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心碎的时刻,在2018年的年尾。
我们的人生轨迹从来都走得很快,可以用顺风顺水形容吧。2014年初,敏和我从运营浙大一个资讯类的微信公众号认识。那两年腾讯刚开始推广公众号产品,甚至学校都没有官方账号,所以我们发展的格外快,一年内便有了几万人的关注,实在是很大的成功。后来竞争者越来越多,学校也开始重视发展自己的平台,加上我们的团队运营实在比较业余,账号就不了了之了。虽然工作凉了,我们大二却选了一个专业,又变成同班同学,再到一栋宿舍楼,她们寝都称我为“宿舍第五人”, 大家愈发亲密了。
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就有种默契,两个人心意相通,仿佛很多年的老朋友。可能是成长环境类似,父母都是诚实劳动的普通人,却特别宠我们,于是我们都没什么压力幸福长大了。和所有大学生一样,我两也都有严重的拖延症,论文课题剪片子都能拖到最后一刻。通气后发现两个人都没完成,便是对视一笑,又嘻嘻哈哈开始赶作业。直到去年她去kcl念硕士,我开始在ucla念PhD,两个人的日常还是隔着时差互相催写paper。不过本科时候,她一直是个挺认真的学生,成绩好还经常拿学业奖学金,去新华网实习,牛津上summer。相比之下,我倒是真正“放飞自我”。传媒学院的三年,我印象最深的知识是调查报道的式微,从那以后我便十分怀疑新闻,更怀疑大学的新闻教育。于是借口用自己的懒惰来非暴力不合作,成了不折不扣的“学渣”。我俩一见如故,感情越来越深,说到底是心意相通,本质渴望善良,独立,爱自由。我们会默契地对一样的事物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喜欢漫步在十里梧桐,悠闲打发着时间,或许是“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她是特别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比大多同龄人走过更多的路,见过更多的美景。国内的城市她几乎跑了个遍,后来又去过台湾,英国交换,我俩大学期间一起去过韩国和北非。去年她来洛杉矶探望我,我们还一起逛了纽约和三番,在英国读书期间和同学也去了欧洲不少国家。我是真的佩服她的,我常常忍不住肥宅又消极,她却已经开始规划理财,要到处看世界。有次在网上看到讲星座,有种人叫“born on the cusp”,生在星座交界的人,交界星座的cusper便会兼具两星座特点及独特天赋。我连忙艾特余敏,原来她是个“Capricorn-Aquarius”。你看,连星座都说她是个极有想象力的有趣灵魂呢。
今年她从KCL毕业,准备回国找工作,我还在大洋彼岸挣扎着自己的学术道路。但我们都觉得,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我们开始幻想她顺利找到一份工作,再过几年,等我学成回国,大家又能在杭州或者上海团聚。或许我们会结婚生子,那一定要做对方的伴娘,见证彼此生命的那一刻。然后我们会继续过着平凡的日子,到了某一天,像是东京物语里母亲热海旅行时在海堤上一阵眩晕,醒过神来也能坦然讲一句“东京游览过了,热海也来过了,可以回家了”。我们不贪心,只想过快乐简单的日子。
直到现在,我才陡然明白这种简单何尝不是一种奢侈。我们自许对这个世界无知无畏,懵懵懂懂,但低估了世界背后的黑暗。一瞬间觉得过去几年,恍如瀑布一样奔泻而下,又恍如是梦一场。我才认识到,自己真的是个胆小鬼。15号接到她离开噩耗的那天,我强撑着去了和一位教授的meeting,讲了两句话便泪如雨下嚎啕大哭。经历了发现失踪,到定位到手机,断定人还在杭州,我们短暂松了一口气。后来又是新的噩耗,人已经走了。以为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再被告知她走得很痛苦,死于恶人之手。我隔着时差,每天焦急地查看手机,彻夜难眠。悲伤,绝望,无助,但我的这些情绪,和余敏父母此刻所经历的丧女之痛,和她遇害那天所经历的,又是多么不值得一提。每每想到这儿,心便像被剜去了一块。都说人有长大的一刻,我终于懂了这份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这份生存的残酷。我开始理解王小波说的“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而这份无能更是真实存在的,我真的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是那么痛苦,更是那么愤怒。
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不能接受。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那么通透,那么细腻,怎么就是她。余敏的皮肤特别好,又白又透像小婴儿一样,个子小小的又特别瘦,但从来都能独当一面,是个特别坚强能干的孩子。我知道,这份不解和遗憾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就让我记住曾经一起度过的日子,是多么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