核查阴间遭遇劫难而死的鬼魂,上等的留下被阴间的衙门任用,其馀的让他们转世投生。我的名字已在阴间衙门任用的名册中,我所以没去报到,是想看到你金榜题名时的快乐啊,现在请让我和你告别吧。”王生问:“您考的是什么职务?”宋生说:“梓潼府中缺一名司文郎,暂时让一个耳聋的仆役代理,所以搞得文运颠倒。万一我有幸得到这个职务,我一定要将圣人的教诲发扬光大。”

第二天,宋生高兴地来了,说:“我的愿望达成了!宣圣王让我作一道《性道论》,他看后,面有喜色,说可以当司文郎。阎王查了查案卷,想以我说话不慎重的理由不让我当,宣圣王为我力争,才使我得到这个职位。我拜谢完毕,宣圣王又把我喊到桌前,嘱咐说:‘今天因为爱惜你的才干,才选拔你担任这个清高显要的职务,你一定要改过自新克尽职守,不要再犯以前的过失。’以此可知,在阴间重德行更甚于重文才啊。你没有考中,必定是德行的修养还不够,只要努力不懈地积德向善就可达成目标。”王生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馀杭生的德行在哪儿呀?”宋生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但阴间的赏罚,绝不会出错。就说前些时见到的盲僧,也是个鬼,是前朝的文章名家。因为前生抛弃的字纸太多,罚他做个瞎子。他愿用医术解救人们的痛苦,以赎生前的罪孽,所以才借故在街市上游逛。”王生让人备酒,宋生说:“不必了,一年以来都打扰你,现在只剩这最后一点儿时间,再为我做点儿糖水饺就心满意足了。”做好后,王生悲伤地吃不下,坐下让宋生自己吃,顷刻之间,吃了三碗。宋生捧着肚子说:“这一顿饭可以饱三天了,我是以此来纪念你的友情的。以前吃的那些,都在屋后面,已经变成蘑菇了。收藏起来作药用,可以让小孩更聪明。”王生问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宋生说:“既然我官职在身,就要避嫌了。”王生又问:“我到梓潼庙里去祭祷,您能够听到吗?”宋生说:“这样做没有用处。九天之上离你很远,你只要洁身自好,一心修德,阴曹自有牒报,那样我必然会知道。”说完,告别后就不见了。

王生到房后一看,果然有紫色的蘑菇,就采下收藏起来。旁边还有新的土堆,挖开一看,刚才为宋生包的糖水饺都在里面。王生回去以后,更加刻苦地修德学习。一天夜里,王生梦见宋生坐着官轿来了,说:“你过去因为一件小事生气,误杀了一个丫环,所以被削去官禄,如今你一心向善,已将功折罪了。但因为命薄,还是不能进入仕途。”这一年,王生在乡试中告捷,中了举。第二年春天又考中了进士。王生就听从宋生的指点,没有去做官。王生有两个儿子,有一个很笨,给他吃了宋生留下的蘑菇,立即变得十分聪慧。后来王生因事到南京去,在旅途中遇到馀杭生,馀杭生热情地向他问候,十分谦逊,但是两鬓已有了白发了。

异史氏说:馀杭生公然自我吹嘘,猜想他的文章,也未必没有可观之处,但他那骄横傲慢的神态表情,让人一刻也容忍不了。天人厌弃他已经很久了,所以鬼神也敢耍弄他。假如他能进一步修养加强他的德行,那么遇到那些写“刺鼻棘心”类文章的考官,就太容易了,为什么只遇到一次呢。

86版《聊斋》改编了这篇故事,中规中矩。

0828.丑狐

看重物质条件的婚配关系,最终落得一地鸡毛。

穆生是长沙人,家中清贫,冬天没有棉衣。一天晚上独自在家呆坐,有位女子进屋来,穿的衣服很华丽,面容却又黑又丑,女子笑着说:“你不冷吗?”穆生吃惊地问她是谁,女子说:“我是狐仙。怜惜你一人太寂寞,想和你同床共枕,为你暖暖被窝罢了。”穆生既怕她是个狐狸精,又嫌她长得丑,因此大叫起来。女子拿出元宝放在桌上,说:“你若和我相好,把这个元宝送给你。”穆生很高兴,就同意了。床上没有被褥,女子用袍子代替。天快亮时,女子起床后嘱咐说:“送给你的元宝,快去买些软绸做被褥,剩下的银子买棉花做衣服,再买些粮菜,就够了。如果能永远和我相好,就不必担心受穷了。”说完就走了。穆生将此事告诉了妻子,妻子也很高兴,就买了软绸做被褥。女子夜里来了,见被褥一新,高兴地说:“让你家娘子受累了!”留下一些银子酬谢她。从此以后每夜都来,每次离去,必然留一些银子。

过了一年多,穆生家中房屋整齐洁净,一家人都穿上了漂亮的新装,居然成了个财主。女子留下的银子渐渐少了,穆生因此对她产生了厌恶之情,请来术士,在门口画上符咒。女子来了,把符咒咬下来扔了,进去指着穆生说:“你背德负心,已到了极点!这样做能把我怎么样!你若嫌弃我,我会自己离开。但现在情义已绝,你从我这里得到的都必须还给我!”说完愤恨地走了。穆生害怕了,告诉了术士。术士设坛,准备施展法术,法坛还没设好,术士忽然倒在地上,血流满面,一看,被割去了一只耳朵。众人大为惊慌,四散逃走,术士也捂着耳朵逃窜了。屋内盆大的石头乱飞,门窗锅盆没有不砸坏的。穆生爬在床底下,吓得缩成一团,直流冷汗。一会儿,看到女子抱着一个动物进来了,长着猫头狗尾,女子把这动物放在床前,嗾使它说:“嘻嘻!去咬那坏人的脚。”那动物就咬穆生的鞋,牙齿比刀还锋利。穆生非常害怕,想赶快把脚缩回来,但四肢不能动。那动物嚼着他的脚趾,咬得“嘎嘣嘎嘣”直响。穆生疼极了,哀叫着求饶。女子说:“把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拿出来,不要隐藏。”穆生答应了。女子说:“呵呵!”那动物才停止咬他。穆生爬不起来,只好告诉女子藏财物的地方。女子自己去搜寻,除了珠宝衣服,只有二百多两银子。女子嫌银子少,又唆使那动物说:“嘻嘻!”那动物又去咬穆生。穆生哀叫请求饶恕。女子给了十天期限,到时拿出六百两银子赔偿。穆生答应了,女子才抱着那动物走了。过了好久,家里人才渐渐来到穆生屋里,从床下把穆生拽出来,只见他脚上鲜血淋漓,少了两个脚趾。看看屋里,财物都没了,只有当初的破被子还在。就让穆生盖上被子,躺在床上养伤。又怕十天后女子再来,只好卖掉丫环及衣物等,凑足六百两之数。到期女子果然来了,急忙把银子给了她,她才什么也没说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来。

穆生的脚伤,治疗了半年才好,而家庭清贫如故。那丑女子又嫁给附近村中的于氏。于氏是农民,家中也不富裕。三年之间,照成例捐钱取得功名,家中房舍连片,所穿的华丽衣服,多半都是穆生家的东西。穆生看见也不敢问。有一天,穆生在野外偶尔遇到那女子,他吓得跪在道边。女子没说话,只是用一条白手巾裹了五六两银子,远远扔给穆生,然后就返身走了。后来于氏早早死了,女子还不时到他家去,她一去,于家的金银财物就减少。于氏的儿子看到她来,就给她磕头作揖,远远向她恳求说:“我父亲虽然去世,儿辈也都如同你的孩子,纵然不怜惜我们,怎忍心看着我们受穷呢?”女子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来。

异史氏说:邪物来到家中,杀了它也理直气壮,但是既然接受了它的恩惠,即使是鬼怪也不可辜负它。富贵以后杀掉恩人,比如晋灵公杀赵盾,贤士豪杰一定会斥责他。如果那人不是自己心中爱慕的人,即使给万贯家财又怎么能动心呢。看那穆生见到银子就面有喜色,也是为了钱财就不惜丧身败德的人吧?可怜啊,贪心的人,最终弄得身败名裂!

0829.吕无病

悍妇行径,令人发指!

洛阳有位名叫孙麒的公子,娶了蒋太守的女儿为妻,夫妻感情很好。但只过了二十天妻子就死了,孙麒悲伤得难以自制。他于是就离开家,居住到山里的别墅中。在一个阴雨天,孙麒大白天躺着,屋中没有别人。忽然看到套间的门帘下露出一双女人的脚,孙麒感到奇怪,就问是谁。有个女子掀开门帘进来了,大约有十八九岁,衣服朴素整洁,面孔微黑有麻子,好像是个贫家女。孙麒心想,大概是村子里租房的人,他呵斥说:“有什么事应和仆人说一声,怎么能随便进来!”女子微笑着说:“我不是村里的人,我祖籍山东,姓吕。父亲是个读书人。我小名叫无病。跟父亲来到异乡,很早就失去父母了。因敬慕公子是世家名士,愿意成为侍奉您读书的丫环。”孙麒笑着说:“你的用意很好。但我这里和仆人一起居住,实在不方便,等我回家以后,再正式礼聘你。”吕无病犹豫地说:“我自知才疏貌丑,怎敢奢望成为您的妻子?只要做个书案前的使女就行了,大概还不至于倒拿书册。”孙麒说:“收纳丫环也需要选个吉日。”说完指着书架,让她把《通书》第四卷拿来,以此来试验她。吕无病翻了一下就找到了,先自己浏览了一遍,然后递给孙麒,笑着说:“今天河魁星不在房内。”孙麒听到这句挑逗意味的话,也有点儿动心,就把吕无病偷偷留在屋中。吕无病闲着没事,就为孙麒拂拭书案整理书籍,焚香擦炉,整个房间打扫得整齐明亮,孙麒很高兴。

到了晚上,打发仆人到别处去住。吕无病低眉顺眼地照顾孙麒,殷勤备至。孙麒让她去睡觉,她才端着蜡烛走了。孙麒半夜醒来,觉得床头睡了一个人。用手一摸,知道是吕无病,就抓住她把她摇醒,吕无病惊醒了,站起来立在床边。孙麒说:“为何不到别的屋去睡,床头哪里是你睡觉的地方呢?”吕无病说:“我胆小害怕。”孙麒很怜惜她,就在床的里边放了个枕头,让她睡下。忽然从吕无病呼吸的气息中闻到一阵香气,如莲花蕊的清香,感到很奇怪,便呼吕无病和他同枕而睡,不觉心神荡漾,和她睡到一起,非常喜爱她。但想想把她藏在屋里不是办法,带她回家又恐招来议论。孙麒有位姨母,住的和他家隔十几个门,于是想了个办法,让吕无病先偷偷地住在姨母家中,然后再设法把她娶来。吕无病称赞这个办法很好,便说:“你的姨妈,我很熟悉,不用你先去告诉,让我现在就去吧。”孙麒送她,她越过墙走了。

孙麒的姨母是个寡妇。早晨刚一开门,吕无病一闪身就进来了。姨母问她是谁,吕无病回答说:“您的外甥让我来看望姨妈。公子要回家乡去,路远又缺少车马,让我暂时住在您这儿。”姨母相信了,就让她住下。孙麒回到家中,谎说姨妈家有个丫环,要送给他,派人把吕无病接回家来,从此以后,孙麒起居坐卧吕无病都跟在身边。时间长了,孙麒更加爱她,收她为妾。后来有大户人家想和他结亲,他都不答应,内心有和吕无病白头偕老的想法。吕无病知道了,苦苦劝他娶妻,于是娶了许氏为妻,但始终宠爱吕无病。孙麒的妻子许氏很贤惠,不在乎孙麒在谁的屋里过夜,吕无病因此对许氏更加恭敬,妻妾相处十分融洽。许氏生了个儿子取名阿坚,吕无病非常喜欢他,经常抱着他玩,如同亲生的一样。儿子刚三岁时,就离开了奶妈,和吕无病一起睡,许氏喊他,他也不去。不久,许氏得病死了。临死前嘱咐孙麒:“无病最喜爱我们的儿子,让阿坚当她的儿子也可以,把无病扶为正妻也可以。”把许氏安葬以后,孙麒想照许氏的嘱咐办,把这个打算告诉了本家同族,他们都说不能这样做,吕无病也竭力推辞,这事就作罢了。

同县有位王天官,他的女儿刚死了丈夫,想把她改嫁给孙麒。孙麒实在不想娶妻,王天官家再三请人来提亲。媒人也说王家女儿如何美丽,孙家仰慕王家的权势,一起怂恿孙麒答应这门婚事。孙麒也迷惑了,又娶了王氏。王氏果然很美,但十分骄横,对衣服用品非常挑剔,不喜欢就毁坏丢掉。孙麒因为喜欢她,不忍心不顺着。进门后几个月,孙麒天天在她房中过夜,吕无病在她面前,做什么都不对。不时还迁怒到丈夫身上,几次大吵大闹。孙麒很苦恼,因此经常独宿。这样王氏又生气。孙麒实在忍受不了,找了个借口到京城去,逃避这个悍妇的折磨。王氏把丈夫离家归罪于吕无病。吕无病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侍奉王氏,王氏还是不高兴。有一天夜间王氏让吕无病睡在自己的床下当值,阿坚跑去和吕无病睡在一起。每当吕无病被喊起来伺候时,阿坚就啼哭。王氏很厌烦,不停地骂。吕无病急忙叫奶妈来抱阿坚,阿坚不跟奶妈走,奶妈硬要抱他,阿坚哭得更厉害了。王氏大怒,把阿坚毒打了一顿,阿坚才同奶妈走了。

阿坚因此得了惊悸的病症,吃不下饭。王氏不让吕无病去看阿坚。阿坚终日啼哭,王氏呵斥奶妈,让她把阿坚扔在地上。阿坚哭得气竭声嘶,喊叫着要喝水,王氏不让给。到了傍晚,吕无病趁王氏不在,偷偷去给阿坚送水。阿坚看到吕无病,丢下水不要,拉住吕无病的衣襟,大哭不止。王氏听到了,气势汹汹地出来了。阿坚一听到王氏的声音就不哭了,身子一挺,倒地气绝。吕无病大哭。王氏怒骂道:“你这个贱婢作出这样的丑态!难道要用孩子的死来威胁我!不要说是孙家的小孩子,就是杀了王府里的世子,王天官的女儿也担当得起。”吕无病抽泣着忍住眼泪,请求给孩子买口棺材。王氏不许,下令马上把尸首扔到野外去。王氏走后,吕无病偷偷摸摸阿坚的身体,觉得四肢还温热。她就悄悄对奶妈说:“你快点儿把孩子抱走,在野外等着,我马上就到。阿坚如果死了,咱们一起把他埋了;如果还活着,咱们共同抚养。”奶妈说:“好吧。”吕无病进屋,拿了些首饰,就追上了奶妈。她们一起看阿坚,阿坚已经苏醒了。二人非常高兴,商量到山中的别墅去,投靠姨妈。奶妈担心吕无病脚小走不动路,吕无病就先走等着她,走起来像一阵风,奶妈拼命奔跑才能赶上。到了二更时分,阿坚病危,不能再往前走了。她们只好抄小路进了一个村子,来到一户农家门前,靠在门上等待天亮。实在不行,只好敲门借宿,拿出首饰换成银子,请来巫婆、医生诊治,最终没有治好。吕无病掩面哭泣说:“奶妈你好好看着孩子,我去寻找他父亲。”奶妈听了,觉得吕无病的话很荒唐,正惊诧时,吕无病已不见了。奶妈惊骇不已。

这天,孙麒在京城,正躺在床上休息,吕无病忽然悄悄走了进来。孙麒吃惊地坐了起来,说:“刚躺下就做梦了吗!”吕无病握着他的手哽咽,伤心地顿脚流泪,就是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放声大哭着说:“我历尽千辛万苦,与阿坚逃到杨……”话没说完,放声大哭,倒在地上就不见了。孙麒大惊失色,还以为是梦。把仆人叫来一看,吕无病的衣服鞋子都很真切地留在地上,大家对这件怪事都难以理解。孙麒立刻准备行装,星夜往家里赶。

孙麒到家听说儿子死了吕无病逃了,捶胸痛哭。说话中冒犯了王氏,王氏反唇相讥。孙麒一发怒,拿出了刀子,丫环仆妇急忙来拉,孙麒无法靠近王氏,就把刀从远处向王氏掷去,刀背打中了王氏额头,王氏头破血流,披着头发嗥叫着跑出去,要去告诉娘家。孙麒把她拉回来,用棍子抽打了无数下,衣服打得一条一缕,遍体鳞伤,疼得不能翻身。孙麒让人把她抬到房中护理,等伤好以后休她出门。王氏的兄弟听到此事,大怒,率领不少人马登门问罪,孙麒也招集一些健壮的仆人手持器械抵御。双方不停地叫骂,闹了一天才散。王家还觉得没出这口气,就将孙麒告到了官府。孙麒在仆人的保护下进了城,亲自到大堂上去申辩,讲述了王氏的种种恶行。县令不能使孙麒屈服,就把他送到县学教官那里去教诲来取悦王家。教官朱先生也是世家子弟,刚正不阿。问清案情以后,恼怒地说:“县官老爷还以为我是那种卑鄙无耻的教官,会勒索那些伤天害理的钱,来舔权势者屁股上的痈痔呀!这种乞丐相,我做不出来!”竟然不接受这个案子,孙麒堂堂正正地回了家。王家无可奈何,就示意亲戚朋友,让他们出面调停,想让孙麒到王家来谢罪。孙麒不肯,有十几拨人来调停也没有成功。王氏的伤势渐渐好了,孙麒想休了她,又怕她娘家不接受,只好像原来那样过下去。

妾亡子死,孙麒日夜伤心,很想找到阿坚的奶妈问问详情。因而回忆起吕无病说的“逃于杨”的话,附近有个村子叫杨家疃,怀疑他们就在那里,到那里一问,没有一个人知道。有人说五十里外有个地方叫杨谷,孙麒派人骑马去探听,果然找到了。原来阿坚的病渐渐好了,和找他的人相见以后很高兴,一起回家了。阿坚看到父亲,放声大哭,孙麒也流下泪来。王氏听说阿坚还活着,气哼哼地奔出来,又想大骂。阿坚正哭着,看到王氏,吓得赶快投到父亲怀中,好像要让父亲把他藏起来。孙麒抱起来一看,气已绝了。急忙呼唤,过了一会儿才苏醒过来。孙麒愤怒地说:“不知她是怎么残酷地虐待孩子,才使我儿子吓成这个样子!”于是立下休书,把王氏送回娘家。王家果然不接受,又把王氏抬了回来。孙麒不得已,只好和儿子另外居住在一个院子,不和王氏往来。奶妈详细讲了吕无病的一些奇异情况,孙麒才明白吕无病是鬼。感激她的情义,把她的衣服和鞋子埋葬了,题了一块墓碑,写着:“鬼妻吕无病之墓。”不久,王氏生了一个男孩,她竟然把孩子掐死了。孙麒更加愤怒,又将她休回娘家,王家又把她送了回来。孙麒就写了状子把她告到上一级官府,但都因为王天官的缘故,不受理此案。后来王天官死了,孙麒又不停地告状,官府才判决将王氏休回娘家。孙麒从此不再娶妻,只收了一个丫环为妾。

王氏回娘家以后,凶悍的名声传得很远,过了三四年,没有人来提亲。王氏突然悔悟了,但事情已不可挽回。有一位孙家昔日的老女仆,来到王家,王氏殷勤接待她,在她面前流出了眼泪,女仆猜测王氏可能在想念故夫孙麒。女仆回来后告诉了孙麒,孙麒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又过了一年多,王氏的母亲也去世了,她孤独无依靠,兄嫂弟媳又都嫌弃她,王氏更增加了流离失所的感觉,常常终日啼哭。有一位穷书生死了老婆,王氏的哥哥打算多给一些陪嫁把她嫁给这位书生,王氏不肯。她常偷偷托来往的人向孙麒致意,哭着让人家转告她悔恨的心情,孙麒不理。

有一天,王氏带着一个丫环,偷偷骑上驴,竟然奔向孙家。孙麒刚从家中出来,王氏迎上去跪在台阶下,哭泣不止。孙麒要赶她走,王氏拉着他的衣服又跪下来。孙麒坚决拒绝说:“如果再生活在一起,平时没什么闲话还可以。一旦有事,你那兄弟如狼似虎,再想离婚,哪里能办得到!”王氏说:“我是偷着跑到你这儿来的,万万没有返回的道理。你留我我就留下,否则我就死在这里!况且我从二十一岁嫁给你,二十三岁被休回娘家,即使有十分恶,难道没有一分情吗?”说完摘下一只手镯来,两脚并在一起套上手镯,把衣袖盖在上面,说:“当日成亲时焚香立誓的情义,你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孙麒听了此话也热泪盈眶,让仆人把王氏搀扶进屋,但这时仍怀疑王氏在耍什么手腕,便想得到其兄弟的字据为凭证。王氏说:“我是私自跑出来的,有何脸面再去求兄弟?你如果不相信,我藏有自尽的工具在这里,请让我砍断手指来表明心迹。”于是从腰间拔出一把快刀,就在床边伸出左手砍断一个指头,血如泉涌。孙麒大为惊骇,急忙为她裹伤。王氏疼得脸色都变了,但一声没有呻吟,还笑着说:“我今日黄粱之梦已醒,只想在你这里借一间斗室修行,何必还猜疑呢?”孙麒就让儿子和妾另住在一处,自己早晚来往于妻妾两处房子之间。又每天寻找良医好药为王氏治疗指伤,过了一个多月就痊愈了。王氏从此不吃荤腥不饮酒,每天只是闭门念佛而已。

过了一段时间,王氏见家中的事务无人主持,就对孙麒说:“我这次回来,本想对什么事都不管不问,现在看家中这样花费,恐怕子孙将来会有饿死的。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再来管一管吧。”于是把丫环仆妇叫到一起,让她们每天纺线织布。仆人们因她是自己恳求回来的,瞧不起她,背后议论讥笑,王氏好像没听到。接着检查他们的工作成效,对懒惰的就鞭打责罚,毫不客气,众人这才害怕了。又隔着帘子亲自教管账的人如何算账,对账目管理得非常细致。孙麒非常高兴,让儿子和妾都来拜见王氏。阿坚这时已九岁,王氏尽力关心照顾,儿子早晨去上学,王氏常把好吃的东西留下来等他放学再吃,阿坚渐渐地喜欢她了。有一天,阿坚用石块打麻雀,王氏正好走过来,石头打在她的头上,立时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还昏迷不醒。孙麒大怒,就打阿坚。王氏苏醒过来,竭力劝阻,并且高兴地说:“我从前虐待孩子,心里常常不能原谅自己,今天幸好抵消了这一罪案。”孙麒因此更加喜爱她,但王氏常常拒绝他留宿,让他到妾的屋里去住。过了几年,王氏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她说:“这是我昔日杀死儿子的报应。”阿坚娶了媳妇以后,王氏就把家外的事交给阿坚去办,家内的事交给儿媳管理。有一天她对孙麒说:“我某日要死。”孙麒不信。王氏自己准备好棺木衣服,到那天,换上寿衣躺在棺木里死了,死时面容和活着时一样,满屋还飘着一种奇异的香味。收殓之后,香气才慢慢散去。

异史氏说:心中爱一个人,原本不在于容貌的美丑。毛嫱、西施,怎知不是爱慕她们的人主观认为她们美呢?然像吕无病这种人,如果不遭到悍妇的嫉妒,她的贤德就不会显现出来,差点儿让人把她当作有怪癖的人加以讥笑。至于像王氏这个正妻,她的根业原很深厚,所以豁然醒悟,立刻就走上正道。进入地狱道的人,都是些富贵而没有经过艰难的人。

0830.钱卜巫

讲述宿命论的一篇故事。

夏商是河间人。他的父亲夏东陵,是个奢侈成性的富翁,每当吃包子时,只把馅吃掉,把包子角扔掉,扔得满地都是。人们因他肥胖,称他为丢角太尉。到了晚年,家境极贫,每天饭都吃不饱,两臂干瘦,皮肉松弛如袋,人们又称他为募庄僧,意思是说他像个身挂袋子的化缘和尚。临死前,他对夏商说:“我平生暴殄天物,惹怒了老天爷,以致冻饿而死。你要珍惜上天赐予的福分,好好干活,来弥补我的过失。”夏商严格遵守父亲的遗教,为人诚恳朴实,没有一点儿不好的念头,耕田种地,自食其力。村里人都喜爱和尊敬他。

有位富人某翁可怜他贫穷,借给他本钱,让他学做贩运生意,可夏商往往连本钱都赔了进去。他因无力归还本金,心中很不安,就请求在某翁家当佣工,某翁不肯。夏商心中更惴惴不安,卖掉了自家的田宅,拿得来的钱去还某翁。某翁问清了钱的来历,更加可怜他,强行为他赎回了卖出的产业,又借给更多的本钱,让他做买卖。夏商推辞说:“以前借的十几两银子尚且没还上,怎能背上来世当驴做马才能偿还的债务呢?”某翁就请了一位商人和他一起去做生意。过了几个月回来了,仅仅没有亏本。某翁不收他的利息,让他拿着本钱再去做一次生意。过了一年多,夏商赚回了满车的货和钱,归途中在江上遇到飓风,船差点儿被掀翻,货物丧失了一半。回来后清点一下剩下的钱物,大约可偿还本钱。于是他对同行的商人说:“老天爷让我贫穷,谁能救我呢?这都是我连累了你啊!”于是清点账本交给那位商人,恭敬地退出了。某翁再次恳切地让他仍去做买卖,他坚决不肯,依然耕田度日。他经常感叹说:“人生世上,都有几年享福的日子,为什么我就落魄到这个地步呢?”

这时正好从外地来了一位会巫术的人,用钱币占卜,能预先知道人的命运。夏商恭敬地去见她。这个会巫术的人是一位老太太。她的寓所精致整洁,中间设立神位,香气缭绕。夏商进去朝拜以后,巫婆便向他要占卜费。夏商给了她一百枚钱,巫婆都放入木筒中,然后拿着木筒跪在神座前,用手摇木筒,如同求签那样。一会儿站了起来,把钱倒在手上,然后在桌上依次摆开。方法是有字的一面是凶,背面就是吉。数到五十八枚时都是字,以后则都是背面了。巫婆问:“今年多大岁数了?”夏商回答:“二十八岁。”巫婆摇着头说:“早着呢!官人你现在行的是先人运,并不是你本身运。到五十八岁,才交本身运,才不会有坎坷。”夏商问:“什么叫先人运?”巫婆说:“先辈人有善行,他的福没有享尽,后辈人可以享用;先人有恶行,他的祸没有遭尽,后辈人也得承受。”夏商屈指一算说:“再过三十年,我已老了,行将就木了。”巫婆说:“五十八岁以前,便有五年运气回转,略可干点儿事情,但只能免于饥寒罢了。到五十八岁这年,会有巨额的金钱送上门来,不需要费力去寻找。官人这一生没有过失,你的福气下辈子也享不尽。”

夏商告别巫婆回了家,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他仍安于贫穷,坚持操守,不敢妄求非分之财。到了五十三那年,就留心验证女巫的话是否灵验。当时正在春耕,夏商得了疟疾不能耕田。病好以后天又大旱,禾苗都枯死了。快到秋天才下雨,家里没有别的种子,把所有的地都种上了谷子。接着天又旱了,荞麦豆类等作物大半都枯死了,只有谷子没事,后来得到雨才滋润,茁壮生长,产量比往年增加一倍。第二年开春闹饥荒,夏商却没有挨饿。夏商因此相信了巫婆的话,向某翁借来本钱,做一些小生意,得到了些小的利润。有人劝他做大买卖,他不肯做。

到五十七岁那年,偶然修理院墙,挖地发现一个铁锅,打开以后,有缕缕白气冒出,他吓得不敢伸手。过了一会儿,气散尽了,看到满锅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夏商夫妻把银子取出来,一称,共一千三百二十五两。二人私下议论,巫婆的占卜也有点儿小错。邻人的妻子到商家串门,看见了银子,回家告诉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十分嫉妒,偷偷告诉了县官。县官是个贪官,把夏商抓来索要银子。夏商的妻子想隐藏一半,夏商说:“如果不是我们应得的,留下来也要招祸。”于是把银子全部交了出来。县官得到银子,恐怕夏商还隐藏了一部分,又追要原来装银子的器具,把银子装进去正好装满,才释放了夏商。过了不久,县官升任南昌同知。过了一年,夏商因做生意到了南昌,这时县官已死。他的妻子将要还乡,卖掉了一些粗重的东西,有若干篓桐油,夏商看到价钱便宜,便买了带回家。到家以后,有个油篓漏油,就把油倒到别的容器中,这时发现篓内有两锭白银,再看看其他的油篓,每篓都有。秤了秤,正好和原来挖出来的银数相同。夏商从此突然富了起来,更加愿意帮助穷人,慷慨解囊,毫不吝啬。妻子劝他给子孙留一些遗产,夏商说:“这就是给子孙留遗产。”那位告发他的邻居,这时穷得当了乞丐,想来求他帮助,可心中有愧不好开口。夏商知道以后告诉他说:“过去的事,是我时运不到,所以鬼神借你的手把好事打破,你有什么错呢?”于是周济他。邻人感动得直掉眼泪。后来夏商活到了八十岁,子孙继承了他的产业,好几代都兴盛不衰。

异史氏说:奢侈得太过分,王侯也不免遭殃,何况是普通百姓呢!活着时暴殄天物,死时就穷得口中没有饭含,也真可悲啊!幸亏临终前给儿子留下了“惜福力行”的遗言,儿子能听从父亲的遗言,勤俭持家,使穷困了七十年的家庭得以中兴。不然的话,父亲的罪孽连累儿子,儿子又连累孙子,不成为乞丐世代相传不会停止。什么样的老巫婆,终于泄露了上天的秘密?唉!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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