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谁的桌上放着一本《过把瘾就死》。

吕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拿过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那个谁回到座位上了。他是新来的同事，应届毕业生。干干瘦瘦，像撑在风里的竹竿，还有点摇晃。

吕茜似乎有点喜欢他这身颓气。所以特别留意他。他的名字是苏问。

跟他一起入职的另一个应届毕业生，矮矮胖胖的，吕茜看他俩走在一起联想到《鹿鼎记》里的胖头陀和瘦头陀。

瘦头陀是闷骚型的男性。跟吕茜四目相接时，脸上会泛起红晕。这让她觉得可爱。他颖悟，工作上道，很快融入男同事的队伍。因为年纪相差不大，没结婚的人不在少数，下了班也爱在一起厮混。

这段时间，部门里一个年纪稍长几岁的男同事在向吕茜示好，常约她一起出游。吕茜觉得一个人太孤独了，所以欣然接受。可是瘦头陀出现以后，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尴尬的是，瘦头陀恰好跟着那位男同事学技术，也就是他的徒弟。师徒二人处得挺好。

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吕茜选择主动向瘦头陀告白。这个思维不算宽泛，容易走死胡同的女孩，把瘦头陀约到办公室的屋顶，简单说了几个字：“我喜欢你。”他们就在一起了。从师傅到徒弟，这件关系并不复杂的小小韵事，成了公司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瘦头陀苏问有一些极端的想法，但胆子很小。吕茜喜欢一个男人为了她而产生极端的想法，尽管这个男人很胆小。苏问能随口说出一些美好的古文，比如“弱水三千取一瓢饮”，吕茜特别喜欢与周遭人相比他身上仅有的一股文学特质。

吕茜三十岁以前更喜欢读一些外国小说和散文。尤其喜欢靠在沙发上，一边喝咖啡，一边读侦探小说，这是她对美好生活的特别有感触的一种体验。旅行也是。但苏问不喜欢旅行。作为一个小镇青年，苏问从小到大听闻街坊邻居的八卦家事，满脑子胡思乱想，对游山玩水毫无兴趣。最远就只走到离家十几里地的一个水库去钓鱼。

吕茜跟苏问相处的过程很曲折。虽然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单位也没有食堂。但是苏问从来不陪吕茜吃午饭，而是跟其他男同事一起吃饭。但是他会特意陪吕茜赶公交车穿过城市的南北两头上下班。吕茜对苏问很不满，但她并未细想最不满的事情是哪一桩。分手多年以后，她才回想起来，大概也就是他不陪她吃午饭吧。吕茜不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她有很多快乐都属于自己以及最亲密的人。她不容易跟别人成为朋友，尤其是饭友。她喜欢跟男朋友一起享受吃好吃的欢愉，坐着安静地喝杯咖啡体会在一起的滋味，忘记时间滚床单。而他只热衷于最后一项。

吕茜还记得人生的第一次是在部门聚会之后发生的。她和苏问因为什么原因闹了别扭，结果苏问给自己灌了许多闷酒，以至于聚会之后失联。吕茜回到家还是打不通他的电话，实在放不下心，就去宿舍找他。结果他已经睡下了，听到吕茜敲门才起来开门。吕茜问他为何不接电话，他说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似乎在楼道里摔了一个跟头，进屋便一头栽床上睡了。此前他们虽然也有一起过夜的时候，但仅限于无比神往的相互触摸。

若干年后，吕茜与苏问分分合合没能走到一起。用苏问堂兄的话说：“分手有一百次以上，可以写成书了。”分手的原因可能是吕茜意识到跟苏问婚后生活存在的家庭差异和冲突，所以她接受家里的安排去跟一些貌似条件更好的人相亲，而实际上苏问却在同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幼儿园女教师并迅速结婚。

又过了几年，吕茜与丈夫相识，没有激情迸发，更像是一团火球落入陨石坑。日子过得平淡。她的阅读喜好从外国文学转移到古文和诗词。而且她越发感觉古典名著读得多了，思想里会存有一些胸怀天下的价值观。

丈夫没什么爱好，因为工作的关系去过很多地方。他们俩旅游的路数大相径庭。吕茜喜欢追寻美食、美景、美人，而丈夫只对美景比较留恋。他们相差十岁。丈夫聊天时喜欢回忆过去，吕茜聊的总是自己的工作、爱好和一些八卦。

因为记忆里丘吉尔的一篇散文，吕茜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接触了绘画，油画。假期她喜欢一个人背着画架去湖边、桥下看风景，并用自己生涩的笔法将之记录下来。画画渲染了她热爱生活的感悟。她的情绪也时常随着目之所及的平常风景而跳跃、舞蹈。

吕茜喜欢穿oversize的衣服显得自己空落落的像个骨头架子。她外冷内热。不过沸腾的灵魂总归要冒点泡，她时常会在社交软件上更新动态。

不久前，她认识了一个绘画老师。他们时常通过微信交流。丈夫当然不喜欢她跟异性走得太近，但她不以为然。对方提出来要给她画像，她犹豫了一阵同意了。吕茜的五官还算端方，看起来相貌平平，但是稍微一上妆就像施了魔法般变得俊秀而有魅力。她的身材很好，身高一米六五，有着纤细的脖颈和一双修长的腿。

他们约在绘画老师的工作室共同完成这幅作品。吕茜靠在阳台的花栏上喝咖啡。绘画老师是一个咖啡达人，工作室里配备了一流的全自动咖啡机。他为吕茜手冲的咖啡，用了尚好的豆子研磨成极细的咖啡粉。吕茜低眉浅酌，口齿留香。这日阳光充足，和风牵动发梢，不得不制造出一些暧昧的气氛。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吕茜对咖啡的爱好日盛。但她已经不随便想问题，脑回路闭合不了。不是中途断了就是很快短了。人生的迷太多太多，有些人用了很简单的方法解题。有些人挣扎半生，历经磨练，也终于找到一些门路。

她和绘画老师作为知己的缘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对方出国进修并在那里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

吕茜跟苏轼、韩愈一样降生于魔蝎宫下。夜深人静之时，她偶尔会坐在卧房的窗台上。一歌，一书，一人望江，一口甘芳。