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十五年春,孝文帝大婚。
说起孝文帝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自皇帝满了十六,礼部日日催着选秀,宗亲重臣也时时提及选后纳妃。皇帝只说国事繁忙,朕并无此等心思,朝廷上一干人等急了,便有人说兹事体大,关系国本。
皇帝还不到二十,谈什么国本?不消皇帝动怒,早被相国斥了下去。自然便不好朝堂上再催,但这一拖,皇帝眼看就要过二十。老相国私下里君臣议事,说着说着就要老泪纵横,道若太后还在,定不致如此。
皇帝被这话扯起心思,想起去年二次南巡,江浙一带好山好水走遍,亦未曾寻见母后身影。当日陈太医说是五年,六年前他就去过岭南,因母后说她那一世是岭南人。如今十年已过,不知她是否还在这世上。
“若太后在,亦不会许朕胡乱娶了个人,误了朕也误了好人家女儿。”
“立后乃国事。”
“亦是朕家事。皇后是要与朕并肩看天下的人,怎由得你们随便塞了自家人来挟制朕?”这话便凌厉了。天子年纪虽轻,却轻易糊弄不得,老相也只好作罢。
一直到某日皇帝心血来潮,便服去翰林院找杂书看,偶遇女扮男装也猫书架那儿看得入迷的皇后,两人居然聊得还挺投机,一来二去结了个异姓兄弟。就这么兄弟了大半年,才发现她原是个穷翰林家寡嫂带的遗腹女。
皇帝这可上了心,不管她什么出身什么家世,也不管她平日里大哥长大哥短和和气气,到了这节骨眼偏拗着那么一点子傲气别扭了好久,总算软磨硬泡缠着她应了,这才红烛高照,龙凤呈祥。
大婚一个月,皇帝带着新后三次南巡,这一日便来到这蜀中小城。
马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口,皇帝一个人下车,见门口几杆修竹下,一个四五岁小姑娘正拿着几把小小竹刀竹枪玩耍。
小姑娘抬头见他,脆生生问道:“大哥哥要吃饭?”
他摇摇头,“我找老板娘。”
“哦!大哥哥找我娘啊!跟我来!”小手便大大方方牵过来,拉着他往后院走。
“大哥哥找我娘干嘛啊?你来得真巧,我爹我娘都在家,我爹啊,一定又在给我娘煮糖水了!”她拉拉他,示意他弯下腰,伏在他耳边悄悄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爹啊,他是个耙耳朵!”
皇帝绷不住笑了,便问她姓甚名谁,小姑娘慢条斯理说自己叫易思思。为什么叫“思思”?因为她爹说未见她娘时日日是思念,见了她娘后天天是相思,所以也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你说我爹是不是很肉麻?”
后院里令熊正在给易兆风缝一件外褂。以前于女红上她的确一无所长,皇宫内院也不必她亲自动手。到这儿住下后,看左邻右舍男人们穿的用的都是自家娘子手艺,易兆风虽不说,她自己倒惭愧得很,便缠着嬷嬷教她。
人虽灵慧,这手艺上还是熟能生巧,所以也只能勉勉强强慢慢来过。正认真穿针走线时,思思牵着皇帝走到她跟前,挡了阳光。
“皇……”针不觉扎了手,皇帝已夺了她手指吸了血吐出来。
“母亲好狠的心,孩儿找了你十年……”
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发际,停留在他腮边,“我儿成人了。”
蜀道难,当日为了避他,一路辗转到了这里,数年间见他励精图志,几年母子情分,亦不能说就此放下。
“我与他的身份,不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儿仁孝,也难免不给朝廷平添困扰。”她难抑愧色,道出重重顾虑,终了,指了指门外方向,“我家招牌你可看见了?”
“太平居。”
“是了,天下太平,就是我儿太平。”令熊拉过思思,“这是我的女儿。思思,见过贵人。”
“什么是贵人?他是大哥哥呀?”
“我家小妹果然古灵精怪。”皇帝看她眼角已有淡淡细纹,不免伏在她身上,口中喃喃:“孩儿好高兴,孩儿好高兴。”
思思早冲进厨房,拽了易兆风就往外跑,“爹!有个大哥哥说是我娘的儿子!”
易兆风心乱如麻跑出来,撞见的便是母子二人相拥的温馨画面,自己眼睛倒先湿了。正欲倒身下拜,早被皇帝扶起,“将军免礼。”
“草民早已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我儿不若叫他易先生吧。”令熊拉过这两个爱她的男人,又叫思思把嬷嬷和陈先生唤来。
“我儿今年大婚,新妇可好?你们可好?”她问起家常事。
“她很好,我们也很好。”皇帝一拍脑袋,“糟糕,她还在车上等我哪!”
待他领了皇后来拜母亲,令熊看面前女子,虽非绝色,眉宇间却隐隐一股灵动刚强,拍了皇帝一记,“新妇很配得起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不许给她气受!”
自然喏喏应了,这会儿她做娘的心肠上来,竟又念叨起皇帝年纪不小,好容易找到可意的人儿,早有皇嗣于国于家都好。人家新婚夫妇哪听得了这个,皇后早羞得抓了皇帝袖子掩面。倒是嬷嬷嘴快,“都说咱们娘娘庙里求子最灵,刚才小娘娘拜了老娘娘,回宫以后一定会诞下龙子。”
夜里皇帝便在店中留宿。皇帝将自己母后故事说与皇后听,她先也不信,后来也落下泪来。
“情向前生,人逢今世,不离不弃,天下竟有这般事……”
“所以你也该知道我为何迟迟不立后,就是为了等那个与我情定今生的人出现。”
易兆风张罗了女儿睡下,回屋见令熊还在灯下缝衣,一把夺了下来,“眼睛不要了?你得空随便玩玩,别跟别人家比这些。”
“那比什么?”
“自然是比谁家夫君对娘子最好了。我有绝对的自信。”
“呸!”她嘴上嗔怪,心里难道还不知道他没有半句虚言么?自然是甜得很。
易兆风搂住她,“哎,今天你可正经像个婆母了。”
“怎么?嫌我老了?”
“哪有!我是想说,有你催媳妇儿的工夫,不如我们改天再去你那庙里拜拜?你看思思都快五岁了,要赶紧给她添个弟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